41 章

第 41 章

是夜,燕瀾被一聲驚雷吓醒,迷迷糊糊摸到床邊卻是冰涼一片,搓了搓眼睛迷迷瞪瞪爬起來将滅了的燈重新點燃。

這都半夜了程行雲還沒回來,她打着哈欠靠在床邊不斷小雞啄米點頭。

她也不清楚程行雲是去當了什麽值,可每天回來的都越來越晚,想必應當是很累的活不然不會這麽折騰,哪天她要跟程行雲商量一下,若真的這麽累便不必再去操勞了,等店鋪穩定下來日子就好過許多。

油燈點了又滅,滅了又點,直到天邊開始泛起魚肚白,程行雲帶着一身水汽終于回來了,他知曉燕瀾素來愛幹淨因此回家後将濕透的衣裳換了下來,随意地舀了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進屋看到燕瀾靠在牆邊睡得很不安穩,皺着眉頭,桌上的油燈中的油快見了底,一瞧就知道是燃了許多次。程行雲不由得放輕腳步走過去單膝跪在床邊将她抱進床中。

可無論他動作再怎麽輕柔,懷裏的人還是醒了,眼睛都沒睜開摸索到他冰涼的臉頰,凍的縮了一下指尖又強忍着生理反應将掌心貼了回去。

她剛從被窩出來帶着一股暖意,程行雲怕她那股瞌睡勁被凍沒了只将她那雙不安分的手塞進被窩裏,“快睡吧。”

燕瀾感受到身邊沉了一下,卷着被子蹭過去将腦袋枕在他的頸窩處,“你最近回來的越來越晚了,是很累嗎?”

程行雲的手臂悄聲貼過去将她攬過來一些,“沒關系。”

頸窩的聲音因卷着被子而有些悶悶的,“若是太累了便不去了,從前是你養我,如今我也能養你。”

攬着自己的手臂似乎僵硬了一下,然後又将自己攬的更緊了些,“那以後得靠着燕掌櫃了,不過現在我還扛得住,只是明日我要去一趟承州,興許回來後便不會這麽忙了,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燕瀾沒多想便“嗯”了一聲,可将程行雲後半句話在腦袋裏重新過了一遍後就立馬清醒了,她猛地擡起頭來,“承州?”可擡頭的力度太大沒成想碰到了程行雲的下巴。

痛讓她“嘶”了一聲,一只溫暖的大手輕輕撫在她受傷的額角處,“慢點。對,承州。”

“你要去多久?”

程行雲頓了一下,想了想說道:“可能需要十天半月,我會盡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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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半月,那根本來不及,燕瀾這次幹脆坐起來了,再次向程行雲确認,“真是承州嗎,你瞧這麽大的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的,承州素來雨水多,你若去了那便正巧趕上雨季,實在是危險。”

看程行雲沒說話,燕瀾最後那點瞌睡蟲是徹底跑了個幹淨,程行雲不知道可是她是知曉的,承州的大雨連着潰壩,整個承州都遭了澇災,程行雲若是去了那便瞧見的就是一片海。

興許不是去了就瞧見,承州的大雨此時應當已經開始了。

面前的燕瀾心思重重,程行雲雖然不知道她為何是這個反應,想着也許是因為上次他離家的時間太久了讓燕瀾沒了安全感,可承州的确是他非去不可的,于是他也坐起身握住燕瀾的肩膀試圖安撫她:

“我十天就回來,別擔心,嗯?”

可燕瀾還是沒說話,程行雲瞧見天邊大半白,燕瀾這麽熬也不是個事,反正他下午才走,白天裏在跟她說清楚就是,于是好歹将燕瀾的情緒安撫下來先哄睡過去。

睡下沒幾個時辰,程行雲掂量着時辰想要起床做早飯,剛掀被窩,床裏的人猛的握住他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去承州,我跟你一起去。”

程行雲自己是能吃苦的,但不能讓燕瀾吃了一點的苦,她這麽說自然第一反應便是反對,可燕瀾就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就要跟他一起去,程行雲從沒見過她這番不容拒絕的模樣,堅定到出乎他的意料。

就好像知曉承州那邊有什麽事一樣。

程行雲的語氣平緩,看着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為什麽要跟我一起去承州,你也說過那裏下大雨危險,你要是跟我去了那就要遭罪吃苦頭的。”

沒想到燕瀾毫不退讓,“我們既已是家人,那一個人怎麽又能叫家,我們在哪裏便是家,既然你一定要去承州我也不會攔着你,恰好我也有一定要去承州的理由,那不如我們一起去,有你在身邊我不會不安全。”

程行雲用眼眸将她的眉眼細細描摹了一遍,最後倒是退讓了,“好,去了承州你便在客棧裏等我,我辦完事咱們就回家。”

燕瀾從不多問他去做什麽,她知曉程行雲絕非普通人,普通人不會手起刀落眼都不眨把當初追殺她的人殺了幹淨,程行雲一定有他這麽做的理由。

她只是依附于程行雲在這裏落了根,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小心翼翼的護着這來之不易的安穩,絕不打破那個界限。

程行雲見她不多問,又倔強的像個小孔雀,自他那次遠行回來後燕瀾便如同變了個人似的對他好,接受了這裏的一切,甚至有勇氣創造新生活,他本應該是高興的。

可他分明從那雙眼睛中看到了轉瞬即逝的小心翼翼,她在擔心害怕。

害怕自己的安危,也害怕自己多說了什麽多做了什麽擋住了他惹他不悅。她不當是這樣的,延州燕氏獨女,冠絕群芳驚豔絕倫,不該這般小心翼翼。

他娶她回來不是為了将那懸崖上的高枝折下看它落敗,讓它只能活在自己庇護之下因此讨好他人。

可他有不能言說的理由,他們之間隔着一個無法跨越甚至不能言說的鴻溝,彼此都像走在鐵索上的人顫顫巍巍互相靠近,走錯一步便跌入萬丈深淵。

程行雲胸口似有一團冷了的火,按不住又滅不盡,他緊緊抱住她,幹張了張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想安慰她告訴她沒必要這麽小心。

可他并不能解決燕瀾如此謹小慎微的原因,不能給她安全感,這已經是注定的。

半晌,他只能說一句幹巴巴地:“我們今天下午就走。”

燕瀾聽到他同意終于松了口氣,心裏的石頭也落了地,起床先去了一趟店裏跟鐘鴻山說了這件事讓他暫且幫她管理店鋪,好在此時人少,繡房的繡娘們都有自己的活要忙,她的離開并不耽誤什麽事。

何況鐘鴻山也是做過老板的,他聽到她突然要去承州也沒有什麽怨言,只讓她小心些。

燕瀾簡單的收拾了一些東西,這次去承州除了怕程行雲出事,也是想要親自找一趟小笛的,文竹笛一直是她的一塊心病,如果一直沒能找到她,就像是無根之萍。

上次吳問雁沒找到文竹笛,且跟她說小笛說的那些事情都不存在,已經足夠讓她懷疑,她還記得上一世遇到小笛的那個地方,雖然時間不太對的上,可去碰碰也好過幹熬時間。

臨走前燕瀾都出門了,可走到一半跟程行雲說等等她,又折回去拿了個東西匆匆出來,笑意盈盈地對他說:“好了,咱們走吧。”

二人坐上了馬車,披着蓑衣的車夫長抽馬鞭,車夫疾馳在雨霧中,不過片刻便消失了。

燕瀾握着手裏散着涼意的玉镯,将它戴在手腕上,另一只手撫在上面心中默念,希望母親這塊傳下來的玉镯可以保佑他們此行順利。

她聽聞過承州那場澇災,僅僅是文字就足夠她心驚膽戰,但她此次已經不能放棄程行雲獨自一人前往承州,若是二人真遇到什麽事情,這玉镯也許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若是他們兩人都遭遇不測,那這桌子放在家裏也沒有任何用處了,人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去承州的路因着雨而變得格外不好走,越靠近承州雨越大,沒日沒夜的下毫不停歇,馬夫瞅準天氣等雨小時啓程,三日後終于抵達了承州。

馬夫敲敲車廂告訴他們到了,在城外的驿站将二人放了下來,程行雲先出去看了一眼回來後情緒複雜讓燕瀾做好準備。

有了程行雲的提醒,燕瀾雖有了心理準備可下車看到這番場景還是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連一塊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滿是泥濘的土,路早已不複存在。

她看到泥土之中有許多東西,木枝、石頭、碎布或者是莊稼,遙遙的她好像聽到了哀哭聲,可仔細一聽除了雨聲風聲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整個承州像是一個水城。

程行雲顯然也沒想到承州竟會是這般模樣。

車夫語重心長的跟他們說:“這路不好走,再往裏頭馬就進不去了,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裏,你們确定要進去嗎,裏頭只會比外面更嚴重,你們若是後悔了想回去了,我還能帶着你們回去。”

沒等程行雲開口,燕瀾便将錢交給車夫同他道謝:“謝謝老伯,我們還是要去承州的,雨大路不好走,您也早些回家吧,路上小心。”

車夫看二人去意已決也不再多說什麽,牽着馬回頭,剛走出幾步遠想起來承州這般估計也沒有車馬會走了,他們若是想回去只能現在走。

他回過頭想告訴二人,卻看到男的指指地面又指自己後背示意她跳在自己後背上背着走,而女的搖頭,硬是踩着泥濘的地自己往前走,因着不穩扶着男的手臂。

兩個人誰都沒後悔。

車夫到嘴邊的話也沒說,牽着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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