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

第 42 章

承州的城門緊閉着，程行雲喊了好幾次裏面才出來個精神萎靡的士兵，他從城樓上瞄了二人一眼下來将門拉開個縫，擺弄着拉門的木板繩，有氣無力地說：

“裏頭可不是什麽好地方，現在只能進不能出。”

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人，都是拼命要擠進來，說什麽家人親人在裏頭，可真當擠進來又愣住了又哭着喊着要出去，這承州哪裏是他們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

程行雲跟他道了謝，他不再多說什麽将二人放了進來。

燕瀾是來過承州的，絕非此刻這般淩亂，街上随意散落着木箱，石子路上鋪滿了沖來的泥土，按理說城裏不該有泥土的，整條街上靜悄悄的，沒有幾個人。

兩人尋了個客棧，客棧老板只給他們開了一間廂房，程行雲差小二燒熱水，可小二一臉為難：

“這...客官，如今承州都這模樣了，沖澡的熱水是燒不出來的，你瞧瞧着門板子都在滴水呢，木頭早就潮的不能燒了。”

程行雲只能退而求其次讓他燒一點熱水夠燕瀾擦洗，小二還是一臉難為，手裏突然多了點重量，他精明地颠了颠臉上立馬笑開了花，“好嘞爺，您稍等！”

沒過多久小二便送水進來了，水确實燒的很少，僅僅夠燕瀾洗個腳，多的絕對沒有。

程行雲本以為燕瀾會略有怨言，或者不太高興，可燕瀾接過後表情變都沒變，拿出準備好的兩塊厚實的棉料巾帕遞給程行雲讓他撕開。

程行雲雖然不知道她想幹什麽但仍舊照做，從後腰掏出來藏在衣服裏的刀輕輕一劃一拽那巾帕就變為兩節，燕瀾将兩塊巾帕浸入水中打濕遞給程行雲，然後将自己髒了的外衫褪去，挽起褲腿脫下鞋襪，開始用幹淨帕子擦拭沾滿泥土和雨水的腿腳。

半天沒見着程行雲有什麽動作，燕瀾都擦了一只腿，擡起頭去看他，“怎麽了？腳一直是濕的會不舒服的。”

程行雲眼中的她半弓着身子，鬓角的發散落一絲擋住了眼角，她嫌擋視線可礙于手是髒的，只好微微偏頭将那縷頭發挪開，本就瓷白的腳腕因着泡了水顯得更白了。

程行雲搖搖頭沒說話，跨步上前半跪在她面前，輕輕托起那只冰涼的腳用手裏那塊帕子為她擦去泥土。

燕瀾乍一下碰到程行雲灼熱粗糙的掌心，像被觸了電一樣縮了一下，“你自己擦，不用給我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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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程行雲不容她縮回去，仔細的為她擦幹淨了腳上和腿上的雨水與泥土後才作罷，就着那盆不太髒的水只是用皂子洗了洗手，他将窗關緊對燕瀾說：“我要出去一段時間，晚上不必等我回來，我跟樓下吩咐好了，飯菜會為你送上來，你若不愛出門就在房裏吃就好。”

“外面雨還在下，盡量少出門，有什麽事等我回來說。”程行雲只說了這麽幾句便離開了。

燕瀾瞧外面雨勢尚大，索性抽出幾張紙畫起新繡圖，等雨勢減小才拿起傘出門。

承州的變化太大了，她差點找不到去布莊的路，裏面也不像記憶中那般繁華，零零散散的攤子，暗沉的料子，随處可見的泡水料子，地上髒的不能再髒。

燕瀾找了一家鋪子，實在沒什麽可挑的料子，因着雨水布料都變得粗糙冰冷了些，沒有往日的順滑，承州的绫羅緞可以浸水但不能長時間泡水，否則質量會下降一個檔次，顏色也會淡許多。

但好處就是不會縮水變小，這種料子的确不再适合做衣服了，可燕瀾有別的辦法。

“老板，這塊布多少錢一尺？”

老板擡眼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那種八兩五，往左最好的九兩六。”

當真是越來越貴了，她大批進绫羅緞販賣時才三兩七，上等的料也只是五兩五一尺，如今九兩六幾乎翻了一番。

“這種呢？”燕瀾指着地上泡水混着泥沙用來墊高桌子的幾卷绫羅。

“什麽？”老板差點以為他看錯了，從凳子上站起來彎下腰指着那些泡水的绫羅，“你說這種？這種你也要？”

看到燕瀾點頭，老板覺得他今天真是看到冤大頭了，這麽多卷绫羅他早就不抱希望了，虧也只能自己暗自吃下，可今天居然天降冤大頭要把這些全買走？

這種绫羅比棉麻料子都不如，沒有人會要的，結局就是連抹布都不如，他本想着等天好了就當柴火燒了的。

他看向燕瀾的眼神都變得奇妙，“三兩五一尺，你要全部拿走我給你三兩三的價格。”

燕瀾并沒有立刻給他回複，反而提着衣服蹲下身捏着那绫羅一角開始檢查，老板自然是知道的，這绫羅經不起細看了，绫羅泡水時間長了會易裂，他生怕眼前這塊肥肉飛走了于是馬上改口：

“三兩！你要是全部拿走我只要你二兩五。”

地上少說也有十卷绫羅緞，一卷需得二十尺，那十卷可就是五百兩！垃圾能賣五百兩，老板笑得眼都快睜不開了。

誰知燕瀾悠悠的比出一根手指，“一兩。”

老板大驚失色，“二兩二！”

“八十九文。”燕瀾毫不退讓。

...

“成成成一兩五就一兩五，服了你了，上次來個人也是這麽講價的，你砍的更大，真要我老命了。”老板肉痛許久，但轉念一想這垃圾還能賣出二百兩呢，立馬不心痛了。

“錢先給你，東西我暫時拿不走，你放起來找快油布蓋着，等我要走的時候來找你拿。”

老板看燕瀾爽快的交了錢，而且還讓他保管貨，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好像沒看到過燕瀾這種對人不設防的，半晌他試探問道：“姑娘不是承州人吧？”

看燕瀾點頭，他了然，“姑娘你來的真不是時候，這承州啊遇上幾十年難一遇的大雨，城中河倒灌淹了不少地方，你瞧這地，都是河裏帶出來的泥沙，哎喲這雨天可快過去吧。”

燕瀾算是他的救命大恩人，且瞧着讓人心生喜愛，老板瞅着四下無人在她耳邊悄悄說：“姑娘，你快點走吧，承州不是個安穩地方了，我賣完這批貨也走了，聽說啊，有人去河堤那邊看了，可怕的很，河壩裂了不少縫隙，指不定哪天就潰壩了！”

燕瀾知道老板不是在吓唬她，因為承州的澇災一定是因為潰壩，她之前有意提醒過朗疏容，看來朗疏容沒信她。

如果不是因為程行雲一定要來承州，她不會在此地冒險，算算日子離潰壩應當還有十天左右，來得及程行雲辦完事離開，也趕得上開城。

天災人禍面前人都是渺小的，她救不了所有人，也不現實，如果此時上街對每一個說過段時間要潰壩了，先不說多少人會信她，怕不是剛說幾個人就因擾亂民心而被抓起來了。

何況讓百姓抛棄幾輩子經營的家而離去，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她只能盡力所能及之事，臨走前去朗家見朗疏容一面再提醒他一番，若是朗公還是不聽的話，那她已無力回天。

出了布莊，此時雨勢漸大，換的幹燥的鞋又全濕了，風雨交加之際她努力舉着手中的油紙傘怕手裏的傘被吹飛了，路上一片雨霧擋了視線，耳邊是轟鳴的雨聲，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肩頭。

她聽到雨聲中有些許嘈雜的吵鬧聲，那吵鬧聲逐漸向自己靠近，下一秒一個重物狠狠砸在她面前，濺了燕瀾一身的水，還好她反應快用袖子擋了一下，不然就濺到臉上了。

“啐！晦氣玩意！”中年人狠啐了一口，看了燕瀾一眼舉着傘走了。

她定睛一看，那重物竟是個人，瞧着模樣是個姑娘，她渾身濕透被那個中年人推倒在燕瀾面前，雨水蒙住她的眼睛，渾身沒一塊好地方，痛的起不來。

突然頭頂那片雲似停了，她能睜開腫着的眼睛了，可再仔細一看那哪裏是雨停了，仰頭望去分明是在油紙傘下，那個很漂亮的女人将她扶起來，從懷裏拿出一塊桂香帶着體溫的帕子幫她擦幹淨了臉上的雨水和血水。

溫柔的讓她想起那個早死的娘。

但也只是一瞬。

這種日子她過了很久了，有對她冷眼相待的也有如面前這個人一樣扶她一把的，見怪不怪了，可他們都跟自己沒關系，她冷淡地站起身，連一句道謝都沒有。

可下一秒，女人的手死死的拽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凍得冰涼的嘴唇嗫嚅着，那雙漂亮的眼睛突然就紅了起來，她被吓到了狠狠的拽了一下想要掙脫。

女人被她拽的一個趔趄跌落在地，手裏的油紙傘也跌在一旁，頃刻間被雨水打濕，可即便這樣也沒松一點手。

她有點着急了，大喊：“松開啊！松開！”

女人的手反而更緊了，她在暴雨中聽到那個陌生的聲音。

“小笛，小笛！”

什麽小笛，她渾身劇痛無比只想找個地方躲躲，可面前的女人說什麽都不松開半分，她發了狠的咬着胳膊上瓷白且保養很好的手，直到嘴裏嘗到雨水混合鐵鏽味，那只手終于松開了。

她撒腿就跑，卻詭異的想要回頭看一眼，女人跌坐在地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傷害，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