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第 43 章
程行雲踩着冰冷的雨水回到客棧,将蓑衣摘下來挂在一旁,如今已是深夜,客棧只點了一盞燈,整個走廊都陷入黑暗之中,但程行雲如履平地的走到了他們那件廂房,推開門卻吓了一跳,下意識摸到藏在腰間的刀柄上。
定睛一看坐在桌前的人是燕瀾,屋裏黢黑一片她一盞燈都沒點,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裏盯着一處出神,程行雲無聲地将刀推回刀鞘之中,小心的走過去。
聲音驚動了燕瀾,她擡起頭望向程行雲,程行雲将油燈點燃才能看清她的臉,下一秒看到她濕透沒擦幹的頭發緊皺眉頭,但他什麽都沒說,拿了個幹帕子在燕瀾身後輕柔的擦拭着。
寂靜的廂房內只有細細簌簌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燕瀾感覺冷透的身子逐漸暖了起來,四肢逐漸有了知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虛無。
她确信見到了小笛,但那也絕不是小笛,小笛不會那般狠心也不會那樣看人。小笛是個路邊見到乞讨之人都要笑着湊過去抵一塊燒餅的人,怎麽會用那種冰涼的眼神看她呢。
無論她怎麽叫,小笛都沒有任何反應,燕瀾開始恐懼起來,會不會這不是小笛,是因為她沒有按照時間去尋小笛嗎?還或者是,因為她重生了,小笛變成了壓根不存在的人。
她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小笛,這感覺就像是兜兜轉轉發現其實只有自己一人。
“倘若你有個一直要找的人,但你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這個人,大概率找不到了,你還會繼續找下去嗎?”
身後的手一頓,複又繼續擦拭起來。
“會,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程行雲語氣平靜,讓燕瀾感覺奇妙的安心,程行雲還是程行雲,一如既往的冷靜沉穩,像一片浩瀚的星宇。
兩個人只說了這一句話便再沒聲音了,直到燕瀾的發被擦幹,程行雲将帕子放在一邊,看着呆呆坐在凳子上不知在想什麽的燕瀾,他這是頭一次見到她這樣。
這麽久以來燕瀾總是游刃有餘的,即便是在延州逃亡之時也沒有過這般六神無主的模樣,程行雲知曉她身上帶着很多秘密,她不願說他不能問,因此他此時此刻也只能說一句:
“睡覺吧。”
幹巴又無力。
他看着她點點頭機械的躺在床上面對牆壁,終究是沒說什麽,吹了燈後躺在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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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裏的人一動不動,他從呼吸聲便知道她沒睡着,借着月光他看到她一只手放在被外面,手背有一個很明顯的傷痕,程行雲瞧着,小尾指伸過去勾着她的尾指。
“疼嗎?”他問。
燕瀾翻過身來面對天花板,出乎他的意料,她說了個“疼”。
程行雲将她那只手拉到身前,看到那上面明顯的牙齒印和凝固了的血跡,瞧了幾秒,整張臉都結了冰似的,起身從包袱中拿出随身攜帶的藥小心為她抹上。
即便手下的的動作再輕,燕瀾還是抖了幾下,可沒抽回去,就這麽生忍者。
程行雲嘆了口氣,将她的腦袋摁在自己灼熱的胸膛中,像哄孩子那般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腦袋,在他遙遠的孩童記憶中,他母親便是這麽拍着他的腦袋的。
那顆腦袋就埋在自己胸膛裏,沒動。
他突然有一種無措的感覺,擔心是不是他做了多餘的事情,也許她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呢,只是他看到她這般模樣實在心疼又不知道該如何緩解她的悲傷,想了半天也只是想到了幼時母親對自己的安撫方式,于是笨拙的模仿。
程行雲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起來,想要稍微後撤一下拉開距離,可卻感覺到胸口溫熱的暖意,他登時不動了,僵硬的身體也松了下來,由着她抽抽嗒嗒的哭。
這麽久,日子苦,吃不好,睡不好,連衣裳都穿不舒服,燕瀾一滴淚都沒落過。
“需要我幫忙嗎?”程行雲問。
埋在胸口裏的腦袋左右擺了擺,又上下挪了挪,“我有個妹妹應該是不記得我了。”
程行雲只有在這時才能借着機會将她輕輕抱在懷裏,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實在陰險,只能做如此趁人之危的事,可她如明珠般耀眼,若不是落了地又怎會被他這種凡人拾到。
“沒關系,不記得那就從頭再來。”
懷裏的人并沒有掙脫,反而貼在胸口,他不願松開手,想要将這段時間再延長一些,哪怕只有一刻。
直到懷裏的人呼吸逐漸平緩,他才依依不舍将她放躺在床榻上。
第二天燕瀾頂着個核桃似的眼睛起了床,瞧着心情好多了,程行雲今日也不準備出門了就在燕瀾身邊陪着她,二人吃完飯就準備去街上看看。
燕瀾去廂房拿東西,程行雲便在下面等她,客棧門外吵吵鬧鬧的,他看到幾個人圍着一個人踢踹,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着,聽的他皺起眉頭,可客棧的老板早就見怪不怪,還提醒他別多管閑事。
“那小乞丐自從來了承州就淨幹偷雞摸狗的事,不少人家都被偷過東西,被逮着就是一頓打也死性不改,客官還是多看緊自己的錢袋子吧,別被這小乞丐摸了去。”
那幾個人終于解了氣,臨走前還不忘啐一口地上蜷縮的人,可他分明瞧見那就是個半大的孩子,這些人對着半大的孩子下重手。
程行雲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他見過太多這些大小的孩子死的死傷的傷,心裏頭的血早就凝硬了。
就在兩人聊天的空隙,他餘光看到一個倩影沖了出去直沖那個孩子去,那孩子爬起來看到來人後一臉的厭惡一把将伸過來的手打開,手在後腰摸索着什麽,以程行雲老辣的眼光一眼就能瞧出來是在摸銳器。
可下一秒他瞳孔微縮,因為看到那沖出去的倩影分明是燕瀾。
客棧老板都沒看清身邊的人何時沖了出去,然後就聽到“叮——”一聲,眼前閃過一個亮亮的東西。
老板緩緩低下頭,看到紮進客棧櫃臺的匕首,差點吓暈過去。
“小笛,你當真不認得我嗎?”
女孩手裏的刀被驟然踢飛,警惕的看着燕瀾身邊的不速之客,男人高大健壯一瞧就是有功夫在身的,最重要的是他那雙冰冷的眼睛,像是盯着一個死物。
她毫不懷疑,若是她真的傷了面前的女人,下一刻自己就會身首異處。
她不耐煩地看向燕瀾,這女人從昨天就見到自己喊什麽小笛小笛的,她本來是不想多說,可如今想要擺脫這兩個人只能說清楚。
“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一開口,聲音嘶啞難聽,像是七八十歲的老人般,敏感的她看到燕瀾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訝,那股煩躁湧上心頭按捺不住。
所以她就不愛跟這種人多說什麽話!
誰知下一秒女人竟然跟自己道了歉,甚至不因剛才自己想傷她而惱怒,“你叫什麽?”
她警覺地打量面前兩個人,終于在程行雲那股攝人的氣勢下再度開口:“忘了。”
程行雲眯起眼睛,腳尖微動,她吓得連連後退撞在木板上,舊傷複發痛的眼前一白,生怕燕瀾不信,“真忘了!”
程行雲在燕瀾身後,這些眼神和小動作燕瀾壓根瞧不見,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
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面容姣好,氣質斐然,連衣裳都是昂貴的面料,可因為蹲在自己面前,裙擺被雨水沾濕,即便如此也沒不悅,反而沖自己笑笑,“要不要去我那裏坐坐,外面下雨,很冷。”
她覺得這人瘋了,像看瘋子一樣看燕瀾。
燕瀾說:“你很像我的妹妹。”
她的眼神沉了下來,原來是個把她當替身的,可轉念一想,她已經流浪很多年了,面前的人一瞧便非富即貴,要是跟這人走說不定還能混上點吃的。
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想清了利害,點點頭,猶豫地握住面前伸來的那只手,是她沒想過的光滑柔軟,好像冬天蓋在她身上厚厚的雪。
燕瀾牽着她進了客棧,對目瞪口呆的老板說:“麻煩老板準備些熱的飯菜和熱水送上來。”
她沒想到世界上竟有如此善良的蠢笨之人,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翹,突然感到身邊一股涼意,吓得她下意識偏過頭,看到的是那雙冰冷的眼睛。
“不要耍花樣。”
好一個閻王,吓得她一哆嗦,可她瞧了眼走在前頭的燕瀾,又打量着程行雲,露出精明的笑,程行雲這麽小聲的跟她說就是怕前面的女人聽見,看來他很珍視那人。
可怎麽辦呢,她很像那個人的妹妹,他要是真殺了她,恐怕他們之間會有矛盾吧?
于是她肆無忌憚地笑了,小聲地說:“我要真耍花樣你又能拿我怎麽辦呢?”
程行雲眯起眼睛,渾身散發一股危險的氣息,而她就這麽挑釁地站在自己面前。
燕瀾沒聽到他們跟上來,回頭叫他們,程行雲那股駭人的氣勢登時就散了,她似抓住了這兩個人的把柄,哼哼的笑起來,壓低聲音道:
“請神容易,送神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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