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一日後朗疏容前來登門同燕瀾與程行雲二人道謝。

承州的雨小了許多，濛濛的細雨将空氣中的泥濘沖洗了一番，朗疏容換了身青衣玄色腰帶，眼下的烏青淡了許多，瞧着比上次精神許多。

“朗某此行特為道謝，如果不是二位提醒恐怕承州會面臨滅頂之災。”

朗疏容又對程行雲道：“程兄高謀，破壞河壩之人如今已經被捉拿歸案，若不是抓到他們恐怕朗家就背上了這個罪名。”

炸毀河壩的動靜不小，燕瀾也是聽到的，于是她問朗疏容：“炸毀河壩後那部分區域如何了？”

朗疏容沒有因為燕瀾是一介布衣而遮掩事實情況，相反燕瀾這麽問了他自然而然的告訴了她：“那部分區域被急流沖毀，百姓被疏散後官府會妥善安置并清點損失進行補償。”

朗疏容說到這裏對二人說：“接下來後續事務比較繁忙，不便在此多留，二位的恩情朗某會将之告知于民。”

燕瀾搖頭，“不必，我們也不願承州陷入一片水火之中，朗世子有為之于民的赤子之心，燕瀾敬佩，若這世間都是朗世子此等恪守道義之人，相信天下必會更好。”

朗世子沖她笑了一下，清風明月的謙謙君子，一身文人傲骨卻字字詞詞都為之于民，燕瀾突然恍惚間想起來上輩子的聽聞。

新科狀元是最為清流之輩，戰亂當世是以其為首的文官頭一個想到的是陷于苦難的百姓。後來，她不記得了，寧折不曲的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她帶着最真摯的祝福同朗疏容說：“聽聞朗世子即将科考，我夫婦二人祝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朗疏容認真的看着燕瀾，從新陽縣碧珺府中後花園巧遇第一眼，到此承州一遇，過往種種一眼劃過，他突然心中就釋懷了。

他們之間隔着的距離太遠了，人不能活在幻夢中，站在他這個位置便身不由己。

燕瀾這種人不屬于大宅院，她本是該翺于天際的鷹，折了她的翅膀讓她囿于那片小小的地方，才是愚蠢。

他沒頭沒尾的問了程行雲他究竟是做什麽的，程行雲的回答是：“一介農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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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疏容不是愚笨之人，他若是信了程行雲說的農夫那才是愚笨，他這麽問只是為了一個已經有了答案的問題。

他現在明白為什麽燕瀾會選擇身邊這個人了。

知音難遇，明月不可攬入懷，我将心照明月。

他笑起來，後退一步同二人行了一個禮，“朗某在此替全承州百姓對二人道謝。”

他二人皆非池中之物，恐是彼此都有秘密，可人生在世誰沒有秘密呢。

朗疏容走後二人決定後日就回新陽縣，程行雲出門做他的事情，燕瀾也去布莊之中取回她那十卷綢緞布，順便還去布莊掃蕩了不少便宜料子，頗有些趁火打劫的意味。

夫婦二人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彼此并不過問，在即将啓程的前一日晚，廂房的門突然被猛一頓敲擊，燕瀾剛沐浴出來拿着帕子準備絞發。

敲門聲兇猛激烈，燕瀾看了看桌前的程行雲，程行雲熟練的摸了把刀別在腰後輕聲走到門邊問：“誰。”

門外傳來骨子急切的聲音：“快開門！我有急事！”

程行雲偏頭看了一眼燕瀾，看到她點了點頭才開門把骨子放進來，骨子一見開了門就跟老鼠一樣嗖的竄進來，拿起桌子上的水壺對着嘴就是一頓喝。

喝完一整壺她才歇一口氣，對着燕瀾說：“你，對就是你，你整那麽多布幹什麽？”

燕瀾擡眼看她，沒太有表情也沒說話，骨子卻沒感覺出來燕瀾的神色微變，繼續說：“你倆到底怎麽惹上沙幫那群人的，奇了怪了，沙幫打聽到你買的東西就要帶着人去把你的東西全拿刀劃了。”

燕瀾皺起眉頭，什麽沙幫？骨子看她這副表情才知道她居然不知曉自己什麽時候惹上那群人的，語氣忍不住提高，“你連自己什麽時候惹着那群神經都不知道？”

燕瀾突然想起來她和程行雲此行并沒有跟任何人産生沖突，唯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二人同朗疏容一起去河壩見到有人炸壩，朗疏容既然說賊人已經逮到了，那就很大的可能是那些人也知道他們見到了這件事，想要堵住他們的嘴巴。

程行雲看燕瀾皺着眉頭，問旁邊偷摸抓着糕點就往嘴裏塞的骨子：“在哪？”

骨子被抓包但也沒有絲毫的愧疚，反而是理直氣壯的開始吃了，她知道程行雲的身手，現在想到沙幫那些人要倒黴了，幸災樂禍的笑，告訴了程行雲的位置。

程行雲二話沒說就出門了，等他走後骨子才反應過來，沙幫是見過她的！程行雲去找沙幫算賬那不是正巧告訴了沙幫到底是誰告密了嗎？她這是把自己賣進去了！

骨子一口糕餅噎在嗓子裏，拿起燕瀾倒的那杯水一飲而盡好不容易吞下去趕緊跑出去要把程行雲叫回來，可外頭哪裏還有程行雲的影子。

骨子氣的一拍大腿大叫，“壞！我真是倒黴！讓沙幫那群瘋子知道是我告的密，以後我也不用在這裏混了，他們肯定要處處找我麻煩。”

想到這裏她急的開始在廂房內團團轉，牙齒咬着大拇指，大腦飛快運轉，她要趕緊想想辦法究竟怎麽才能讓他們相信這件事不關她的事，可她想了半天都沒想到最合适的辦法，氣的她蹲在地上撓頭發。

好不容易來到承州這個地方，能吃到一口飯已經很不容易了，她不想再過那種流浪的生活。

燕瀾在那裏看骨子一頓折騰，問她：“你想要過安穩的日子嗎？”

骨子氣不打一出來，沒好氣地說道：“誰不想過安穩的日子，你不想嗎？那是我想就能過到的嗎，你不知道我在承州能站得住腳有多不容易，整天為了點吃的給人沒命的辦活，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居然遇到這種事。”

燕瀾沉默了一下，又問：“那我們走後你要怎麽辦？”她不理解骨子說的站得住腳究竟是什麽，是幹偷摸的東西被人抓到就一頓打嗎？她看到骨子胳膊上新新舊舊的淤青傷痕，心裏有點不是味道。

骨子有一張跟小笛一模一樣的臉，兩人過的生活卻是天壤之別。

骨子瞥了她一眼，想都沒想答道：“能怎麽辦，走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燕瀾問：“你說的給他們辦活是做什麽。”

骨子有點不耐煩了，“你問這麽多幹什麽”，但雖然是這麽說可還是告訴了燕瀾，“就是他們經常有什麽東西要送給別的地方，就要我跑腿，沙幫那群王八蛋起初還說給我錢，但錢不給就說給我口吃的，現在連吃的都不是次次都給了！”

骨子還是長身體的歲數，吃飽飯是最重要的，這種年紀的孩子什麽活都做不了，只能幹這種最為苦力的跑腿。她身材嬌小，在路上奔波跑起來不會引人注目，送東西也是最合适的，所以骨子才說這承州城中沒有她找不到的人。

經常跑遠路的人，關系網都是錯綜複雜的，找個人自然是方便。

“若給你一個活，只是陪別人一起從各處買東西運回一個地方，管吃管住還發月錢你可願意？”

話音剛落，骨子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你也真敢想啊？”說罷她看到燕瀾并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平靜的看着自己，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骨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燕瀾，腳步急促的走近燕瀾，幹吞了吞嗓子瞳孔放大，手心直冒汗，“你，什麽意思？“

燕瀾說：“字面意思，給你一個選擇，跟着我，或者繼續四處流浪。“

骨子覺得燕瀾腦子壞了，可轉念一想是自己腦子壞了，“你認真的？可是我…”她想要指自己偷燕瀾玉镯那件事，但卻怎麽都說不出口，恰巧看到燕瀾手背上自己咬出來的傷痕，就更加無法開口了。

長這麽大，她是頭一次有一種名為局促的情緒。

“你……你別騙我了，我還咬了你。”她眼中那個傷痕格外紮眼，她突然有點後悔了，想要将那個傷痕立刻抹了去，生怕燕瀾反悔。

帶着些許的期盼又覺得自己不值當，不該有期盼。

骨子畢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臉上藏不住事的，燕瀾一猜就能猜出來她在想什麽，為了她相信自己于是同她提了條件，“我不是沒有條件的，你要想跟着我就得聽我的，從今後開始不許幹偷摸的事情，要跟我學規矩不得反悔，還要跟我學認字，收斂性格。”

等等說了一堆對于骨子來說束縛的條件，骨子越聽越煩躁，使勁抓了抓腦袋，但燕瀾說的條件實在是太誘人了。

飯啊，她太餓了。

多久沒吃過飽飯了。

她咬着牙答應下來，也許這是她最後一次相信別人，燕瀾可信嗎？

她擡頭偷偷看了一眼燕瀾，燕瀾感覺出來她在偷看，可并沒有移開視線，大大方方的讓她看。

也許可以相信吧，骨子搓了搓自己髒兮兮的衣角，最終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