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章

第 62 章

“我本來以為你還記得我，但我見到你時看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應當是不記得我了。”程行雲這麽說。

燕瀾已經想不太起來程行雲的表情了，只記得那個夜晚很冷，月又很高很亮，快把整片地都照亮了，程行雲背對着月亮，她一只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開半分。

程行雲當時是什麽感覺呢，約莫是難過吧。

但程行雲自己知道，他難過不是因為燕瀾不記得他。

北地第一大家燕家的大小姐啊，明珠般的人，他早就決定用此生來守護這顆明珠，即便只是在她看不到的身後也罷。可有一日他發現他珍而重之的明珠落了人間蒙了塵。

她本不該這般的。

看着她心如死灰的将那母親的遺物遞給他，一雙漂亮的眸子早已麻木沒有一絲生氣。

曾幾何時他站在她身邊，看着她笑眯眯的問自己：

将軍是哪裏人？

哪裏人，程行雲那時早就被她那雙美的攝魂奪魄的眸子勾出了神，恍惚差點忘了自己的家在哪裏。

他幹張了張嘴卻突然覺得那句話刺痛無比，他沒有家，他的家人早就死在了蠻人的利刃之下。

他是孤兒，從軍後靠着不要命的打法以及一身不錯的本領得到了穆王賞識。

而她雙親聚在家庭美滿，家財萬貫前途無量。

她哪裏是他這般泥濘中爬出來的人可以染指的。

像是那些不堪的想法被生生撕開暴露在陽光下，痛的他無法直起身子。他當時只是啞了嗓子冷漠地說了句：“不是延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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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看到她局促了一下，但很快恢複如常。他又開始憎恨自己不會說話，怎麽就能這樣說話，讓她難過

她沒跟他計較，還是笑眯眯領着他去了堂前，然後沖着他行了一禮便離開了，只是她再也沒跟他說過話。

再後來，他聽到風聲後連刀都忘了收直接丢在一旁便急急地去找穆王，一把拉開大帳。

“殿下，臣自請前往延州救燕公及其一家！”

穆王沒想過他這個什麽都無所謂，帶兵打仗總是沖到第一個像不要命的副将會主動來跟他說要去救人。從來都是他要程行雲做什麽，程行雲就做什麽。

他看着程行雲半跪在地低着頭，語氣卻是未曾有過的堅定，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了然的看着程行雲，可那了然即刻變為了遺憾與憐惜。

燕氏一族今日必有一劫，能不能逃出來全看造化。

“去吧，注意安全。”

得到穆王的準許後程行雲當即就扯了匹快馬連夜奔向了延州，一天一夜沒合眼，馬都跑死了一匹。

還沒到延州他便看到了滾滾的濃煙和通天的火光，那火把天都點亮了。

程行雲一咬牙，兩腿用力一夾馬腹，馬嘶鳴一聲加速奔向延州城，程行雲到城內時看到燕家早就是一片火海了，燕家的門匾歪歪扭扭地挂在上面，在程行雲下馬地瞬間像是終于撐不住了掉了下來。

也像是在嘲笑他的無力。

火勢大到壓根沒辦法進人，征戰沙場無人能敵的程行雲頭一次生出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直到他如亡命之徒般跑到燕家後門祈禱。

後門是開的，門外有奔逃的痕跡，程行雲想都沒多想上馬往城外跑。

他從不信神明，可那一路是他此生最為虔誠的時候。

看到燕瀾的時候自然是慶幸的，可燕瀾不記得他，他想也是應該的。

于是他陰險且悲哀的做了一件事，他裝作頭一次見到她，讓她自願跟他離開。

無數個午夜夢回他都被吓醒，怕燕瀾知道他其實骨子裏是個這樣的小人，怕她看自己的眼睛裏帶着失望，怕她離開自己。可今天他願意将這些告訴燕瀾，為了讓她知道他不會害她。

燕瀾一時半會有些接受不來，他早就做好了準備，無論她是哭還是笑，是罵他還是打他都無所謂，只要她想，只要她能不那麽痛一些就夠了。

可是燕瀾居然顫抖了聲音，她說：

“可是我利用了你，我只是為了能找個藏身的地方。”

甚至還想要逃跑，離開你。

後面這句話她沒說，眼淚已經沿着臉頰滑落到下巴。

程行雲笑着搖了搖頭，用粗粝的拇指為她拂去了淚珠，溫柔地看着她。

所以她當初才那麽順利的逃離了她自以為是囚籠的小村落和他身邊，其實他根本就知道的，他對她如此好也是知曉她終将離開的。

他默許她的離開。

所以她曾經辜負了一顆真心。

但好在她撿到了這顆還未被她丢棄的真心，她再也不會弄丢了。

燕瀾收拾好情緒後，想起來那個對她來說同等重要的問題，在程行雲的眼神鼓勵下還是說了出來。

“燕家那場大火，真的是意外還是人為？”燕瀾自己問出來這句話都有點想笑，板上釘釘的事實可她就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竟還要再傻乎乎的問一遍。

程行雲沒說話，握着她膝頭的手緊了又緊，給了她答案。

燕瀾揚起頭顱盡力讓眼淚留在眼眶中，可是哪裏是忍得住的，二百六十八號人啊。

都留在了那場大火裏。

她父親一生赤誠的忠心，為民利民，到頭來竟然落了這個下場。她很多時候都以為自己做了場噩夢，夢醒了就好了，不然為什麽中午還在午睡，晚上父親母親都離開了呢？

“燕公的事情會給你一個交代的，燕家不會白白犧牲。”程行雲這麽安慰她，但卻知道這些話也很無力，撫平不了她半分的傷痛。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暗中調查，發現迫害燕氏的人跟一直同穆王殿下作對的人有着蛛絲馬跡的聯系。”

燕瀾用手背抹幹眼淚，逐漸平複下來，問到：

“所以穆王殿下沒有失蹤，你們做了一場局，燕家恰巧成為了那個餌。”

事實如此，程行雲只能點頭，“對不起。”

燕瀾搖搖頭，“父親大義，他不會執拗如此，他既然投效穆王殿下自然是有他的打算，為國效力想來也是他願意的。”

“因此你這麽久來出去打散工其實是為了搜尋消息是嗎。”

為了掩人耳目他只能裝作很窮的模樣，不停的借着打散工的理由出去搜尋消息。一個車騎都尉，穆王的左膀右臂絕對不會窮到這個地步。

這也是為什麽程行雲能眼都不眨的花大價錢給她買一些與哪個小破地方格格不入的昂貴的東西的理由。

如果是這樣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輪到程行雲說話，他卻什麽都說不出來，欣慰的看着她，“瀾瀾，你真的很聰明。”

他只是告訴了她一個開頭，她便能将這個故事的輪廓以及結尾全部猜出來了，燕瀾如此聰慧之人更讓他覺得她不該埋沒于此了。如果不是這場變故，燕瀾本該有更美好的未來。

“還有一件事，你還記得你掏出延州時那些追殺你的人嗎，那些人我看了他們的刺青，正是同穆王殿下作對之人的下屬，只是當時也不全是那些人，後面趁你睡着我又殺了追來的另一波人。”

程行雲說到這裏，話裏有話，有些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燕瀾。

燕瀾鼓起勇氣對他說：“你說，無論是什麽我都接受。”

說完她還沖着程行雲苦澀的扯起嘴角，“沒有什麽大事比燕家滅門還要大了，我能扛得住。”

程行雲看燕瀾如此堅強，反而心中不舍，于是選了一個比較委婉的方式告訴她：

他把她的手反過來掌心向上，在她手心劃了一個符號。

“他們身上帶着這個。”

燕瀾起初還沒反應過來，可在心裏頭反複描摹，瞳孔卻逐漸放大。

這标志她記得。

她有些無措的看着程行雲，半晌才開口：

“這是燕氏族徽。”

程行雲卻絲毫不意外，平靜地看着她。他早就猜出來了，只是他沒明着告訴她，那太殘忍了，手足之間互相厮殺這種事情說出去誰都會心痛無比。

他把選擇權交給她，她若相信那便是知曉真相，若是不信那他也會替她瞞着這件事，将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裏。

可燕瀾不是唯唯諾諾柔軟之人，但也被這件事沖擊到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心以及程行雲的衣袍。

太荒謬了，追殺她的人就是燕氏之人，究竟是誰想要她們一家的姓名，可恨這殺人兇手非但沒有被抓到而且此時應該在哪吸食着他們一家的血肉滋潤過活呢。

她感覺一股怒火從心底燒了個遍，手都抖了起來，指尖冰涼。

握住她的那雙大手顯然感覺到她的波動，攏着她的手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暈過去。

“我要回延州。”

燕瀾說完，定定地擡頭看向程行雲，重複道：

“我要回延州，我要把這些人統統找出來，一個也不差。我燕家二百六十八條人命不能就這麽算了”

程行雲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對她點頭道：“好。”

無論她作何選擇，他永遠都會幫她，即便她下一刻說要屠了那些人，他也能眼都不眨地去做了。

只要他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