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章

第 76 章

将白承璀羁押到延州的第二日，牢獄那邊便傳來消息說白承璀夜裏撞死在了延州大牢冰冷堅硬的牆邊。

白承璀死前在牆上用血寫下了一些字，程行雲去牢裏看了一眼還是決定不告訴燕瀾了，并讓獄卒把牢裏都擦一遍，确保擦淨血跡。

穆王沒死的消息傳到鞑靼已經是很久後了，人們只知穆王一行人重新擊退鞑靼，拿回了丢失的城池。

穆王大勝的消息傳回了京都，一并傳回的還有燕氏為國犧牲之事，燕氏得聖上垂憐，追燕父為新平侯，燕氏也算滿門忠烈。

一年後，穆王大婚。

穆王妃正是馮家大姑娘馮元清，二人自小青梅竹馬，穆王失蹤後馮元清曾放話說絕不二嫁，如今也算得了善終。

經過燕瀾、金如宜以及吳問雁的經營，霓裳布莊搖身一變成為北部最大布莊。

程元菱可以說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剛出生就得到了所有人的寵愛。

她有兩個姨娘，一個姨娘瘦瘦黑黑的，總是不見人影，但是每次回來都會帶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給她玩。

她在搖籃床裏看到這個不太愛說話的姨娘，摸摸自己的手自己的腳，她沒忍住握住了姨娘的食指，姨娘驚喜的差點叫出聲，把她抱起來轉了好幾個圈圈。

然後她看見她爹她娘沖了進來，三個人一個崽大眼瞪小眼，她最後沒忍住先打了個呵欠，逗得三個大人咯咯笑。

這個姨娘不愛說話，還有另外一個姨娘，脾氣很好笑眯眯的，白白的香香的，總喜歡抱她，她很喜歡這個姨娘身上的味道，很安心，每次都老老實實的趴在這個姨娘的懷裏。

“元菱真聽話。”

她聽到這個姨娘這麽說。

“有時候聽話，有時候真像個混世小魔王，鬧得我們半夜成宿成宿睡不着。”她娘居然這麽說她，程元菱雖然聽不太懂這些話什麽意思但是本能的覺得她娘肯定說的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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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程元菱張開嘴就哭。

吓得姨娘連忙拍她後背哄她，但是她才不吃那一套呢。

“幹打雷不下雨，你瞅這小臉都是幹的，別被她騙了。”很好，看起來她娘更不吃這一套。

程元菱癟癟小嘴，感覺沒意思，咂吧咂吧嘴在香香軟軟的姨娘懷裏慢慢睡過去了。

再長大一點有記憶了，她就是延州城裏的孩子王了，竄天竄地誰都管不了，她阿娘忙的經常沒時間管她，阿爹又常年征戰沙場，在家裏頭基本沒人管得了她。

後來那個不太愛說話的姨娘幹脆回家裏看着她了，但是那個姨娘每次看着她不吃飯就頭大，她曾親耳聽到姨娘在小廚房碎碎念。

“這麽好吃的東西怎麽會不吃呢，孩子要怎麽養啊？怎麽會有孩子不喜歡吃飯的？”

帶了她一段時間沒過多久，那個姨娘眼下的烏青就越來越大了，阿娘回來以後看見姨娘這個模樣吓得以為是得了什麽重病，連忙請了大夫來看。

結果姨娘只是累的，阿娘就知道是她鬧姨娘了，很生氣，罰她抄經書不許出去玩，程元菱找阿爹，可是她爹義正言辭的說她娘說得對。

于是混世小魔頭只能癟着嘴在祠堂裏抄經書，期間姨娘還來幫她抄寫經文，帶着那對黑眼圈過來幫她抄，程元菱很感動跟姨娘發誓接下來的一個周絕對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鬧她。

雖然感動是感動，但是姨娘的字真的不太好看，跟六歲的她的字居然差不多。

不過阿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了。

再大一點程元菱不愛讀書，吵吵着要跟阿娘去經商，阿娘什麽都沒說把她拉去商會呆了一個周，給了她一個本子，讓她什麽都不幹光是在她娘身邊記錄今天做了什麽。

程元菱發誓這輩子沒走這麽多路，她阿娘就跟不會累一樣從早上醒了就沒閑下來過，連飯都是抽空吃的，程元菱幹了一個周就說什麽都不幹了，這活不是她能幹的。

阿娘打着算珠告訴她，這家裏每一塊布每一個杯子都是辛苦掙出來的，不是張張嘴就能從天上掉下來的，既要獲得這些就要承受與之對應的苦難。

程元菱做不來那些，但是半夜在床上翻來滾去都沒想好以後做什麽，她不想跟姨娘出海，那樣曬得黑黑的，而且姨娘說在船上吃不到香香的馍馍，很多時候都得吃海裏的東西。

程元菱皺着眉，決定還是算了，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

她也不想跟另一個姨娘一樣跑商會，那跟阿娘幹的事情都一樣累。

後來她決定要不跟阿爹一樣當個将軍，于是她跑去跟阿爹說。

她爹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就讓杜念教她武功，先從紮馬步開始，程元菱剛開始還鬥志昂揚的紮起馬步，第一天還行，第二天也湊合，但是第三天還紮馬步她就受不了了，吵吵着要學武功。

但是她爹說了基礎打不好，後面學什麽都白搭。

程元菱這次不想跟之前一樣半途而廢，于是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紮了一個月的馬步，每天累的倒進床裏就睡，頭沾着枕頭就昏迷，飯也一碗一碗的吃，個子噌噌的長。

姨娘說比她小時候要高多了，還說自己現在這麽矮就是因為小時候吃的東西不好沒營養所以沒長那麽高的個子。

她那些山珍海味早就吃膩了，不太懂為什麽姨娘這麽說，難道不是每個人小時候都吃這些的嗎？

姨娘搖頭說自己小時候撿到什麽吃什麽，經常饑一頓飽一頓，後面能吃飽了全靠遇見阿娘。

程元菱有點想象不出來，會有那樣的人生嗎？

她娘當時在飯桌上沒說什麽，過了幾天便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程元菱以為是她娘要帶她去玩，開心的不得了，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可真等到了那個地方又傻眼了。

餓殍遍地民不聊生，良田荒廢，她随着馬車一路看到許多人挖泥巴吃，她深受震撼指着那些人問阿娘為什麽他們要吃泥巴，阿娘還是沒說話。

她看到許多人餓暈在路邊，孩子餓死在家中，不複剛出門那般叽叽喳喳的開心，被巨大的陰翳籠罩着，她對阿娘說：

“我想給他們做點什麽。”

阿娘摸了摸她的頭，指着車隊後面那一車車的東西說：“這都是我們帶來的米和布，接下來我們要在城中布施，你也一起吧。”

程元菱狂點頭，接下來的幾天裏她跟着那些人看着他們熬粥，然後她站在大鍋面前費力拿起鐵勺一勺一勺舀給那些排隊來打粥的人。

這是她長這麽大最累也是最充實的幾天，即便累的胳膊都擡不起來也不肯休息，只因為她看到那些人打到粥後迫不及待的躲在一旁小口啜飲，有許多人打到粥以後不舍得吃，只自己抿了一口米湯水，剩下的都端着去給孩子分食了。

她跟那些人說不着急，每個人都能吃飽，可是那些人不聽，還是先給孩子吃，急得她差點就逼着那些人吃粥了。

夜裏她睡不着，抱着枕頭去找阿娘，沒想到阿爹也在，她驚喜的叫了一句阿爹，一頭紮進兩個人的被窩裏，然後問阿娘白天的那些人為什麽不肯自己吃飯。

阿娘說：

“因為我們雖然給了他們米，但這些終歸是有數的，吃完了就沒了，他們不舍得自己吃。”

程元菱問：“那怎麽才能讓他們覺得可以一直吃飽肚子呢？總不能每次都是我們去布施吧。”

阿娘又說：“這就是你阿爹一直在做的事情，如今戰亂四起，民不聊生，我們要擊退外敵才能讓民有良田種，百姓有糧食吃，他們自己種下糧食，年年豐收，自然就會舍得吃了。”

程元菱看向她爹，沒想到她爹居然在做這麽厲害的事情，“爹！你好棒！”

她爹笑，說：“你娘也棒，沒有你娘在背後支持，軍隊就沒有糧草吃，仗就打不贏，仗打不贏百姓就會流離失所，就沒地方種田吃糧。”

程元菱看着笑眯眯的兩個人，大喊一聲：

“我們家最棒了！”

三個人笑作一團，等笑過勁了以後阿娘摸摸她的頭說：“菱菱，我們希望你開心，一輩子都開心，即便以後你什麽都不想幹我們也會為你鋪好未來的路，如今也有女子繼承侯爵之例，你大可以做個閑散侯爺過完這一生。”

阿娘話剛說完，程元菱就說：“不行，我想跟你們一樣厲害，讓那些吃不飽飯的人都能吃飽飯！”

阿爹點頭，說：“那就放手去做，成或不成我跟你娘都是你的後盾，成我們助你一臂之力，不成我們保你全身而退。”

程元菱聽到這話心裏暖洋洋的，拱進母親懷裏撒嬌說：“阿娘阿爹真好，菱菱很高興能成為你們的孩子。”

她爹抱着她跟她阿娘，兩個人說：

“我們也很高興你是我們的孩子。”

程元菱笑眯眯的，彎着眼角，這一夜是她此生最為珍視之夜，每當未來遇到種種困難即将走不下去的時候都會想起來這一個夜晚，他們一家三口，貼在了心尖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