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前情心動

第44章 前情心動

“為何?”戚葭問。

天帝灰藍色的眸子一動。

迎着對方清冷的目光, 戚葭緩緩說:“陛下不會無緣無故地殺人。”

“……”

稍一遲疑後,虞白溪問戚葭:“你可聽說過神族?”

“自然聽說過,飛升入神界,自然就是神族了, 可享無盡壽命。”

戚葭:“只不過, 四界不是已經百萬年不曾有人飛升了麽?神族早已成了傳說。”

“并非是傳說。”

虞白溪搖頭, 神情漠然滴說:“且, 神族是可以有無盡的壽命,卻不是沒有代價。”

“那是什麽樣的代價?”

這段時間戚葭讀了不少書, 正史野史都有提及永生, 他也正好奇這個問題, 不由追問。

“用衆生的性命做代價。”虞白溪說。

戚葭:“?”

“這一方天地, 特定一段時期的元靈是恒定的, 元靈關系壽數, 是以, 總壽數也是恒定的。”

提起這件事,天帝荒涼的眼眸裏塗滿諷刺:“神族若想長生不死,就要動用‘下界’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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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界歷來便是神族口中的下界。

而這原本是一個秘密。

以百萬年為一個輪回,每到一個節點, 神族便會以下界衆生靈的元靈, 來補充自己的壽數。

百萬年對于下界來說,算足夠漫長的時光了。

便是虞白溪這樣長壽數的龍,最多也只能活個幾十萬年。

百萬年間, 四界生命輪替, 王朝也會輪替。

每每收割完畢後, 神族都會消除痕跡,只極少數的生靈繼續繁衍、吸納這一方天地的靈氣, 這般繁育百萬年,再等待下次的收割。

由于處理得極為幹淨利落,後世将無人知曉神族的秘密。

四界萬萬年史并不連貫,究其原因,也因如此。

整個下界就好似他們的養殖場。

這裏便是一個巨大的法陣,會使精怪們在死後吐出的元靈自動被神族吸收。

而神族數量極少,且受某種天道的桎梏,他們在下界并不方便施展神力,想要大面積屠殺精怪并不現實。

于是神族選擇以定期引發戰争的方式,收割元靈。

唯有戰争才可致使精怪們大面積死亡。

但也因着不能随意施展神力,萬萬年來,神族早就有一套挑起戰争的方式——雖不能施展什麽像樣的神術,一些神君卻通過奪舍某一位生靈的方式,在下界蠱惑人心。

——神族的神力自來便帶着被人供奉信仰的力量。

與神族相近之人,時間久了,所思所想都會以神君的意志為自己的意志。

“那先天帝便是被……”

“嗯。”

“……”

戚葭已經大致懂了。

想要挑起整個四界的戰争,那麽自然要在四界最高位者的身上下功夫。很明顯先天帝便是最好的人選……

“須津。”

天帝煙青色的眸子冷得像一潭幽深的寒潭,一萬年過去,他不曾忘記過這個名字:“他侵染了父帝的神識,試圖占據父帝的意識,奪舍肉身。”

“發現之時,已經晚了。”

虞白溪的尾音很輕很低。

人們對于神族的了解還是太少。

或者說若不是大戰以前的一個意外的發現,虞白溪也不會知道,原來神族是要靠吸收下界元靈茍活。

可即便知道這一點,他能做的已經太少了。

那時候,妖族已幾乎完全被神族所控制。

天妖大戰,也是因此産生。

而成為天帝的首要條件便是立心清正,其實沒有什麽獨特的法術,天族血脈本就不容易受到侵染。

所以那時候,有了妖族的前車之鑒,虞白溪也沒想到自己的父帝也會被奪舍。

“……所以,陛下才不得不殺了先天帝。”戚葭的聲音也很輕:“因為若不如此,天界便是下一個發動大戰的種族……”

虞白溪不置可否。

天帝脊背依舊筆直,沒有表情,只是驟然攥緊的手掌洩露了稍許情緒。虞白溪繼續說:

“發現父帝的神識已經被侵占時,掩日族……昔年的神軍營已經完全淪為了須津的傀儡。”

“天族生來便不容易被侵染,為了使更多的人臣服,須津交給他們一種血祭術,以自身血肉為祭,施展幻術,使中招者絕對服從施術者的命令。”

戚葭瞬間想起:“……近日陛下處決的掩日族,好些身體已經不成形狀,便是施展血祭術的緣故……”

虞白溪點點頭,“一旦施展邪術,掩日族族人便會徹底丢失自己,繼承神族的意志。其身體也會不成人形,一身腐臭行如活屍體,即便帶着高階仙器也難以掩蓋,極好辨認。是以,為了延續這個種族,他們之間出現了不會輕易施展血祭術的‘長老’。”

“長老外形無異,完全就是普通人。”

戚葭自動接話道:“但他卻可以通過給個別人洗腦,令他們加入掩日族,在必要時施展邪術以實現污染……如此,掩日族便會延續。……好聰明,也好殘忍的做法。”

戚葭最後說道。

難怪掩日族必須死。

因為施展過血祭術的,已經丢失了自己的意志,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的怪物而已,且還會制造幻術迫害旁人。

而長老,作為制造怪物的人,也必須死。

所以今日那些人才會異口同聲地咒罵虞白溪。

因為他們早就不是自己了。

……

戚葭訝異地聽着這些此前自己聞所未聞的事情,不明白這麽大的事兒,難道不應該昭告四界及時防範麽?

虞白溪搖了搖頭:“神力影響力極深,修為低淺、或意志薄弱之人知曉與其相關的越多,反而越容易被蠱惑,甚至直接淪為神族傀儡。”

“且,若一位神君當真要奪舍,幾乎很少有生靈能夠抵抗。我父帝便是一個例子。”

戚葭:“那陛下今日與我說這些,不怕我也受到影響麽?”

“你不會。”虞白溪頗為堅定地說。

戚葭:“……”

好吧,或許自己沒什麽被奪舍的價值?……

也或許是虞白溪覺得自己意志力過于堅定。

戚葭沒有計較,反而又想到了什麽:“妖族早就被神族所控制。天妖大戰因你斬殺妖神而結束,妖族已經潰不成軍,那麽神族勢必便會采取新的措施,恐怕不一定只針對你父帝……我想起昔年,陛下也殺了魔王。”

虞白溪點點頭。

殺戮對他來說早已稀疏平常,他已經不能做出如何劇烈的反應,便只說:“好在一位神君只可奪舍一人,且不可逆轉,不可傳遞。被他們侵占之人身殒,他們也會一同逝去。”

“逝去了,就回到神界了麽?”戚葭問:“那不是放虎歸山?”

“原本他們或許還有法子回去,但。”

虞白溪搖了搖頭,又驟然看向戚葭:“你還記得不度山下面的那條血河麽?”

“那條血河?”戚葭一愣:“自然記得!那真是條血河?”

虞白溪點頭:“事分善惡,神族之人也并不都是作惡多端。也有飛升入神界的神君,在發現長生的真相後選擇放棄永生。”

“那一年,青龍神君以自身神力和骨肉為祭,隔神族與下界,致使神君下不到下界,滞留在下界的神君也無法再度返還神界。”

“獻祭了骨肉之後,神君血流三千裏,繞山而成溪流,岨流以成瀑布。那座被環繞的山,便成了不度山。不度山之名,大概多少有一些‘神也不可渡’之意。”

戚葭:“……”

直聽得目瞪口呆。

卻又想到:“那老祖他?!……”

戚葭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秘密,很多身不由己的人,但自他睜眼時起,第一個對他好、收留他的便是不度山老祖,他自然更為關心老祖的情況。

也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麽,虞白溪已經說:“他與那位神君有些淵源。”

“有些淵源?是朋友?”

“可以這樣說,但具體情況卻不得而知……血河出現在約一萬一千年前,當時青龍神君獻祭隔絕神界,并不來得及向下界示警,老祖亦是不知何故,重傷昏睡不醒。四界常有驟然形成的奇觀異貌,且不度山一帶荒涼已久,那會兒四界關系又算和睦,并不似後來那般緊張,是以最開始,血河的出現并未引起三界的注意。”

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天帝的嗓音變得更低:“若非當年本座與……一位朋友,意外踏入不度山,又無意間遇到前輩,我們也不會知道神族的陰謀。但前輩身體不好,将這件事告訴我們後,便閉關修養了。”

“可是那時,四界看似和睦,妖族內部卻已如被蛀空的蟻穴,妖族精怪幾乎盡數已經被神族所侵染,大戰一觸即發,我們能做的已經太少了。”

戚葭:“青龍神君會那般急于獻祭挽救蒼生,恐怕也是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虞白溪不置可否。

“不過青龍神君?”

戚葭感嘆這位神君的不随波逐流,又驟然想到:“他也是一條龍?”

“不知。”

虞白溪搖了搖頭:“未曾有緣得見,所以未可知。”

戚葭看着身形高大卻又異常瘦削的天帝:“……龍是不是最有天賦、最容易飛升成神的生靈?”

他是忽然想到,若沒有萬年前的大戰,若虞白溪不提前知道真相,或者,若虞白溪為了一己私心、選擇無視真相而去飛升成神,獲得永生……

那現在的四界會變成什麽樣呢?

誰也不知道。

因為無疑,他們應當都已經被毀滅。

明媚的雙眸眨了眨,戚葭卻聽虞白溪給他講解說:“越是臨近神族收割的時代,越不容易飛升。但即便如此,四界仍舊人才輩出,至少本座與修行上并不是最有天賦的。”

戚葭:“……”

戚葭一開始還以為天帝謙虛,但他不知怎麽又忽然想到:“陛下指的是,昔年的妖神?”

虞白溪點了點頭。

戚葭倒更好奇了:“妖神也被奪舍了?……若禍世的神君想要搞事,妖神的确是最好的人選。”

不想聽他的分析,虞白溪卻一怔,緊接着便搖頭道:“他與本座一樣,血脈特殊,不會被神族侵占,也不會被幻術影響。”

戚葭:這麽厲害。

“那他為何帶兵打上天界?你沒有想辦法告訴他這些事麽?還是說,即便不被侵染,他也仍想飛升做神族,以達永生之境……若不是那位神君關閉了入神族的入口,他應當已經飛升了罷……”

“并非你想的那樣。”虞白溪忽然說。

發覺打斷了戚葭的話,天帝又稍微一頓,還是肅聲道:“他有他的難處和苦衷。”

戚葭:……

便不知說什麽了。

萬年前的事情太複雜,他不曾參與,所以也不好評價。

戚葭只點頭:“芸芸衆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和苦衷。”

他真心這樣覺得。

無論是先天帝,掩日族,還是,不得不殺了他們的虞白溪。

說白了,最邪惡的應當是一直以來被世人所向往的神族。或者說是……

永生!

怪不得上次提到永生,虞白溪嗤之以鼻。

別說是天帝了,就是他小胖啾,遇到這事也要殺光所有自私自利的神族!

“所以陛下這些年做的這麽多事,就是為了……”恍惚間,戚葭都明白了——虞白溪說過,集齊八柄神器便可以戮神!

而戚葭絲毫都不懷疑,虞白溪所戮之神,必定不止于萬年前在下界興風作浪的幾位,而是那些仍舊高高在上的、伺機而動,琢磨着怎麽吸食他們的天神們。

小胖啾看天帝的眼神倏地塗滿崇拜。

然而天帝的神色卻不見半分輕松,依舊凝重:“不度山那位的結界并不能撐過太久,終有一日,為求長生神族還會下界來。便是集齊八柄神器,也……”

“陛下。”戚葭驟然打斷虞白溪。

然後在對方擡眸望過來的一瞬,他驟然向前一湊。

“啵”。

——戚葭在對方的臉上親了一下。

坐在那裏的天帝驟然愣住。

長睫止不住地晃動,愣過之後,虞白溪甚至直接站起了身:“你!……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

戚葭自己其實也挺懵,跟着站了起來。

方才他想這樣做,便直接做了。

而且,他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還保持作為胖啾的習慣,戚葭向前一撲。

他直接撲進對方的懷裏,虞白溪一動不動。

沒有接住他也不曾躲避,木頭一樣地站在那裏,卻已然側目望向旁處:“你……你失憶了,不知親吻的含義是……”

“啾的鼓勵。”

戚葭說,“誰說我不知道了?”

“……”

天帝靜默下來,淡色的唇輕輕抿了抿。

戚葭抱着對方的手臂晃了晃:“陛下別害羞,只是親一個而已!”

虞白溪這才轉眸回來。

眸子更滲寒意,壓低了嗓音重複:“只是,親一下……而已?”

“……別這麽小氣嘛!”

戚葭啧了一聲,幹脆變回圓啾。

若不是知道自己沒揣崽、有愧于天帝最近想做只乖乖啾,他便直接在他另一側面頰也啾上一口了!

“反正,陛下與我說完,可否覺得輕松了許多?”

虞白溪愣了愣。

“嗯。”

他點頭,這些話,這千萬年的歲月裏,天上地下,終是只能與這一人說。

自然是,輕松了許多。

倏地,虞白溪一雙眼中染上些遲疑:“你……可是想起什麽了?”

小圓啾抖落了下渾身的羽毛:“陛下怎麽這麽問?”

虞白溪:“只是覺得你今日不太一樣。”

“如何不一樣?”

天帝想了想,總結:“所問之問題過于厲害犀利。”

“……難道我平時不犀利?”圓啾毛腦袋一晃,又恨不得蹦起來試圖直撲天帝面門:“陛下這是在說我蠢!”

“……不是這個意思。”

虞白溪沒躲,擔心他又摔到自己,便費了好一番力氣将圓啾重新捧于掌心,安撫:“只是你從前并不關心這些事,不會問得這麽細。況且你近日靈力恢複得極好……”

“那不是咱們已經說好了,我會好好學習、好好修煉,然後輔佐陛下麽?”

戚葭翻了個白眼,又忽然仰頭看向天帝:“聽陛下的意思,我曾經是只很睿智的啾?”

虞白溪稍頓,後形容:“世所罕見。”

“原來陛下對我評價這麽高?”圓啾的語氣微微上揚,又驟然下壓:“……可我覺得我現在很笨。”

說這話的小胖啾幹脆趴在天帝手上,用翅膀尖尖托腮腮:“那陛下是喜歡現在的我,還是過去的我?”

“……為何忽然這般問。”

“只是有點吃醋。”托腮腮的小圓啾嘆氣。

虞白溪:“?”

“一想到陛下是因為過去的我才收留我,竟全然不是為了我,就……”

天帝鴉羽般的眼睫輕落:“有何區別?”

“區別可大了。”圓啾恨不得嘟起嘴巴:“你便直接回答說,你是喜歡現在的我還是過去的我即可!”

虞白溪怔了下說:“都可以。”

“……什麽叫都可以?!我是問你喜歡哪個我……啾!”

圓啾嗓音清朗地咆哮,然後便被天帝撸了一下,虞白溪好脾氣地安撫:“在本座看來,你便是你,無有分別。”

戚葭閉了閉眼睛:“那我懂了,陛下的意思就是哪個我你都不喜歡。”

“……”

天帝撸他的手再度停頓。

“陛下,發現‘長老’的蹤跡了。”依舊是白日那位穿藍衣銀甲的将領前來禀報。

隔着一整個院落,戚葭和虞白溪都能通過放出神識的方式确定來人的身份,虞白溪再度一頓,對戚葭說:“本座去去就回。”

“好哦。”戚葭說着,幹脆一撲小翅膀,主動飛下了天帝的掌心。

“……”虞白溪緩緩收回手掌,說:“你先睡。”

“好噠。”已經直直落在旁邊貴妃榻上的啾打了個哈欠,慵懶地閉眼。

……

天帝離開時,又給戚葭留下一個外形十分精美的陶罐。

——搜捕掩日族時,虞白溪因故也去了趟妖界。

那只精美陶罐裏裝得便是一壺新鮮的銀月桃花露。

……

也是這日。

除去發現掩日族行蹤、天帝很忙外,天界依然春和景明。

那棵先前種在院中的小樹受盡靈法滋養,已經長高了一大截兒。

雖不能與另外兩株比肩,但勝在枝桠相連,一眼望去枝繁葉茂,滿院子的綠意。

花開正盛,白玉蘭花色白微碧,香味幽遠。

有風吹過,滿院都是淡雅清新的香。

虞白溪離開後,戚葭又去給自己的小樹澆了水,直起腰後,忽然悟了。

……可能,他近日來心悸得厲害,總是想到虞白溪,是因為……

他其實已經有一點點喜歡虞白溪。

“唉。”回到寝殿,捧着漂亮的陶瓷罐,寝殿內傳來小胖啾的嘆氣聲。

但最終,他還是将那壺清冽清新、散發着濃郁鮮桃味道的甜蜜漿汁一飲而盡。

不能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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