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戀戀不忘

第51章 戀戀不忘

“那如今呢?”

聽見虞白溪的回答, 戚葭唯一淺色的薄唇在一怔之後,唇角略微開始上揚。

“陛下想我留下來,是天帝在想,還是你在想。”

虞白溪答:“天帝想, 我也……這般想。”

回答他問題的天帝脊背筆直, 形如松柏, 聲音擲地有聲。

虞白溪從不說謊。

只是說到最後, 被白綢遮擋住半邊的耳際,變得略微有些發紅。

可這也足夠戚葭明白了。

“你……”

饒是心中的大石已落, 戚葭仍覺難以置信。

“什、什麽時候?”

他只想到了問這個。

關鍵是他當時, 真沒覺得虞白溪對他……

算上最後決戰的那次, 他們統共才正式見過五回!

天帝說完那話, 也撇開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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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眼睛上蒙着白綢, 也看不見他, 卻不肯正視他。

戚葭方才撫摸天帝面頰的那只手, 已被對方握住。

此刻仍舊握住掌心深處。

側過頭的天帝,長發間露出的耳根和脖子都有些不正常的紅。

虞白溪低聲說:“是九次。”

戚葭:“什麽?”

“我統共見過你九次。”

天帝重新轉回頭,不知想到了什麽,嗓音依舊清冷, 說起話來卻利落了許多:“第一次是本座百歲的生辰禮上, 那時天界與妖界還交好,你随你父親一同來了天界。”

戚葭:……

有這事?

“哦,我想起來了, 那時我修為大進, 得了七日的休息時間, 父親便向母親替我告假,帶我上了一次天界。……可是那時候陛下你才一百歲, 你竟然……”

“我只是記得那時見過你。”

天帝的耳根更紅了,但又想到了什麽,便直接說道:“鳳琰将軍兩千歲時便是妖族将領,風華絕代,郎獨絕豔,本座見過你便記住了,很正常。”

“哦,我知道了,那天我沒帶面具吧!?”

戚葭想起來了:“你是不是直接看見我相貌了!”

那次修為大進,他的幻術也大成,妖族當中已經無人能夠看破他的僞裝,自此之後,戚葭也很少再戴字面意義上能夠遮蓋住臉面的面具或法寶了,都是以幻術給自己易容。

可虞白溪天生便可以看破一切幻象……

“不對。”戚葭又道:“就算我帶了法寶,尋常人肉眼和神識都探不得我的相貌,可也還是擋不住陛下的眼睛!”

上次去太古秘境的時候,那個出言冒犯天帝、跟他們吵架的魔族小貴族明明帶了上等的法寶掩蓋,戚葭卻仍能一眼看破他的真實相貌和屬性。

但是沒有常識的小胖啾覺得習以為常,可如今想來,卻是血脈上的優勢。

虞白溪,天生也有這樣的優勢。

戚葭:“……所以,陛下一直知道我長什麽樣兒。”

陛下:“……”

“那就難怪了。難怪後面陛下見到我,都沒什麽反應。”

戚葭暗戳戳地說:“韓将軍他們見了我都不敢正眼看我呢,原來陛下是早就習慣了。”

“……”

虞白溪有些無奈——統共才見過幾面,怎會習慣呢。

如果他現在雙目複明,定然是要用灰藍色的眼瞳縱容地看着青年。

天帝欲言又止。

奈何戚葭又道:“卻原來是,陛下自一百歲時見了我,便戀戀不忘!”

“什麽‘戀戀’?”

天帝不得不開口了,他還保留先前教導小胖啾時的習慣,出聲糾正:“是念念。”

戚葭卻極滿意地笑了:“沒錯啊,就是戀戀啊。”

天帝:“……”

看來這只鳥也保留着小胖啾時的習慣——早在他失憶、自己見過他的脾氣秉性時便知,這只鳥,一貫是不正經的。

只不過從前太過壓抑,被消磨了性子。

如今倒是不遮掩了。

思及此,天帝下意識揚了揚唇角。

但很快,“咳咳。”

虞白溪又咳了一聲。

對面神色飛揚的青年立即緊張地扶住他:“虞白溪?”

“沒事。”天帝擺了擺手。

戚葭不開玩笑了:“你方才取了太古鏡,身有折損,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說話的時候,天帝的頭發這會兒又白了。

虞白溪便沒有異議,“嗯。”

戚葭眼眸一轉,倏地想起:“那陛下,是不是得先去鴻蒙宮的藥池子裏泡着?”

他眸光杳亮,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看天帝的眼眸眨啊眨,星辰般璀璨。

虞白溪下意識地愣了愣,點頭:“……嗯。”

戚葭:“好哎,我陪陛下一起泡澡!”

虞白溪:“你……”

說話的時候,戚葭已經拉着天帝向鴻蒙宮的方向飛去。

天帝掩藏在白綢下面的眼睫不住地晃着,他面向戚葭:“所以,你願意留下……”

“叔父!”

一道略顯青稚的嗓音傳來,帶着急切,打斷了二人間的對話。

戚葭與虞白溪齊齊回身,見是德昭世子匆匆趕來,身邊還有幾名少年,以及一位銀甲藍衣的将軍。

“啓禀陛下,疑似發現了長老的蹤跡。”那名将軍彙報。

德昭世子也磕磕絆絆地說:“叔父、叔父救命!掩日族,好像是掩日族他們綁走了齊空風!”

虞德昭先前一直在閉關修行,如今乍見到天帝雙眸蒙着白綢的樣子似乎是被驚到了,模樣有些遲疑。

直到虞白溪追問他發生了什麽事。

虞德昭才趕緊回神,也不用他說,幾個跟他走得近的少年已經向天帝彙報情況。

四象大會馬上就要舉行,齊空風作為年輕一輩的翹楚,也随天衍宗的長老們一起上了天界。

方才幾名少年湊在一起,在玉京中閑逛,卻忽然出現了一個穿着兜帽的黑衣人将齊空風擄走了!

“你們實力不低,就沒有追到麽?”戚葭聽後率先問。

少年們都有些臉紅:“……方才我們都無故中了幻術被短暫控住了,再回神時,唯有齊空風不見了。”

“是呀,事後我們也拼命去追了,可惜齊空風的氣息越來越弱……”

虞德昭也說:“恰好我們碰上了乘瑜将軍,乘瑜将軍說捉走齊空風的人氣息與掩日族很像。”

銀甲藍衣的将領對天帝點了點頭,低聲說:“是‘長老’。”

.

“他們捉齊空風做什麽?”戚葭邊思考邊問。

彼時一行人已經向着那散發着掩日族人氣息的方向趕去。

虞白溪命人送幾名少年先回去。

他們統統接觸過掩日族,還中過幻術,需要先單獨安置,觀察一陣子沒有異樣才能被放出。

只是德昭世子說他還可以追蹤到一點齊空風的氣息,且他想去救齊空風,便跟上了。

眼下,面對戚葭的問話,虞德昭也只有老實搖頭:“侄兒也不知道。”

戚葭又看向世子:“齊空風本君還記得,先前在太古秘境中他與你不對付,經常挑釁你,如今你這般為他擔心,也實屬難得。”

虞德昭似是被誇得不好意思了,略微低下頭:“他與我是有些觀念不合,但來者是客。且天衍宗是天界最大的宗門之一,齊空風又是門中大長老的愛徒,掩日族的那群人捉走齊空風……還是盡快找到他為妙,可千萬別出事。”

說到後面,虞德昭的語氣中已經充滿焦急。

他們早已分頭行事,藍衣銀甲的将軍被虞白溪派去帶人大面積搜尋齊空風和掩日族下落了,虞德昭則單獨跟着天帝和天後行進。

原本,德昭世子還以為他叔父會單獨帶着他去搜尋齊空風。

畢竟從前有什麽事,叔父都是先讓人護送叔嬸回去。

但這次叔嬸自動跟上了,叔父卻也什麽都沒說……

反而是,他看見問完自己話以後的天後便飛到了叔父的身邊,叮囑道:“你方才才馴化了神器,這會兒反噬還在,可得注意點兒。”

“好。”虞白溪說。

說完,他又轉頭看向戚葭。

明明不需要用眼睛來看,他仍舊面對着天後,關心道:“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我有什麽可休息的。”戚葭說:“不如我們分頭行事,或許能更快些找到。”

他一貫是個急性子,又很追求效率。

虞白溪知其秉性,便趕緊拉住他:“傷勢未愈,還是不要勉強,老實跟在本座身邊。”

“且,唯有‘長老’施展法術時才會留下一些不一樣的氣息,若不然也找不到,不如追蹤齊空風更快些。”

戚葭也沒什麽異議。

“可是……”戚葭尚有疑惑。

掩日族的長老應當與魯肆一樣,平時将氣息掩藏得極好,但畢竟是堕仙,真施展法術便會留下不一樣的氣息。

但問題就是那位長老已經掩藏得這樣好,為何就要為了捉一個齊空風而暴露了蹤跡?

齊空風究竟有什麽特別的?

“總覺得哪裏不對。”戚葭說。

“侄兒倒覺得可以理解。”

虞德昭在一旁說。

開口後,他先是小心看了看虞白溪,又看了看戚葭,見他們二人都無意見,才繼續道:“這段時間九重天查得極嚴,連日來,叔父已經誅殺了不少掩日族了,我猜想,‘長老’手中能用的人已經不多了,或許幹脆已經沒有了,他才親自上陣的。”

“你說的也有道理。”

戚葭欣賞地看向德昭世子:“這段時間查得這麽嚴,長老就算再會侵染人心,也不會這麽快就創造出了新的願意獻祭自身的掩日族。可能,他真的只剩自己一人了。”

德昭世子眼皮一顫,眼睛轉而望向腳面,又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戚葭卻話音一轉,驟然道:“但也可能是,那位乘瑜将軍說慌了。”

戚葭看向虞德昭:“若我沒記錯,世子等人在齊空風被擄走後追了一段,然後遇上了乘瑜将軍。那擄劫之人的氣息和蹤跡屬于掩日族,皆是出自他口。”

虞德昭被看得一愣,待戚葭說完才勉強點頭:“……是,的确是這樣……乘瑜将軍不說是掩日族,我們都不知道……”

戚葭又看向天帝:“乘瑜将軍有沒有被侵染的可能?”

虞白溪聞言,思索片刻後道:“以防萬一,本座去看看。”

說着,天帝便當着他們二人的面分出了兩個角色。

戚葭:“……一魂雙體術?”

虞白溪:“嗯。”

戚葭面露擔憂:“一魂雙體術很危險,施術後施術者會變得脆弱無比,分出的個體,無論哪一個受了傷都會直接傷及本源,重傷下還可能傷及性命。原本本君并不擔心,但陛下方才馴化神器受了重創,且不知乘瑜将軍那邊是何情況,所以懇請陛下此次務必要小心。”

戚葭言辭懇切。

目蒙白綢的兩個天帝齊齊面向他,一個嘴唇微抿一個唇角輕微上揚,均都柔聲說:“放心。”

說完,其中嘴角上揚的那個虞白溪自原地消失。

“叔父這一招好厲害。”虞德昭看得眼睛雪亮,表情也有些激動:

“我,我也學過此術,但無法熟練使用,也從不敢擅自嘗試。如叔嬸所說,這術太危險……”

“你才只有三千歲,急什麽?”

戚葭沖德昭世子揚了揚眉:“更何況此術的确兇險萬分,若分體時被人襲擊可能真的會死。你叔父藝高人膽大,咱們不要學。”

虞白溪:“……”

猶記得見面第一天,将自己變成嫩黃小鳥的白鳳凰就施展過此法。

還是在記憶全無的情況下,看自己使出此法,便直接有樣學樣地學着用了。

……

算了。

誰叫他悟性一向極高。

“繼續前行。”天帝拉過在小輩面前“大放厥詞”的天後無奈地說。

又追蹤了片刻,德昭世子再度開口,關心詢問:“方才嬸嬸說叔父取神器受了重創,不知現在如何了?”

天帝尋常時的黑發如今還挂着霜白,眼睛又蒙着白綢,如何看都不像是條全須全尾的健康龍。

但虞白溪周身氣質依然清貴凜冽,聲音也仍舊淡然自若,又與往常別無二致。

他說:“無礙。”

“那便好。”虞德昭說。

戚葭聞言則看向虞白溪,不由輕聲道:“這些年,陛下辛苦了。”

他很認真地說。

虞白溪當然辛苦了。

當年大戰前夕,便是戚葭親自處理幹淨了潛伏在妖族中的所有神族,屠殺親人的滋味,他最明白。

可之後的萬年,虞白溪也做了與他當年同樣艱難的事。

先天帝的事,掩日族的事,都是萬年前最後決心赴死的朝歸沒有想到的。

他知道總會有人再犧牲,總會有人再被侵染,可天族自來最是擅長明心見性,且他們已經百般防範了……但不知如何,先天帝還是被奪舍了。

……戚葭仍舊記得決戰前,自己親手殺死朝戎淑的感覺。

那尚且是一位從來不愛他、甚至從未抱過他,并且也早就不再是他母親的神族人。

可虞白溪呢,他父帝待人寬厚,待他更是極好,向來舐犢情深;

掩日族的人,應當有許多是關愛他的叔伯嬸娘,也會有與他交好的朋友兄弟。

可……

昔年的事果然不值得回憶,每一樁每一件都猶如鋒利的刀子,稍微翻出來一角都會割得人鮮血直流,劇痛加身。

但即使不回憶,這兩個多月在天界的時光,他也已經知道虞白溪都經歷了什麽。

又怎麽會不為他心痛。

“齊空風的氣息變濃了,在那邊!”德昭世子倏地出聲,指向遠處一片怪石嶙峋的石林

說着,德昭世子當先向那片石林飛去。

戚葭與虞白溪自然跟上。

很快,他們在石林中看見了被綁在高高岩石上的一個少年,是齊空風。

遙遙地看去,齊空風的四肢和頭部都保持着低垂的姿勢,沒有生息也沒有氣息,面色灰白,就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但以神識掃過去,卻還能發覺少年身上溢散着一絲微弱的氣息。

除此之外,周圍再沒有一絲旁人的氣息,無論死的還是活的。

戚葭與虞白溪對視一眼,虞白溪當先過去救人,戚葭随後。

就在天帝觸碰到少年身體的那一刻,周圍的氣息忽然變了。

天上的冷月和繁星猶在,散發出的光芒卻異常地明亮。

明亮,但極不真實。

戚葭眼前的場景也變了,先前的石林變成了一個山洞,山洞中光線并不明亮,頭頂的月光和星光仿佛無法滲透進來似的,唯有正中間的一個石柱散發着青綠的、幽暗的光。

戚葭再進不了分毫。

眼前像是出現了一道看不見的牆。

他敲了敲那堵眼睛看不見的牆,又擡眼望向對面的山洞,只見原本被綁在石柱上的少年齊空風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幽綠的石柱前,立着一個同樣穿天界華服的男人。

男人頭頂金玉冠,留着一道幹淨的山羊胡,看面相與虞白溪竟然有五六分像。

而石柱前的虞白溪,在看到這男人的身影後,也硬生生停住了腳步。

這是天帝的心魔。

他們在不知不覺中,被拉進了幻術中。

那位掩日族長老施展的幻術。

他竟然躲過了他們的探查,就悄無聲息地藏身在這片石林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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