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若非有意
第53章 若非有意
在幻境之中, 先天帝最後同虞白溪說的話便是這兩句。
現實裏,亦是如此。
現在,他将這兩句話,說給自己的侄子聽。
幻境裏, 虞白溪同自己的父帝說了對不起。
他又要殺人了。
再度殺死一個虞姓人, 自己的後輩, 一個年富力強、上進心強的少年人。
這一切又俨然不是一句對不起可以一筆帶過。
用袖子擦幹虞德昭臉上的血跡, 又将少年睜大的眼眸輕輕地閉合。
虞白溪終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大口血。
天帝徹底阖上了眼。
方才馴化上古神器已經給他帶來了重傷, 撐到現在, 又心神大震。
是該睡一覺了。
但虞白溪還沒睡上半個時辰便忽然張開了眼。
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鴻蒙宮中。
正身處後院的藥池水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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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很靜。如以往一樣, 他不喜人打擾, 不用人伺候, 于是院裏便沒有人。
虞白溪微微轉動了下眼球。
還是看不見。
他便擡手摸了摸, 碰到了蒙眼的白綢。
動作一頓, 天帝神識略微散開,籠罩住整座鴻蒙宮及附近,當先注意到的,是對面的三棵白玉蘭花樹。
除了宮門外把手的人, 整座鴻蒙宮中都沒有任何聲音。一片靜悄悄的。
偶爾有夜風吹過, 蘭花樹的枝桠搖晃,嫩白色的蘭花花瓣被吹落,散了滿院子的香。
天帝從藥池中步出, 折身向屋內走去。
“乘瑜。”
“陛下。”一名藍衣銀甲的将領出現在天帝書房內。
天帝站在窗邊, 身材高挑形銷骨立。
“如何了。”
“回禀陛下, 屬下已派人嚴查,目前可認定潛藏在九重天中的掩日族皆已清理幹淨, 但後續仍需警惕防範。”
“還有呢。”
“臣也已命人将昏迷的天衍宗弟子送回。至于世子的屍身……君上說送入宗祠,只說世子是不幸遇害,來日按制以世子之位入葬。”
“嗯。”
白綢下面的眼皮輕輕抖了一下,虞白溪緩緩點了點頭,又問了幾個問題,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冷,聽不出悲喜,最後他低聲問:“君上人呢?”
“這……臣不知。”
乘瑜将軍再度行禮。
他通常只負責玉京以外的營防,君上的行蹤不歸他管。且……按常規道理來講,陛下也不會問。
乘瑜将軍覺得奇怪,但也不敢輕易擡頭。
“你去吧。”虞白溪最後說。
“是。”乘瑜将軍領命離去。
天帝的書房照樣一片清冷,連虞白溪的氣息都是冷的。
他坐在書案前,翻開案是上的幾本奏章、以神識審視了,看不見便也沒有提筆批複,皆以靈力在奏章上顯字完成。
處理完這些工作,天帝又給自己倒了杯茶。
“朔靈。”
不一會兒,守在外頭的掌事女官司朔靈小跑了進來,行禮:“陛下。”
“陛下,您怎麽這麽快就醒了?”行完禮後,朔靈率先起身。
這些時日跟在君上身邊,她膽子明顯大了許多,不再怕天帝了。
天帝繃緊的面部容色稍緩,他輕輕歪了歪頭:“君上呢?”
“君上說他去處理一些事,等一會兒就回來。”
朔靈自行解釋:“方才君上已經叫藥王來給陛下看過了,得知陛下只是需要服些藥,再去藥池裏泡一泡,好好休息睡一覺便能好。君上還以為您這一覺會睡好久,就離開了。”
“嗯。”
虞白溪應了一聲,說:“你下去吧。”
“……是。”
朔靈又行了個禮,退出後她覺得哪裏怪怪——這大晚上的,陛下竟然沒問君上去了哪裏!
君上剛來天界的時候,陛下也是不怎麽過問君上行蹤的。
有幾天他們甚至誰都沒去找誰,都沒見過面!
但朔靈後來跟韓将軍交流過,得知陛下不是不關心君上,而是太關心君上了,又不好意思問,反而總是偷偷地私下裏問韓将軍。
後來,君上與陛下和好了,二人倒是時常見面了。
再後來,說形影不離也不為過,反而是偶爾君上外出、比方說是去與玉京的那群鳥族相會,朔靈被陛下逮到後還會被盤問君上去了哪裏。
那會兒陛下就經常會主動開口問了。
到最後,說是時刻要掌握君上動态都不為過!
可是現在,怎麽竟然又不問了?
朔靈覺得奇怪,但總不至于敢問天帝是什麽情況,便老老實實地回去站崗。
直到不一會兒,陛下又叫她。
聲音很急。
“朔靈!”
這聲音突兀。
天帝的嗓音也明顯沒有了往常的平靜。
朔靈趕緊跑進殿裏。
一推開房門迎面撲來一陣寒氣。
“這是什麽?”
虞白溪手裏拿着一塊玉佩。
朔靈打了個哆嗦,勉強擡頭望去,見是塊龍鳳雕紋玉佩,便回答:“回陛下,這是……玉佩啊?”
“本座問的是它怎會在這裏?”
“哦,這個呀。”她以為陛下現在眼睛不方便,看不見,才問她這是什麽,原來不是這個情況。
這塊玉佩的來歷朔靈倒記得分明:“是君上方才離開前特意留下,君上說是給陛下的,他想放在最明顯的地方,這樣陛下醒來便能……陛下?!!”
沒有等朔靈說完,虞白溪竟然又生生吐一口血出來!
朔靈直接被吓壞了,虞白溪卻只緊緊握住那塊玉佩,隔着白綢也仿佛在極其嚴峻地盯視着她:“當真,當真,是他留下的?”
“……是、是啊……”朔靈根本不敢靠近這樣的天帝,甚至直接被吓得跪在了地上。
虞白溪疾言厲色:“他有沒有……算了,他決心要走,又怎會留下什麽話。”
“只是為何……是本座吓到他了?還是,我終究只是能孤家寡人,天意如此…… ”
後面的話,完全是天帝的喃喃自語。
唇角再度滲出一些鮮血,虞白溪不管不顧。
他不再理會朔靈仙子。
而手裏攥緊那塊玉佩,改為在室內走來走去。
虞白溪從來舉止從容,行止坐卧都自有風度,儀态萬千,他難得這樣大步地走來走去,還是在一個地方徘徊不止。
長衫的下擺衣袂翻飛。
原本就是才從藥池裏出來不久,他本打算進內室換衣服的,不想卻先注意到了這塊玉佩。
如今衣服沒換成,還是濕的,天帝又在房中大踏步地走來走去,唇角挂着血痕,黑色的藥汁在地上留下一淌淌污濁的痕跡。
這場面,把朔靈吓得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她也不知這塊玉佩有何問題。
以及,這還是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見到陛下如此癫狂。
往常旁人嘴裏的邪天帝無論再如何孤邪暴戾,外表看來卻都只有一個字,冷。
很多人都覺得邪天帝的可怖之處就是不說話。喜怒不形于色,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要殺什麽人,于是才分外恐怖。
朔靈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激動的陛下。
她甚至不确定此時陛下掌中流下的鮮血,是方才陛下吐血時玉佩被濺到的血,還是那玉佩被牢牢握在手裏、握碎了,割破掌心流下的血液。
“陛下?陛下!……這,這究竟怎麽了?”
眼見陛下似是真的瘋了,朔靈只好抖着膽子提醒:“陛下息怒啊,這玉佩是君上的呀……您弄碎了,君上回頭該生氣了……”
虞白溪聞聲驟然停住腳步,他個子高,身影便被月光拉得極長,猛地一回神,天帝已經聲音冷厲地說:“他不會回來了。”
“什麽?”朔靈怔怔擡頭。
話是這樣說,可虞白溪還是逐漸松開了握玉的那只手。
玉佩果然已經被他捏碎。一小部分已經化成了齑粉,另有一些碎玉割破了天帝的掌心,刺入血肉裏,有些地方已經血肉模糊。
但饒是如此,虞白溪也并沒有松手。
而是重新攥掌,将那塊玉佩緊緊包裹。
一陣靈氣四溢,虞白溪握緊玉佩的手,手背經絡驟然過分凸顯,微微一顫。
再攤開手掌時,那又是一塊完整的玉佩了。
“陛下??!”
朔靈直接看傻了,“這,這重塑之法是要動用您的龍息了吧,這怎能如此!”
雖然與陛下接觸不多,但好歹也是重臣之女,朔靈還是見過些世面的,知道這頃刻間重塑碎玉之法并不是常人都能做到,陛下如此犧牲……
“怎麽了這是?”
清朗的嗓音從殿外傳來,頃刻間又出現在殿內。
戚葭方一靠近鴻蒙宮就發現天帝已經醒了,朔靈還癱在地上,虞白溪臉色也不對,不禁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随着他的出現,殿內再度一靜。
方才癫狂如着魔般的天帝也瞬間停下了腳步,回身,正對着他,聲音怔怔:
“你沒有走?”
“?”
戚葭反應了一下,先是說:“朔靈,你先下去吧。”
朔靈連忙起身離開。
雖然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陛下周身的氣息一下子冰消雪融卻是真的!想來是無事了……
但大步邁出鴻蒙宮的朔靈仙子仍打算近期都躲着陛下一點。
殿內,戚葭邁步走向虞白溪:“這是怎麽了,陛下怎麽衣裳還是濕的,雖然你可能不怕這個,但夜深露重……”
他才方一靠近,虞白溪便拉着他的手臂。
修長的手指直接環住戚葭的整個手腕,力道死緊,隔着衣服,戚葭都能感覺到對方手上的冰涼與堅硬。
“你沒有走。”虞白溪只重複這一句,嗓音粗粝,像幹燥的風碾過砂石。
于是戚葭更是莫名其妙:“……我走去哪裏?哦,方才因為世子的事,宗老們都跑來詢問,我怕他們吵到你休息,就把他們都安排去州容殿,集體打發了。”
虞白溪仍舊緊緊握着他,不說話。
戚葭:“……你怎會覺得我要走?”
其實他也被天帝方才的樣子吓了一跳,剛進殿裏那會兒,虞白溪的氣息真是怪吓人的,威壓散得到處都是,若不是天帝無意攻擊人,恐怕別說朔靈了,連駐守外頭的天将們都吃不住。
所以戚葭才覺得奇怪。天帝如此,竟是以為自己要走?
可自己幹嘛要走?……對方不是親口承認過,他對自己……
虞白溪已經伸出另一只手展給戚葭看,寬闊的掌心上面卧着一枚玉佩,龍鳳圖案,已經染血。
天帝掌心也帶血,還有幾處破了口,模樣有些可怖。
戚葭連忙擡手握住那只手。
他一看便知虞白溪方才施了什麽法術,轉念一想,便什麽都明白了。
“你是以為,我把你送我的玉佩還你了對不對?”
龍鳳呈祥形狀的玉佩,最初的确是戚葭做小鹦鹉時為了跟玉京的鳥兒們吵架,管虞白溪要的。
他記得天帝那時含糊說過,若來日自己恢複記憶,不想要了就還他。
“可是。”戚葭說:“你送我的玉佩在這裏。”
說着就從懷裏拿出一件同樣龍鳳呈祥的玉佩,雕刻圖案與虞白溪的那枚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陛下再好好看看,這兩枚的龍鳳位置不一樣,一個是龍左鳳右,一個是鳳左龍右。”
虞白溪從戚葭這樣說時開始便動了,即便眼睛看不見,但他還是低頭,像是可以看見兩枚玉佩一樣,仔細地端詳着。
兩塊玉佩正面都呈凸的圓弧狀,背面則磨得水平。以背面相對,正好可以拼成一塊,圖案對稱,嚴絲合縫。
戚葭演示了一下,又努了努嘴說:“那塊分明是我的。我送陛下的。”
“……怎會?”
虞白溪的嗓音透着遲疑和震驚。
戚葭也要被這個烏龍搞無語了。
他解釋說:“陛下不是說,咱們第一次見面是你的百歲生辰麽?就是那次啊,你父帝将這塊玉佩贈予了我,那時候我只當是見面禮,如今想來,那時兩族關系還算友善交好,我父親與你父帝關系也不錯,可能……先天帝是希望給咱倆結親。”
他這樣說完,虞白溪手上一抖,再度攥緊掌心的玉佩。
戚葭望天。
結親只是他猜的。想想其實不大可能。因為當時妖界雖與天界比肩繁茂,但妖族勢力駁雜群雄割據,天界卻向來只以天帝一位君主馬首是瞻。
自己雖為兩族王子,身份卻也比不得虞白溪這個天界太子。
“更何況那時候陛下你才一百歲……”
一百歲啊,身骨可能還未長成。若是發育遲緩的種族,就還是一個小小少年呢……
那先天帝豈不是想得太遠?
戚葭說:“從前我失憶了,連自己的百寶囊都打不開,也想不到這東西。但我剛才想到了。”
他分明只是想給虞白溪一個驚喜,卻不想竟叫對方誤會了。
今日虞白溪又失一親,還是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晚輩,怎會不心神劇蕩。
這事只能怪自己,戚葭也有些懊惱,看來他還是不擅長這樣浪漫的東西,竟不比自己做小鹦鹉時。
真的只是方才他将虞白溪帶回鴻蒙宮,又安排了藥王來給天帝瞧瞧,後也就放了心。幹脆重新升起玉照,又将天帝安置于院內的藥池中。
做完這一切,戚葭想了想,還是化身成了小胖啾,蹲回到院子裏的白玉蘭花樹上,像此前一樣,虞白溪在下面泡湯,他在上面蹲着睡覺。
院中的三株白玉蘭花樹仍是兩大一小,嫩黃色的小胖啾飛上前段時間天帝親手種下的那棵樹上,蹲好,團成球狀,守着下面的虞白溪。
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白玉蘭花的香氣。
戚葭想起來,這是他從前最喜歡的味道。
然後往事再度浮現,他驟然想起這枚玉佩。
“如此說來,你不是要走。”
虞白溪的聲音再度響起,比先前已經徹底恢複平靜。
“當然啊。”
戚葭:“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陛下緣何還以為我要走?”
虞白溪:“……”
垂頭,連帶着系于腦後的一截白綢都滑落到了肩頭,虞白溪遲疑道:“我只以為,你不會喜歡我。”
“這話耳熟。”
戚葭想起自己失憶時百般要對這條龍……那什麽的時候,他都是這樣說的,戚葭更不解了:“陛下究竟如何以為,我不會心動?”
虞白溪便也愣了愣。
鳳琰會對自己動心?
即便韓凰羽曾經提醒過,可作為天帝的他,也不曾真的想過會有如此可能。
鳳琰曾苦心為蒼生周旋,曾為四界身死。
兒女情長之事,想多了,都是對這只鳳凰的亵渎。
虞白溪不願那樣。
可如今卻發現,若這人真的離開,自己或許……
虞白溪繃緊了唇角,聲音遲疑酸澀:“那你願意留下來麽?鳳琰。”
“……我先前,都那樣逼問你了。”
戚葭開口。
忽然覺得也不怪虞白溪說他高冷了,終是獨自修煉的那三千多年占據了他大半的記憶何生命,要他開口吐訴些心腸,還真是……
但他也知道,眼下不得不說。
戚葭發狠咬了咬自己的唇瓣。
淡色的薄唇直接被啃得充了血,紅豔豔的,刺癢中也變得有些發燙。
像下意識追逐光源般,虞白溪冰冷的手指摸上他的臉。
戚葭只顧着組織語言,沒注意太多。
過去兩個多月經常作為胖啾被天帝挼,還各種被梳毛什麽的,早就習慣了他的碰觸。
戚葭堅持說:“若不是對你有意,我何苦糾結你對我是哪種感情……”
清冷的藥香撲面襲來的時候,戚葭眼睫乍然一晃。
擡眼便看見虞白溪的一張俊顏,與自己逐漸貼近。
後腦不知什麽時候被對方的掌心按住。
虞白溪面色依舊蒼白如紙,神色半是受傷半是激動,近在咫尺間,他表情亦是一半試探一半恭謹。
呼吸交錯,戚葭緊張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
又驟然向上擡了擡下颌。
帶着微微浮動的白玉蘭花香,戚葭的下颌尖細精致,脖頸颀長。
對方若有所感,将唇壓得更低。
柔軟的唇終于相接。
但一觸即離。
不知道是誰先分開的,一剎那的碰觸,戚葭只感覺到對方唇上的幹燥和顫抖。
正狐疑難道接吻就是這樣的嗎的時候,鼻息間再度盈滿對方的味道,虞白溪再次吻上他的唇,劇烈地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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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