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天道寵兒
第57章 天道寵兒
月色撩人。
二人再往下走, 就來到了一道溪水河畔。
戚葭對這裏的景色也熟。
“說起來,那次你幫我劫住逃犯以後,咱倆還在這裏待了一段兒,吃了個飯。”
那日朝歸沒有旁的事, 叫人将逃犯押解回去後, 回身擡手攔住了正欲離開的虞白溪。
他沒有戴面具, 只用了一層幻術掩蓋自己的真容。
他對虞白溪笑:“來都來了, 虞兄不妨留下吃個便飯,也叫我一盡地主之誼。”
虞白溪那日倒真還有事。
但不知怎麽, 盯着妖神看了幾眼後, 他便答應了下來:“好。”
妖界植被繁密, 森林裏能吃的東西也多。
兩個人坐在一道明淨的溪流邊。
朝歸親自烤魚給虞白溪吃。
二人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是發生在凡界, 有了那次以後, 距離便拉近了許多, 第二次相處起來竟像是多年的朋友。
“但咱倆都不是自來熟的性子。”萬年後戚葭想起這事兒, 還覺得挺神。
若是換一個人,自己當時不見得有心情邀他吃飯,還親自烤魚。
他的鳳凰火平時可不是那樣用的。
虞白溪也覺得這事神奇,不過當時他只以為妖神性格難測喜怒無常, 便沒有想過那麽多。
如今。
戚葭勾了勾虞白溪:“你好像從不怕我。”
天帝低眸:“我為何要怕你?”
“當年他們都怕我。越義君也不例外。”
越義君便是遙冀君的兄長, 上任魔王。
戚葭揚了揚眉,想起虞白溪當初給自己的別致印象:“唯你不同。”
對此,天帝的解釋是:“本座如何也虛長了你兩萬歲, 自然不會怕你這樣的小輩。”
戚葭:???
虞白溪又笑了笑, 聲音很輕:“反正當年, 我是這樣想的。”
那時候戰争還未爆發,他們也不知神界陰謀。
那時候的人其實也不是懼怕朝歸, 而是敬畏。
三千歲便涅槃入半步神境的少年天才。
從氣質到實力,都全然拉開同齡的、不同齡的一大截兒。
誰見了朝歸不對他禮遇有加,不是懼怕的問題,是下意識便不敢亵渎靠近。
外加上朝歸性情高冷,喜好獨來獨往,當年也就是那些妖族的年輕子弟們敢稍微靠近他一些了,卻也都是尊敬着的,除非朝歸下了命令,又哪裏有人敢勞他烤魚。
但那天,天界太子就淡然地吃了。
還誇他手藝不錯。
“合着你先前就沒拿我當兄長。”
戚葭很不服氣,他在四界橫着走的那些年,大家都叫他兄長的。最關鍵的是:“四界公約,要從破殼那日才算歲數的!你就是比我小了一兩千歲!”
虞白溪義正言辭:“本座是天帝,四界公約本座說改便改。”
戚葭:“?!”
給炸了毛的小胖啾梳毛,天帝最終還是輕抿唇角,笑着承認了:“最關鍵的是妖神風華無兩,若不那般想,我也吃不消。”
那日風光正麗,到處都是白玉蘭花清淡雅致的香氣。
朝歸對他展顏一笑。
倏而狂風乍起,掀起溪上一片漣漪。
于是昔年也不過才兩千歲的小龍,為了不叫眼前之人看出端倪,也曾努力地掩藏過自己的情緒。
而如今,他們依然坐在一起,生火烤魚。
虞白溪是水龍,捉條魚上來不成問題。
魚捕上來了,倆人又黏了一陣,直到小胖啾喊餓才動手烤魚。
幸虧戚葭是火鳳,生火烤魚對他來說信手拈來。
溪水旁很快溢出烤魚的香味。
他們就那樣肩并肩地坐在火堆旁。
無所事事的時候真愉快。戚葭這樣想。
但他又想到:“陛下‘閉關’養傷這幾日,四界一點動靜都沒有,想來神族已經吃夠了虧,不會輕易在中計了。”
虞白溪表情不動,意料之中:“嗯。”
“那這樣看,陛下是想到能引那人出來的辦法了?”戚葭又問。
虞白溪說:“引不出那人,但或許能尋得神器。”
戚葭一臉願聞其詳。
虞白溪便說:“辦法與上次以鑒天鏡的氣息尋找乾坤鏡差不多,我想做一件法器,以其餘神器的氣息,設法尋到那柄被藏起來的神器。”
說是有辦法了,但天帝的表情并未如何樂觀,虞白溪依然神色淡淡:
“只是神器間相生相克過于複雜,我已經研究了多時都未曾有頭緒,唯有等拿到了炎陽盾,以七把神器之威,共同召喚最後一把,或可生效。”
單獨的一柄或者幾柄神器是無法召喚其他神器的,虞白溪早就嘗試過。
比如戚葭的美人骨,或許是吸了太多血的妖刀,小骨就一件神器都看不上,放在一起還會跟它們打架,用它便永遠不會探出那柄被藏起來的神器的氣息。
唯有集齊七柄共同召喚一柄,以“滅神之威”來誘之,那第八柄神器才會自行出現。
但虞白溪的顧慮是:“本座只恐在那之前,神族會毀掉那柄神器。”
神器自然不可輕易毀掉,但凡事都有例外。
昔年太古鏡還不知因何被一分為二,虞白溪覺得以神族的謀智,當得知一切希望都無的時候,會選擇毀掉神器以保全同類。
“若神器被毀,湊不成八柄,待青龍神君的封印解除後,上面的神君就會再下來,到時候又是一番新的腥風血雨,而我們依然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戚葭分析道。
青龍神君的封印切斷了神族與下界的聯系,致使遺留在下界的神君沒有了神力的供養,日漸衰微。
但一直處在上界的神族卻不會衰微至此。
雖說神族每百萬年一次的收割日早就過去,一直未得到元靈供養的上界神君們這會兒也可能已經很虛弱,或者幹脆已經死了。
但他們不能不防範于未然,做最壞的打算。
他們當年制定的計劃,便是一定要殺上神界,斬草除根。
而戮神的方法,便是動用上古神靈們留下的八柄神器。
“不過神器對于神君來說,用處應該也極大。”
戚葭繼續分析:“否則他們派來的人便不是搶奪神器,而是直接毀掉神器了。”
他頓了頓,又說:“甚至我猜想,神器與這方天地的本源力量相連接,類似于維持這方天地的八柄鑰匙,一旦神器被毀,這方天地也支撐不了多久。沒有了本源産生的元靈,神族便不可永生。是以不到最後一步,他們都不會毀掉神器。”
“希望是這樣。”
虞白溪又看向他,淡色的薄唇忽然上揚,很輕也很溫柔地笑了笑:“但其實,缺一柄神器也沒關系,依然可以戮神。”
“!”
戚葭聞聲仰起頭:“陛下是說?……那怎麽行!”
明明是過去都不算熟的兩個人,可偏偏就是知道彼此的想法和秘密。
都不用對方說,戚葭便想到了對方想說什麽。
湊齊八柄神器可以戮神,一部分便是來自天道的授意。
虞白溪生來便是天道的寵兒。
他可以聆聽一些,旁人都聽不到的聲音。
但作為天道的寵兒……就如同他可以以自身肉身獻祭一般,他的肉身骨血也如當初那位青龍神君一般,可以獻祭……用來做點別的。
比如以己身充當一柄神器。
湊齊八柄,便可屠戮神族。
所以對于天帝來說,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輸。
戚葭瞪眼看着他,漂亮的眉頭都蹙了起來。
虞白溪的大手包住他的手,修長的指骨微微用力,冰涼的掌心微微傾瀉一些靈氣安撫。
天帝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正:“你曾經說過,生或死其實沒有分別。”
悠悠襲來的夜風裏,戚葭張了張嘴巴。
這話他是說過,在他要虞白溪殺死他的時候。
當時戚葭說了很多。
他說:
“神應當愛世人。若不愛世人,神便不是真正的神。”
“元靈只要不是被神族所吸收,便依然可以留存在天地之間,重新被萬物吸收,再化為己用。是以我死以後,若複生失敗,可為山川蓄養草木牲畜,也可為溪流,滋養天地水族萬物。”
那時候,火光的映襯裏,天界太子便靜靜地聽他說。
如今,依然是注視着跳躍的火光,虞白溪說:“我死以後,也可為山川,可為溪流。”
“那我便做你旁邊的一棵草木。”
戚葭驟然出聲。
聲音有些負氣,但語氣卻異常堅定,竟然沒有再說些別的。
天帝灰藍色的眸子轉到他的身上,驟然又笑了。
他将青年按在了自己懷裏,很大力地。
即使性格不同,經歷不同,但很多事情,他們兩個人卻都異常懂得彼此。
比如這個時候,鳳琰不會叫他不說不吉利的話。
亦如當年,朝鳳琰計劃殺死他自己的時候,虞白溪也沒有多說什麽,并且直接選擇了執行。
很多事,他們二人,從不需要多說。
“不過那是最壞的打算。”虞白溪從後方抱緊青年說,“曾經,本座一直便是那樣打算的,倒也未曾覺得情況緊迫。”
“那,現在呢?”戚葭其實也并不如他表現得那樣淡定。
他擡起雙臂,努力地回抱住了虞白溪。
淡淡的藥香散開。
虞白溪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
“現在,不舍得死了。”
“這還差不多。”戚葭嘟嘟咧咧,保留着小胖啾的習慣嘟了嘟嘴巴,淡色的唇因為方才被親吻輕輕啄過,便驟然變得嫣紅起來。
“還算你有良心,不然我不就成望門寡了麽?”
“這萬一我要是懷了,那我孩子就真沒爹了!”
虞白溪:“……”
天帝失笑,不禁再度吻了吻那雙花一樣的豔色唇瓣。
虞白溪說:“不過,八柄鑰匙的說法卻是新奇,你這樣一說,倒還真像如此。”
下界之人尚需要渡劫飛升到神界才能與神君比肩。
神君在下界雖受天地桎梏不能發揮全力,但便是虞白溪和戚葭聯手,也不見得可以打得過上界的一位神君。
可湊齊八柄神器就可以戮神。
這不僅是虞白溪受天道指引獲得的啓示,更還是當初獻祭自己的青龍神君道出的,唯一可以戮神的方法。
這樣一來,将神器視為掌管天地秩序的鑰匙,就很是形象了。
戚葭說:“不是我想到的,而是……你還記得麽?我曾對你說過,我能看見和聽到一些東西。”
萬年前,當他們徹夜制訂一個對付神族的計劃時,戚葭便同虞白溪說過此事。
不止虞白溪可以聽見天道的聲音,戚葭也可以。
他是經常會有一些感覺,那種感覺很難描述,就像是他經歷的一個又一個真實的夢境。
夢境裏沒有具體的事件,大部分都是一些奇怪的、原始的低沉唱誦,是他從未在現實世界裏聽到過的唱誦,雖然奇怪卻十分莊嚴,不難聽。
夢境裏還經常出現一些圖畫。
诠釋天地奧秘的圖畫。有星圖,也有各式各樣戚葭不知是什麽的圖片。
而戚葭,在三千歲修到封神之境時,便已經能接觸到一些這樣的記憶。
他後來能成為幻術第一大師以及煉器第一大師,在陣法上研究頗深,多少都是因為參悟了一些夢中出現的圖片,并且深受啓發。
更誇張的,他偶爾可以感受到作為天地的那種感覺。
風吹草木,滴水穿石,雨浸大地,火山噴湧,海潮澎湃等等……
他都能從中感受到那種緩慢的、舒展的,包容一切的感覺。
只是從前這些感覺都十分短暫,也不常會被他夢到。
夢裏一切都很清晰,醒來卻會忘記。
但後來沉睡的這一萬年,卻可以令他反反複複地重複着這些夢境。
“我覺得那像是天地的記憶。”
從天地初開,天地孕育元靈以誕下生命,生命成長繁衍死去,化作元靈再身歸天地,反反複複的一個過程。
戚葭又握緊虞白溪手,緩緩湊去,用額頭抵着對方的額頭。
兩人閉眼,有了多次雙修的經驗,虞白溪可以輕易抵達戚葭的識海。
他已經在裏面聽到過那古樸的聲音,也見到過那些包羅萬象的圖片。
神秘複雜的圖像裏,傳來了戚葭的聲音:
“而若不是你獻祭肉身換我無虞,我這萬年大抵還在不斷浴火的噩夢裏尋找生機。”
從前他們的計劃,虞白溪殺死他,戚葭再靠自己的能力複活,這法子真實可行。
追根溯源,便還是夢境裏,他感受山川大地時,依稀感悟到的。
沒有人教他,他也很難教給別人。
但他就是知道該如何去用。
戚葭确信自己可以複生。
所以在得知虞白溪獻祭了己身後,才會那樣心疼和崩潰。
但也不得不說,萬年來因為虞白溪,他得以平穩地沉睡。
而沉睡也可以讓他感悟更多的東西。
那些很難用言語來表述,但戚葭願将之描述為是真正的、該被稱為天道的東西。
“其實我有一個法子,或可解眼下困境。”
戚葭靠在虞白溪懷裏,忽然睜開眼睛,神采奕奕道:“陛下是擔心我們取得炎陽盾之日,神族會毀掉神器來個魚死網破。那麽在此之前,我們便先讓神族感受到危機呢?”
明媚的眼眸眨了眨,透着信誓旦旦和狡黠,戚葭揚起唇角:
“一個盡管魚死網破,也是他們先死的危機。或者也可以是……都不用等炎陽盾出世,便直接殺死那位神君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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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