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暗流

暗流

江浙總督衙門內現了稀客,一襲玄色皮毛大氅,走步兜風,氣勢洶洶下了馬車便沖向門內,江志順早早的就候在內廳。

遇上這人,他半點不敢怠慢。

茶水賬簿一概備好了放在桌上,來人只是掃了一眼,擡手就将所有的東西全都掃在地上!

江志順一顫,趕忙招手:“來人,快些收拾,別髒了軒王的衣袍。”

來人便是當今軒王,顧翰鈞。

顧翰鈞深吸一氣,那怒氣難忍,周身上下全然沒有當今朝堂上所見,什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他早就難裝下去了。

什麽勞什子的重任在身,到頭來接了江浙如此重省,那儲君之位還不是要在他與一介廢物之間做抉擇!

“他培貞帝何時同意周高涵那個老不死的東西,叫顧翰钺那個廢物去了西北的!”

顧翰鈞氣的連用詞避諱都顧不上了,只管脫口而出,收拾地上殘局的小仆吓的哆嗦,趕緊收拾完就離開了廳堂。

江志順連忙安慰:“殿下,這消息我們也是才知曉啊。”

管他真假,先安撫這祖宗再說,江志順親自将新茶放在案前,小心的拂去賬簿上的水漬,妥帖的放在旁邊:

“這江浙離着西北過遠,消息送來就晚了些,顧翰钺又走的輕便,身邊一人也未跟,等着魏萬青将信送出,到了咱們這裏,不就晚了嗎?”

這話不知敲中了顧翰鈞心頭上那根刺,額頭青筋凸出,一副風逸俊朗之面扭的猙獰:“還敢說魏萬青那個廢物!”

“誰叫他自作主張着早早的幹了偷襲鐵血營一事!”他一拍桌案:“這下好了,重營未拔,眼下徹底将嫌疑染上了身!”

江志順聽完一笑:“殿下莫要生氣,事還算不上大,将來……”

他擡手,二指并攏,輕輕在頸間一劃:

“他一人所為,關我們何事,到時候叫人處理幹淨便可,何苦為一個廢物大動幹戈呢?”

“更何況他經手的那莊子中人都死了個幹淨,也沒聽說餘福的下落,殿下更不需要擔心有人指證。”

軒王眉頭送快些,心中思起餘福這人,他是當時顧景宸身邊的掌燈太監,人機靈,越過了他幹爹尋靠山尋到了自己頭上,說話倒是好聽。

什麽江山本就是軒王的此等大逆不道的話說起來一點包袱也沒有,正巧那莊子中缺個監事,他就想着叫着小太監宮中借個由頭去一趟。

一來試試深淺,二來一個有官職由頭的閹人,也能見背後之人的地位。

怎料餘福一去不回,魏萬青報上來的是出了莊子路上就失蹤了,怕是糟了山匪,早就死了。

江志順察着顧翰鈞的臉色:“幾日前報上來,檢查屍首的仵作現了一具屍首,燒的面目全非,且無根,應當就是太監餘福。“

“他都死了,殿下應當放心。”

“只不過”江志順見着顧翰鈞臉色好些,松口氣總算坐下了:“蠻子是萬不能再聯系了。”

顧翰鈞閉上眼,吐出口濁氣:“想辦法将事情全推魏萬青頭上。”

“好在餘福死了,把柄沒有落在夏國人頭上。”

這蠻子奸詐,想扣着餘福手中制衡他,若是這閹人沒死,将來坐上太子之位也怕是後患無窮。

“就是現在咱們的計劃得動一動了,”江志順說的輕緩:“以前想借着邊境動亂造勢,将滿王這個雜種踢出棋局,眼下事暫且動不得……”

“不見得,為何不能動?”

顧翰鈞捏緊茶杯,語氣狠辣:“怎麽動不得,我那個好弟弟不過是周高涵的傀儡,死了就死了。”

死戰場上最好。

這次輪的江志順頭疼了,軒王處事同他外表可對不上號,面上看着是個穩重的,可對事莽撞難測。

“千萬不可如此想法,若滿王死在了戰場上落個忠将的名號,難保未來行事難邁此門檻,就是将一個好的鞭策由頭送給了周高涵,若他日周高涵舊事重提,殿下位處被動。”

當下滿王背後站的是當朝中流砥柱,管他小王爺死活:活着愛君愛民,堅守邊疆;戰死沙場更不得了,周高涵不得早早的将滿王搬天上!

若是他日東窗事發,培貞帝決不能叫一家獨大,滿王就是将他軒王從儲位上剝下來的最好的借口。

“你的話是說,顧翰钺可死,但不能死于沙場?”

顧翰鈞看着他,江志順點頭:“對,最好死的愚蠢,讓整個大照提起他就覺得晦氣的死法。”

廳中默然,兩人心照不宣,早就将顧翰钺看做了死人一個。

怎麽死才能更有利與當前局勢?

江志順多少存了些私心,不止時眼前人上了儲位的之後那點好處的許諾,當今清流走的平順,攔了不少人的路,培貞帝節儉勤政,周高涵處處打壓。

近幾□□得急,叫江浙出糧,出糧就是出他的血,一年賺不來兩個還要盡數掏出去,西北趕上旱災管他什麽事,他已經出血集了軍糧,再叫他赈災民。

要緊了牙關,狠狠摩兩下:“殿下,還有那鐵血營,聽說糧草丢失一事就是鐵血營捅到上面去的,鎮西北将軍蔡正初一封信就送到了聖上眼前。”

“聽聞他不曾幹涉朝堂之事,為何此次态度如此積極?”

顧翰鈞:“我有如何知曉?他還接了顧翰钺呢,膽大的很。”

他心中思索,走到了眼前這一步難免多疑,當初就是要扔掉甘州,甘州一從州不算大,又值災年,留着也是拖累。

拔掉鐵血營,依夏軍性子血洗城池,又恰好能激大照軍血性,到時他出面主持江浙捐錢捐糧,重取甘州并非難事。

還能得美名,若是時機恰當,還可上申領命前往邊疆,儲位更穩妥。

“聽聞鎮西北将軍以大局為重,眼下倒是不怕營中大亂,鬧糧草接滿王一個不少。”

顧翰鈞嘴上說着,心理從來沒将武将放在眼中:“大抵是周高涵提點的吧。”

“那個老不死的東西。”

江志順心念一動,側貼顧翰鈞耳邊,說些什麽,手指繞成圈,劃了劃桌子上的賬簿。

良久,兩人拉開距離,面目松弛帶笑,江志順道:

“此舉不光能叫顧翰钺名聲一臭到底,還能順帶将魏萬青也一并抹了,不留聲息。”

*

祁江染風寒幾日,知縣衙門外倒顯得有些熱鬧。

“王縣丞!将這幾顆雞蛋帶給祁知縣吧,要不是他,我一家老小就要餓死了。”

送婆婆抱着一小筐雞蛋,說什麽也要塞到王秉彥手中,他不敢接:

“大娘,這雞蛋您留着自己吃,祁知縣它不收的。”

“是嫌棄嗎……”王大娘收回手,站的有些累了,想要挪動挪動腿,險些跌了一跤,被她的小孫孫及時扶住了:

“奶奶!您慢些,叫我來送就可以了!”

小孫孫看上去比徐靖雯大些,利落的接過框子,抱得穩當:“您就收下吧,那天我見龐大人和王縣丞将祁知縣背回來,才知曉祁知縣病了,病了就要吃些好的,吃些好的才能好得快。”

“這雞蛋是我家雞下的,攢了好久呢。”

小娃娃年齡小,可言語可不見下,與大人說話都熟稔的很,到将王秉彥這個三十多數的人比了下去。

他是接也不對,不接也不對。

祁江前日都說了不能收百姓的東西,眼下小娃一句話,倒是将他搞得不知道怎麽辦了。

他心中想着拒絕的借口,怎料側開伸出一只手,穩穩的接過框子:

“那我替祁知縣謝謝你和你的奶奶。”

白祎柔近幾日來知縣衙門來的勤快,每天都換不同的着裝,今日換上了小仆的衣服竄到了門口,化作了個漂亮的小厮。

她蹲下看向二人:“可是這一筐雞蛋,祁知縣一人可吃不完,這樣吧,”她從框中挑了兩個大些的,又将它遞還回去:

“我拿兩顆,給祁知縣,剩下的你拿回去,給奶奶吃。”

小孫孫抱着框子,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哥哥話說滿了,他不知道怎麽回,擡頭看向自己的奶奶。

白祎柔也望向王大娘:“大娘,你也別為難祁知縣,他不是嫌棄,而是覺得自己沒做什麽,收了晚上睡不着覺。”

“若是覺得祁知縣做的好,嘴上念着些,他夢中也能睡得更香。”

她一句話說的剛好,王大娘點點頭:“那我叫我家都念着些,叫知縣大人能睡個好覺!”

小孫孫扶着奶奶走了,後面又上來一個說要送糖餅的,後面還跟着送各樣東西的,白祎柔照着一一回絕了,即便如此,手上也多了不少東西。

王秉彥着實有些尴尬,他實在不知如何對人對事,三十多了屁股定在了縣丞這個位置也不無理由。

這幾下能叫他大冬天冒出一頭汗。

兩人将東西分一分,白祎柔抱着一些現成的吃食去了後院,祁江披着衣服坐在院中看書,見她回來了,又笑開了眼。

“祎柔。”

他倒是叫習慣了,可她怎麽也聽不慣,明明誰開口逗一樣,怎麽從祁江口中說出來,聽着就這麽怪呢?

白祎柔撇撇嘴:“要不你還是叫我二娘吧,聽着暢快……”

“什麽?”祁江全做聽不清:“祎柔你說什麽?”

前幾日那麽一燒,燒了有個一宿才退下去,等着他醒來,總覺得耳目都不大好用了。

大夫診了脈,只說欠休息,體質太弱,心中又操勞些許,積勞成疾,叫他好好休息。

這也是白祎柔這兩日來的勤快的原因。多虧王秉彥拐彎抹角的表達:

“只有白校尉制得住祁知縣,你說話他聽。”

此話深得祁江心意。

知曉他裝聾,白祎柔不同他計較,将糖餅塞進嘴裏,說話含糊:“糖油……生痰,反正這幾日你吃不了,我就替吃了。”

她咬了一口,天冷,紅糖餡兒凝了,西北糖價金貴,包不了多少,餡兒裏和的面多,她吃的照樣開心。

祁江抵着咳了兩下,不出他所料,白祎柔注意力從糖餅移到了他這裏:

“喝水!”

他輕抿嘴角,王縣丞供出了貴價的銀碳給他立了個小爐子,随時熱着水。

随一時喝不了熱水,可見着祎柔,“圍爐煮水”也別有一番趣味。

祁江就着她的話将熱水飲淨,又為自己蓄上了。

兩人對坐院中,壺中熱氣蒸散。祁江眼簾微落,心念願光陰如水止,能停留片刻最好。

水霧彌漫的茶盞,看似一片歲月靜好,可兩人眼底卻悄悄氤氲風雨。

能靜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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