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刀刃破開皮肉的聲音像是響在耳畔，只是一揮刀間，那人就像是化作了一灘血水，淋了照如影滿身。

餘下的骨頭也都失去控制，掉落在地。

照如影跟着那灘血水跌落在地，呆呆地坐在那，愣了好一會才抹了把臉，從地上爬起來，手裏還握着刀，下意識就向外面走去。

走了一半他才想起來什麽，回來将人那點衣服和肉泥翻了一圈，從裏面翻了個沒見過的錦囊袋子出來。

那男人身上再沒點別的東西，但剛才又能随手拿出那般奇藥……他聽說過，修士仙師們都有個什麽“乾坤袋”，裏面能裝很多東西。

這會剛死了人，那男人身上又那麽多傷，照如影也有點怕立刻被其他追殺來的人看見，再起争端，于是趕快拿了袋子就走人。

離破廟一裏有條河，他下去沖了下澡，洗去一身污穢。冰冷的河水淹過他肩膀，他猛然間打了個寒顫，直感覺寒意從四肢淹沒了他，他又立刻從河裏爬起來，穿回剛才的髒衣服坐在河邊發呆。

他剛才好像是殺了人。

但是他肯定做不到把人殺成那樣。

他只是一個……凡人，那個人能把骨頭都抽出來……骨頭都抽出來的人早就該死了，更何況就算他剛才不動手……那個人也會死，而且那個人也說了，也說要殺了他。

那個人該死……他也沒有辦法。

照如影呆了好一會，腦子還是有些不太清醒。他把小牌子摸出來，那上面的香味幾乎快淡得沒有了，就好像什麽人的命也跟着将要消失。

太累了。他忍不住想，他沒活多久，可是太累了。

為什麽他要到這世上來呢？還沒有好好長大，他卻總有種自己已經很老的錯覺。

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在從自己手裏溜走，期盼的希冀的妄圖等待降臨的都難以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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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如影腦袋裏想了很多，最後也只是握着小牌子，拼命地擠壓也只能從他身上擠出來那一滴眼淚落下。

他小心翼翼的，對小牌子小聲說道：“我有點累了。”

周遭都沉默着，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就像他身處于世卻總是找不到歸屬，找不到願意聽他說話的人。

照如影又縮起來，抱着腿将腦袋埋在膝蓋上坐了會。而後才慢吞吞地拿出剛才順走的短刃，對着月光看了看。

那刀刃十分鋒利，刀身也充斥着一種異樣的鮮紅，他沒見過這種東西，卻覺得有幾分邪性。

将刀放在旁邊，他又摸出那個錦囊，拆開看了看裏面，卻什麽也看不見。

就在他想是不是自己是個凡人所以瞧不見裏面有什麽的時候，忽然一陣狂風刮過，他下意識用腳踩緊了短刃，一只手拽着錦囊摁着胸口的牌子，另一只手擋住口鼻免進風沙。

待風聲漸歇，他才緩緩放下手臂，卻發現自己竟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個庭院之中。

照如影愣了下，立刻将短刃撿起來，握在手裏，防備地看了看眼前景象。

這裏比他想象裏的皇宮仙府看着還要豪華，種的樹也高大，花花草草好像不分季節都在盛開，牆壁也是雪白，中間镂空的還能看到遠處有湖泊倒映的光。

他一時間有些呆住，聲音卻猛然從他背後響起。

“怎麽是個凡人？”

照如影打了個哆嗦，立刻掉轉過身，看向背後。

只見一個發須皆白的怒目老人正盤坐在樹木上方橫枝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你小子，是不是偷了什麽不該偷的東西？”

照如影不懂什麽是威壓，他只覺得老人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砸在他胸口，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不喜歡同這些人交談，他們看他就是看蝼蟻，似乎說上兩句話他都該感恩戴德。

照如影緩了好一會，說話卻還是艱難，他将手裏的錦囊丢在地上說：“我沒偷，他死了。”

老人又看了眼他手裏的短刃，又看了眼那地上的錦囊，神情莫測：“黎禁死了？”

照如影搖頭：“我不知道…他叫什麽……他讓我殺的他。”又緩了片刻，他才繼續說道，“這是他給我的…報酬，我…和他說過了。”

老人沉默下來，靜靜的審視了他片刻，最後從樹枝上一躍而下，落到他跟前。

就在他落下來那一刻，周遭跟着多出了十幾個隐于暗影中的身影，也不知是用了什麽秘法，讓人看不清面容。

其中一個上前一步，向老人行了一禮道：“苑主，襲月角争裏十人命燈皆已熄滅，黎星孛确已身亡。”

照如影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麽，只是抓着手裏的短刃防備地注視着他們。

那老人又看了他一會，忽而冷笑了一聲：“他個黎禁真是敢做，死了也要惡心我一把，有這麽恨自己師父的？”

沒人敢出來應聲。

老人一把拎起照如影，轉身便準備離開。

方才上前的人追了一步，俯身問道：“苑主，長星苑已空，請問接下來該如何？”

“空着，等下一批再進來。弟子現在都死光了就重新收，下月就開始第一批斂星之争，按年齡來，包括你們也通通給我進去。”老人又哼了聲，瞧着手裏也沒掙紮的照如影，“敗興。”

語畢，他便一腳踩在地上，縮地成寸，頃刻間便消失在衆人跟前。

直到了另一處湖邊，他才将照如影随手一扔，丢在旁側的草坪裏，又坐去了桌邊，給自己開了一壇酒，抱壇而飲。

照如影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卻也知道現在還是小心謹慎為上。

這會他也好受了很多，沒剛才那張不舒服的感覺。于是他慢吞吞從草地上爬起來，俯下身子，跟往日裏偷雞摸狗時一樣，悄悄地準備找個地方先貓起來。

他這會也餓得有點狠，本來說是去弄點自己吃一下，結果到現在也都沒吃上點東西，相反還一直在經歷着些亂七八糟的事……下次再吃東西也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他還不想餓死。

老人一邊喝着酒，一邊瞧着照如影默不作聲去找地方縮着的樣子，從乾坤袋裏拿了兩包凡人的糕點扔在石桌上，又喊了聲：“小子，過來。”

照如影步伐頓了頓，還是扭了個方向走到了老人前方十幾步的位置。

“坐。”老人指了指桌子另一邊。

照如影看了眼桌上的紙包，他認得那是什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又看了眼老人，快步走過去坐到了桌邊，卻還是沒動桌上的東西。

“吃個東西還要我請你不成？”老人吹胡子瞪眼地說道，“我本來還瞧着你有那麽幾分通人性，怎得這呆瓜！”

照如影懶得跟人解釋，他掠過老人那些諷刺的話，抓了紙包就趕快拆開，拿着糕點就往嘴裏塞。

但他餓狠慣了，也知道東西不能吃太急，因而咽下第一口之後便開始收斂了些。

老人又喝了口酒，眯着眼瞧他：“今日起，我就是你師父。”

照如影吃東西空餘裏擡眼看了下他，沒任何表示。

“你這小子真是……”老人要罵的話沒罵出來，反而“噗”地笑了出來，“唉喲這臭脾氣的模樣，該說你這小子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該說你蠢笨愚鈍啊。”

“黎禁怎麽瞧中的你？”

照如影咽下嘴裏的東西：“那個時候廟裏只有我。”

“只有你？那不是，不是這個原因。”老人搖頭，抱着酒壇又搖了會，重複了好幾遍“不是這個”，而後才道，“你這什麽都不知道的，你也是被他坑害了啊。”

“……我問你，你想不想跟我修行？”

他問的不是修仙，而是修行。

照如影将手上的碎屑也倒進嘴裏，看向人沒說話。

老人也看了看他：“不想修也行。反正我是苑主，規矩也是我定的。你不修我就把你放回去。”

照如影想了想問道：“修行是什麽？不是修仙嗎？”

“修行…也是修仙。這要成仙也不是說成就能成的，只是修着說不定就上去了。我也不愛說修仙，總歸我是成不了仙的，我就管這個叫修行。”似乎是這裏人少，也可能是因為喝了些酒，老人耐心也格外足，同照如影細致地講着。

“修行了，你就變得厲害了，然後可以看誰不喜歡了，就打他，誰欺負你了，你就打他，總歸是人過着順心了。”

照如影又塞了一塊糕點到嘴裏，嚼完吞下去之後問：“我想過好日子。”

“好日子，唉喲……”老人的話頓了頓，又哼笑了聲，“你要是說吃好的穿好的那種好日子啊，那有。但這人就是活在籠子裏，怎麽都難受着。”

照如影吃着糕點不說話。

老人又瞥了他一眼說：“你這小子當真是個麻煩，我不強求你，但你可也想着了。這世上活着苦是不斷的，什麽人都是，只是你修行了你就厲害了，厲害了……你遇上想保護的人，想挽救的事，總歸多點機會，能活的時間也更長。你還小，你不懂，這時間只要活得長了，很多事就有機會了。”

照如影還是不吱聲，但手卻沒再摸糕點，而是摸了摸自己胸口的東西。

見人談不開，老人嘆了口氣，閉上眼晃了會：“行了，那就放你回去吧。黎禁那小子喲，還以為我非得按他說的來不成，我偏……”

“我想修行。”照如影卻打斷人的話說了句。

老人忽得睜開眼看向他。

照如影又重複道：“我想修行，我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