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老人看了他好一會，好似從他身上看到了個什麽人的影子。

照如影隐約能從人眼裏看到點淚光，但倏忽間就消失不見。

老人又扭過頭，拍了拍腿，而後笑欣慰地起來：“好……好啊。殺人的人才最該知道……”

他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只是拍着腿。片刻後，他才回過神一般又說：“我是天衣衆長星苑現今的苑主，姓衛，你喊我衛苑主，或者師父都行。”

“既然你想修行了，我也先給你講講我們苑的規矩，你心裏有個底……話可說了，現在就沒退路了。”

照如影吃了個七分飽就沒再吃東西，只是看着他點了點頭。

“天衣衆下共有七個苑，主要做的……什麽都做，不是什麽正規宗門，那些個……吞墜苑下轄的還一堆凡人，反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衛苑主随口罵了一句，又接着說，“我們苑招弟子，苑主下有十個關門弟子，其中一個親傳，喚名星孛，也就是下任的苑主。這襲月角争啊，就是十個人互相殺，殺到最後一個來繼承長星苑。”

“既然是殺到最後一個，為什麽有一個特殊一些？”照如影問道。

“這個肯定是最有希望的那個，再說，還得讓他幫我管事呢，苑裏這麽多事……”衛苑主嘟囔道，“總不能我又殺人又管事的，那我當什麽苑主？”

他繞回去說道：“我們苑裏進人沒別的途徑，就是殺。”

“襲月角争是殺，斂星之争也是殺，哪怕我現在收了你當徒弟，你也得殺。”就像是養蠱，層層篩選之下，只餘下吞噬它者的那只。

衛苑主睜開了眼，醉意熏熏的眼睛卻猶如利刃：“長星以殺證道，以殺破道。實乃‘天生萬物與人，人無一物與天’，殺得越多，越清楚路該怎麽走。”

“我苑之人，無愧于心。”

照如影沉默地聽人說完，說道：“我只是一個凡人。”

“我知道，所以斂星之争定的日期是下月，明日起，你就同我修行功法。”衛苑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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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如影沒修過仙，卻聽過很多修仙人的事，他還是有些疑惑：“但是不是說修行都要花很多時間？”

衛苑主不以為意：“入個門檻就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在殺裏面領悟。”

“我雖然不喜歡那幾個信口開河的苑，但太白說的也沒錯……這世間演化之路不過如此，走對了便行。”他起了身，抱着酒壇搖搖晃晃地就朝那閣樓裏走去，“這樓裏你自己找地方住……明日起，就要累一會了。”

“縱然是星孛……也會身死，你尚且不是，若是抓不住那點生機，死得只會更快。”

照如影沒有答話，靜靜地看着老人進了樓。

他坐在那又把短刃摸了出來。這東西沉甸甸的，上面雕了有花紋，他看不懂那是什麽，只是突然想這些花紋裏或許在什麽時候也填滿過血。

這是把殺人的刀。要是有的選，他不想當殺人的刀。

就算他不想認下來，但今天他确實是殺了人的。半日前他還捧着斷了的胳膊發愁晚上吃什麽，到了夜裏，他忽然就痊愈了，捧着一把沾了人血的短刃坐在這想以後該怎麽辦。

照如影又将小牌子摸出來，四周看了看，确認沒有人才低頭看着那小牌子。

“我還是想活下來。”

那個衛苑主說的沒錯，只有活下來才有等待的可能。對方不來見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很困難的事情，如果他足夠強大了，那些困難說不定就能夠擺平了。

過上好日子反而好像才是次要的。

只是吃飽穿暖似乎還算不上好日子，如果待在某個像甜絲絲一樣味道的人身邊，那似乎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照如影鄭重的給小牌子說道：“我會變得很厲害的。”

殺很多的人，變得很厲害，變成能殺更多人的人……想要活下來，想要在這萬分苦難包裹的俗世凡塵中活下來。

第二天，照如影就開始跟着衛苑主修行。

因為不識字，衛苑主又懶得從那樣基礎的東西教，便将東西同他讀了一遍又講解了一遍，便丢他自個去參悟。

然而前幾日照如影卻幾乎沒什麽進展。

這本就是急不得的事，但衛苑主卻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直言“一月之後就是進去找死”。

硬生生的逼得照如影幾日未眠，到了第七日才堪堪能感受到點靈氣。

“朽木不可雕”，衛苑主評價他。

若是別人遭了這種批評說不準心裏還得泛苦水，奈何照如影大字不識一個，衛苑主稍微罵得有文化了點他就聽不懂，倒也沒将人說的當回事。

他所在意的只有一月之後的斂星之争自己會不會死。

修行的事難以有進展，照如影就多花了點功夫在鍛煉身體上。他借着外院那些木樁，自己絞盡腦汁想着遇到事了該躲在哪，該怎麽偷襲人，不用這難引進體內的靈氣又該怎麽殺人。

他是下等人出身，理應最會這些下作手段。

衛苑主也不過多幹涉他這些“多餘的修行”，偶爾也會同照如影提兩句“還是得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照如影也将這話記在了心裏。

臨到要進苑內正中的大塔樓裏前，衛苑主方才又來找他聊了兩句。

“你若出來了，我便正式認下你做弟子。”衛苑主道，“親傳也不是不可……雖然你沒什麽天賦，但學點別的東西幫我處理苑內雜事也行。”

照如影聽他說完問道：“能出來幾個？”

“一個。”衛苑主答道。

照如影沒說話，但衛苑主卻能從人眼睛裏看到一些無語。

他一句話沒回，帶好分給他的那把普通匕首就進了塔樓。

厚重的大門緩緩在衛苑主跟前合上，塔樓周身燃起百餘盞燈。

長星苑的斂星之争宣告開始。

門合上後，被關在其中同照如影差不多大地孩子們立刻四散開來，隐匿在黑暗之中，也有人立刻開始搏鬥，血腥味漸濃。

照如影又按了下胸口，快速适應了黑暗，找了個地方蟄伏起來，伺機而動。

……

西南橫嶺一脈。

聞寄月從一灘污穢黏濁之中脫了身，他屏息數日，修為幾乎被這裏的毒物散盡，而今再度重見天日，只覺得周身一派輕盈。

雲重給他的那門秘法雖講醫者仁心，卻也給了許多毒物的門路。

藥是三分毒，前一世他聞寄月當刀上沒照如影鋒利，但暗中所下的死手也不少。

體內靈力運轉一周天，修為也随之又回到了他軀體之中，仿佛他已與草木天地渾然一體。聞寄月平息了下氣息，感受着體內隐約可見的金丹輪廓對天衣衆倒是又信任了幾分。

如今他修行的速度哪怕是那蓬萊山宗的翹楚也無法相比，真不知來日與人相對，那蓬萊山主的臉色會有多好看。

重新換了套衣服，掐訣将自己收拾得幹淨了點，聞寄月滿懷着興奮立刻動身向照如影所在的地方趕去。

先前秦欲卿要他将照如影送回去做乞兒，他半信半疑地将人送回，果不其然當夜就退了燒，第二日醒來的照如影就跟沒事人一樣。

遠處看着的聞寄月哪怕是在不願相信，也不得不對現狀低頭。

此後他便不再于照如影跟前現身，只是一直遠遠關注着人的情況，時不時給些照料。

然而這樣的做法卻也讓他有些憂心。前世他同照如影相伴許久，照如影待他也就那般……這次甚至沒怎麽同人打交道，如影之後還會記得他嗎？

他不怕別的，他就怕人那冷漠的模樣，使出渾身解數也沒法偷得半點真情假意。

這還是第一次離人許久，雖也托了閣內人幫忙照看一二，但定不如他自己來……

循着命牌指引，聞寄月卻越趕路越覺着不對勁。

這不是之前照如影呆的方向，甚至可以說相隔很遠，以照如影凡人的腳力來說，不可能在這段時間裏孤身一人走了那樣遠！

聞寄月同雲.雨閣內人傳了訊，得知照如影一月前已失蹤後心下更是沉下去幾分。

到了命牌所指的位置附近，他便開始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轉起來，怎麽也找不到進去的辦法，周圍也似乎只是一處空地。

往好了想這說不定是照如影的機緣，往壞了想……

聞寄月從乾坤袋中取出秦欲卿曾交給他的玉牌，手上一個用力，那玉牌便化為齑粉，從他指縫灑落下去。

沒過多久，他身側便傳來陣陣漣漪，一道瑩瑩微光中，一人抱着算盤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