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章
第 20 章
進入曲巷,李好問一面走,一面聽屈突宜介紹這平康坊三曲之地,得知這青樓建築群之內竟也是有鄙視鏈的——品貌俱佳的名伎多在二曲、三曲,往來的多是世宦子弟、王公貴族;而一曲則住着她們口中的“卑屑伎”,來往的大多只是尋常百姓、外來客商,或者囊中羞澀的舉子、選人之流。
二曲、三曲亦略有區別,二曲多為獨院別所,庭院幽深;三曲則是瓊樓霄立,氣象萬千。此時方是正午,已是熱鬧非凡,三曲中的狹窄街道上盡是人頭攢動。若是入夜時分,這裏恐怕根本走不動路。
李好問與屈突宜急切不得,只能随着洶湧人潮向位于三曲正中的倚雲樓緩緩行去。
一路上,李好問不斷聽見身邊有人連聲問:“鳳魁,楚鳳魁今日見客嗎”
那人啧啧贊道:“讀了今日的《長安消息》,才知道這楚鳳魁色藝雙全,又如此剛烈,連畫在屏風上的小像都能手刃負心郎……嘿嘿,今日俺一定要目睹芳顏。”
也有路人輕笑着揶揄:“老兄,看看倚雲樓前的這架勢,你若是拿不出足夠的纏頭金,今日是斷然見不到楚鳳魁的。”
李好問在旁聽見,忍不住皺眉。他開始意識到倚雲樓在這件事上有“蹭熱度”之嫌。
這令早間《長安消息》上的那篇報道顯得“動機不純”,借機炒作,可信度很低。
倒黴的鄭興朋離奇遇害之後還要被污名化,而這倚雲樓恐怕正是推波助瀾之輩。
李好問與屈突宜來到倚雲樓前,葉小樓帶着他的不良人們也趕到了。這位長安縣不良帥依舊穿着他那身土黃色的流外官公服,雄赳赳上前,大聲道:“長安縣來此查案,楚鳳魁速速出來,本帥有話要問!”
門前立着兩個濃妝豔抹的女子,都上了些年紀,看似是鸨母一流的人物。其中一人聽見葉小樓的話,雙手往腰間一叉,冷笑道:“長安縣是吧”
“老娘告訴你,今日就算是京兆尹親自來,不給纏頭金,也休想見到我家蓮娘!”
葉小樓氣往上沖,指着那鸨母的鼻子怒道:“你……”
女子卻也絲毫不懼,輕輕一抖,臉上松松垮垮的皮肉往下刷刷掉粉。她妖嬈萬狀地抖動着腰肢挑釁:“來呀!”
葉小樓反被她唬住了,緊抿着嘴,兩道蠶眉怒沖沖地蹙着。
那鸨母越發得意,擺出一副“我們上面有人”的架勢,氣勢洶洶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叫我們萬年縣的帥爺過來!”
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為界,以東是萬年縣轄區,以西是長安縣轄區。平康坊正是萬年縣所轄,長安縣的不良人要硬闖倚雲樓确實不在理。
葉小樓無奈之際,一擡頭,忽然見到李好問屈突宜兩人的背影。原來就在他與婦人争執的時候,屈突宜已經往另一名婦人手中塞了纏頭金,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去了。
葉小樓一時間将後槽牙咬得咯吱亂響。
*
進門之後,李好問兀自在為那纏頭金的數目咋舌,屈突宜卻微笑向他解釋:“倚雲樓在平康坊裏經營多年而不倒,背後必定有人護着。”
“能不起波瀾地見到楚鳳魁,讓她自願說出《長安消息》不曾道出的真相——這樣比較好,是吧”
李好問點頭表示理解——他現在終于明白了詭務司相對長安縣的那項優勢:大概對于詭務司而言,能用錢擺平的都不算事吧。
提到“真相”二字,屈突宜仰起頭,望着倚雲樓內雕飾繁複的天花板怔怔出神,半晌,突然嘆息一聲,道:“我當然知道世間并無完人。但要我相信鄭司丞會因為那樣的緣由枉死,我根本無法接受……”
李好問想了想也答道:“查出事實真相才是對亡者最負責的做法。”
“是啊!”屈突宜聞言精神略振,點頭不再糾結,“咱們進去吧。詭務司将長安、萬年兩縣壓制了那麽多年,在破案上可不能讓那小子趕了先。”
兩人剛剛進入倚雲樓前庭,就聽見一陣急促而有節律的鼓聲與弦樂。
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座軒敞宏大的廳堂。大廳向上挑空,東西兩座通往二樓的木制階梯前,橫辟出一大片高出地面的舞臺,可供坐于三面的觀衆同時欣賞。舞臺跟前是樂手的位置,在此擊鼓和拉琴的樂手足有四五位。
伴随着激越的鼓點和高亢激昂的樂曲聲,三名穿着豔麗的舞姬排成“品”字形,站在圓形的舞箋上,各自持一只小巧的手鼓,正在極速起舞,轉個不停。
屈突宜見狀,拈了拈颏下那一叢漂亮小胡子,突然開口,高聲吟誦道:“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飄轉蓬舞①……”
這詩吟得極其應景,三名胡姬手中的鼓點頓時更加清脆,節奏更加鮮明,因為飛速旋轉而喇叭般揚起的裙裾帶起一陣陣香風,臺下叫好之聲不絕于耳。
一曲終了,樂手們奏出的最後一個音忽然從中斷絕。三名胡旋女遽然停住腳步,立在原地宛若三尊飛天雕像。唯有她們身上散發的濃烈香氣和隐約可聞的細細喘息聲,能将她們與美輪美奂的彩塑相區分。
大廳裏靜了片刻,随之彩聲轟然四起。無數用絲絹裹起的寶石、首飾、金銀……盡數往舞臺上擲去。
胡旋女們這時才解除了剛才入定般的靜止狀态,向衆賓行禮致意。李好問見到三人中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面帶感激的笑容,朝着他們兩人的方向盈盈一躬。
立即有樓內小厮上前,将他們二人請至寬敞雅座,并奉上茶湯。
屈突宜卻在李好問耳邊小聲道:“幸虧此前出門時,去李博士那裏問了幾句應景的詩。一來就派上用場了。”
李好問也看出來了,這座平康坊裏最負盛名的青樓,顯然很尊重飽學之人、風雅之士。屈突宜只用了半首絕妙詩詞,就為他們在倚雲樓裏争取到了拿錢也買不來的待遇。
坐定之後,周圍人的議論傳入李好問耳中。
“她們仨哪位是楚鳳魁啊”
“喲,瞧你這點見識……蓮娘如今是倚雲樓的鳳魁,就算她願意親自演舞,也只會是壓軸獨舞,哪會有與他人共舞之舉”
“哦哦,是我眼皮子淺了……”
先開口的人連忙道歉。
“不過啊,楚蓮娘也曾是個從一曲走出來的胡旋女啊,當年靠着此間的胡旋大會一舉成名,倚雲樓的老客都記憶猶新,啧啧啧!
“那才是真的是,一舞胡旋,無止無休,豔動四方……”
這時,臺上三名胡旋女突然齊齊仰頭彎腰,頭上梳着的高髻幾乎着地,随即三女各自後空翻,已經分別從舞臺三面躍下,空出的舞臺上,露出一名手中抱着二十三弦箜篌的樂師。
這名樂師高鼻深目,膚色微黑,容貌不俗。但他的發式與穿着都很特別。他像是個總角童子一般,将頭頂的黑發束成左右兩個螺髻,看起來就像是頭上生了兩只角角,上半身只在右肩束着一條圍衣,袒露着左肩與前胸黑黝黝的肌膚。
他穿着一條束腳袴褲,赤着雙足,抱着箜篌的姿态異常閑适自如。
而他手中那柄二十三弦箜篌,色澤溫潤,看起來木質極佳,箜篌架柱上端雕刻着一枚鳳首。
“羅景!竟然是羅景!”
“羅景大師竟然親臨倚雲樓,為楚鳳魁奏樂。”
倚雲樓內聲震四座,足見這位樂師在整個平康坊的地位。
“铮——”
一聲箜篌弦響。
舉座皆靜。
與此同時,李好問只覺得自己內心也有一根弦,跟着被撥了一下。
樂師羅景那對眼光向李好問這邊掃過來,并且不明顯地停留了一下。
緊接着,羅景五指飛動,他懷中那柄箜篌奏出婉轉悅耳的琴聲,宛若珍珠落盤,又似清泉瀉玉。
屈突宜盤膝坐在榻上,身體後仰,半閉着雙目,雙手手指輕輕擊打面前的案幾表情極為沉醉:“敝人在長安多年,還未聽過這樣動人的箜篌,真是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應該是沒有事先料到倚雲樓會請來奏箜篌的高手,沒準備相關的詩詞。
李好問則自顧自出神地望着倚雲樓中的這座舞臺。
他有所預感:該是那位鳳魁出現的時候了。
忽然,舞臺高處垂下一道碧綠的綢帶,仿佛一道長滿了新鮮葉片的藤蔓從天界垂落。一個嬌美脫俗的身影沿着綢帶從天而降,落于舞臺上羅景身前,兩道菡萏色的長袖向左右揮出,仿佛一朵剛剛出水的新荷,亭亭綻放于舞臺正中。
樓中的氣氛更加狂熱。李好問聽見身邊的人瘋狂地高喊:“蓮娘,蓮娘!”
這位就是倚雲樓的鳳魁楚聽蓮。
就聽屈突宜再次開口由衷贊美:“素手把芙蓉,虛步蹑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②……好個蓮娘,好個楚鳳魁啊!”
他們對面的舞臺上,楚聽蓮仿佛神女飛天,行于舞臺中央,霓裳廣帶在空中飄拂飛舞,如夢似幻。
她舞的卻不是胡旋,也不是劍器舞,而是舞姿優雅的軟舞;她的身姿柔若無骨,綽約之處又有如姑射仙人,讓人看得心馳神搖。
一時間,倚雲樓中所有看客,都為了這副如在仙境中的景象如癡如狂。
李好問卻怔住了——
此刻,在羅景與楚聽蓮身後,倚雲樓那幅牆壁上,無聲無息地浮出了一張龐大的、靛青色的人面。
這張人面大約一尺來長,塌鼻眍目,利口獠牙,形容極為可怖。
好巧不巧,這張人面出現的位置被羅景、楚聽蓮和樂師們的身姿所阻擋,唯有李好問一人所處的位置角度特殊,看見了這張面孔。
可是等到李好問伸手揉了揉雙眼,再看樂師與舞者身後的牆壁,那面牆空空如也,哪有什麽人面
李好問:難道我又精分了
自從穿來大唐,他時不時能看見一些旁人看不見的景象,這令他養成了遇事不能一驚一乍的習慣——見到異狀,總得先确認一下是不是真的。
身周,人人都在為羅景奏出的仙樂和楚鳳魁的軟舞如癡如醉。只有屈突宜側頭,頗為疑惑地瞅瞅李好問。
“屈突主簿,有沒有什麽怪物,是在牆壁上悄然浮出的一張臉孔嗎”李好問小聲問。
屈突宜的臉色頓時變了,他雙眼微眯,将聲音放低,一字一頓地道:“你是說……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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