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
第 24 章
李好問可以在倚雲樓裏無所顧忌地肆意跑酷。
他擁有兩個優勢:一是腳上那對紅色的雲頭履, 讓他在任何地方如履平地,牆上、天花板上、欄杆上、階梯上……除了每跑百步左右就要轉個圈子,跳一記胡旋之外, 沒有別的缺點;
二是能夠看見“未來”的特殊預感,讓他每次都擁有先見之明, 利用那寶貴的一彈指, 指點屈突宜和葉小樓埋伏在大青面會出現的位置附近,發動攻擊。而他自己, 每次都能在千鈞一發的時候,順利逃開。
這令大青面異常惱怒,在一片混亂的倚雲樓內,它似乎獨獨恨上了李好問,對他窮追不舍。
随着每一次消失和再出現,這張面孔變得越來越龐大, 呼出的濁氣也越發寒冷與腥臭。連屈突宜都受不了,一再提醒李好問與葉小樓:“再不結果了它, 我們就真的麻煩了。”
而葉小樓則表達着對李好問的不服氣:“那雙鞋子憑什麽給他用——他太弱了, 那流星錘使得真是寒碜, 如果換了是爺爺我, 早就将妖物幹掉了!”
此刻的葉小樓,也和屈突宜一樣,抱住了倚雲樓裏的階梯欄杆以固定身體。他的言語裏明顯地透着一股子酸味兒:“爺爺的障刀早就等得不耐煩!”
然後屈突宜語氣幽幽地開口:“你又不是我詭務司中人, 憑什麽給你用詭務司的法器”
葉小樓:……
“再說了, 你又不似李郎君那般目光如炬,能夠預見危機。如果換了你, 我怕司裏的法器連同你的雙腳一起,直接被那大青面一口吞掉。”
葉小樓似是在自行想象大青面将自己的雙腳連鞋帶腳一口吞掉的情景然後他就打了一個寒噤, 暫時住口。
李好問聽見這兩人的對話,對屈突宜的信任十分感激,但他又在心裏琢磨起來:
按說,葉小樓武藝精熟,身體強悍,而屈突宜身經百戰,對付妖物很有經驗。
但剛才自己幾次設法将大青面引到他們附近,由他們兩人出手,卻都讓那張大青面躲過去了。
難道說,那張大青面雖然是妖物,但擁有類似人的智慧,因此察覺了他在依靠“預判”給它設埋伏,才讓葉小樓和屈突宜徒勞無功的
大青面預判了他的“預判”
李好問回想着剛才與大青面的纏鬥,回想起那張靛青色的面孔上流露出的各種表情:右眼受傷引起的痛苦、憤恨,和那些飽含惡毒意味的刁鑽、促狹、得意……
他覺得自己的推測很有可能。
想到這裏,李好問心中忽然開朗。
他大喊一聲:“我知道該怎麽辦!”
“葉帥,但你必須信我……無保留地相信我!”
就聽葉小樓高聲回答:“我不相信你……”
與此同時李好問猛然一聲大吼:“快,快離開階梯!”
葉小樓沒有任何遲疑,縱身一躍。
在他身後,那張巨大的靛青色面孔突然浮現于倚雲樓內的木階梯之後,葉小樓躍出的那個瞬間,一張巨大的青色面皮飛出,緊緊地包裹住整座階梯。木制的階梯傳出不堪重負的吱呀響聲,突然間“砰”的一聲巨響,青面撤去,木屑橫飛,長長一道階梯已經不複存在,完全被那張面皮絞碎了。
“……又能如何”
葉小樓剩下的半句話這才有機會說出口,後心的冷汗随之沁出。
這時李好問已經咚咚咚地跑到葉小樓身邊,忽然一轉身轉了個圈,然後湊近了小聲道:“葉帥你幹脆閉上眼睛裝睡吧!”
裝睡那不是把自己的性命直接交給大青面
葉小樓雙眼圓睜,怒瞪着望着李好問,手中将他障刀的刀柄攥得緊緊的。
李好問小聲補充了兩句,就在此刻,倚雲樓內的空間又開始翻滾。葉小樓一個站立不穩,摔倒在地,腦袋撞在幾名熟睡之人的腿上,順勢閉上了眼睛。
李好問這才稍稍舒了一口氣。
他足蹬那雙朱紅色的雲頭履,孤身一人立在一片平整的牆壁上——這裏原本是倚雲樓進門處的門額,表面繪着繁複精美的并蒂蓮紋。
葉小樓就在不遠處裝睡,屈突宜和羅景則不知正躲在哪裏。
“大青面,你總這麽躲貓貓有啥意思來呀,來捉你爺爺呀!”
李好問大聲呼喝,言語裏加上了一點葉小樓那不良帥的官痞氣,有點不倫不類。他盡力讓手中那只流星錘開始旋轉,他的力量與耐力都比穿越之前好了很多,但說到底他也不是個武夫,這時多少感覺有些疲累。
另外,多次“危險預感”的負擔也正慢慢顯現,李好問的太陽穴開始一跳一跳地疼,鼻孔和耳道裏都有黏稠的液體正在緩緩爬出,癢癢的,但他根本不敢伸手擦一下。
唯有全神貫注,“預判”大青面下一次的攻擊,并且不讓那妖物預判他的預判。
李好問心知自己的計劃有可能太過冒險,但此刻他有點壓抑不住心底的沖動。
“這是流雲舞履的作用!”李好問心中忽然生出這樣的念頭——流雲舞履會放大心底的渴望,他現在正渴望着冒一點小小的風險,換取成功獵殺大青面,救下整座倚雲樓。
因此,當他眼角餘光瞥見大青面在自己身側出現的虛影時,他沒有任何反應,反而裝作繼續東張西望,仿佛正為失去對手的蹤跡而緊張萬分。
一彈指稍縱即逝,當大青面真的出現在他身側時,李好問沒有再刻意表演驚慌失措。他手中的流星錘快如流星,徑直飛向大青面面前飛出的那張青色面皮——然後被對方完全吞噬了。
那張青色面皮緊緊包裹着流星錘,就像是一張被打了個結的包袱皮。
但下一刻,包袱皮突然擰成一枚繩結,向李好問攔腰橫掃,徑直将他掃倒。
葉小樓這時已不再裝睡,手持障刀,猱身而上,但他距離稍遠,差了丈許。
就在這時,那張青面重新舒張,吐掉流星錘,向着李好問全身兜頭罩下。
千鈞一發之際,李好問雙腳一蹬,他腳上的流雲舞履幫助他做出了一個高超的舞步,令他順着門額蹿到倚雲樓門廊處的柱子上。大青面那張青色的面皮堪堪在他背後擦過,令李好問背心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與此同時,李好問右掌掌心那個由“錦鯉”符箓印下的朱砂色印記正在迅速變淡,近乎消失。
“葉帥,你還在等什麽”李好問一聲大喊。他沿着曲曲折折的路線在倚雲樓裏奔逃,但他的身體始終在那張面皮輕易可以觸及的範圍內,若即若離,是一具完美的誘餌,将大青面最厲害的武器——那張面皮,帶離了它的軀體。
“李六,你小子在玩火!”
葉小樓一面大喊着,一面已經奔至牆壁上浮現的那張臉孔跟前,揮起障刀,狠狠地向下斫去——
“轟隆隆!”
——扭曲重力,颠倒空間。
倚雲樓內的空間再一次如同一枚骰子般轉動,重力場改變,牆壁變成地面,天花板變成牆……
葉小樓只差了那麽一點點,但他整個身體和這個空間裏的其它物體一樣,迅速向另一邊落去,距離牆壁上的臉孔越來越遠。
一道黑色繡着金色并蒂蓮紋的綢帶突然垂落在葉小樓面前——
“葉帥,拽緊!”一個清麗的女聲響起。
葉小樓擡起臉,發現是楚聽蓮。倚雲樓的鳳魁此刻已經收起戚容,一改柔弱,臉色堅毅,手中黑色的披帛飛舞,就像她當初選中“推杯”的人選時那樣,讓披帛的一端緊緊纏繞在葉小樓臂上。
葉小樓雙眼一亮,贊道:“楚鳳魁,好剛烈,好本事!”
說話間他的身體立即止住了下落,随即被楚聽蓮手中的綢帶帶着飛了起來,快速蕩向另一堵牆壁——大青面出現的那面牆壁……地板、天花板,誰管它是什麽地方,總之葉小樓沖那裏高高地舉起手中的障刀,發出一聲怒吼——
與此同時,李好問被逼進了絕境。
作為一枚完美誘餌,他将大青面那張青色毫無縫隙的面皮誘離本體,始終緊緊地跟在自己身後。
但千算萬算他沒算到腳下的舞履會在這時候跳胡旋。
李好問一轉身,一大片青影兜頭罩到。
但他的胡旋轉得更快,剎那又轉了過去,随後立即向斜前方蹿出一步,避免正面被那青影罩住,堵住口鼻。
但那股陰冷混雜着絕望的氣息依舊自後罩至,而那張面皮正自後包裹向他,要令他覆滅。
“完蛋!”李好問心裏罵道。
果然還是不夠謹慎啊!這“小小”的冒險,令他陷入了絕境。
但倚雲樓內的空間颠倒突然停止了,一切都在緩緩歸位。地面還是地面,牆壁還是牆壁。
背後那一股陰寒的氣息漸漸消散了。李好問起身抖了抖,發現身後落下一張厚厚的皮革,軟趴趴的——似乎它已完全失去了活性。
屈突宜去倚雲樓門處,向外不知說了些什麽,似乎是要李賀解開樓內與樓外的禁制。随後他返回李好問身邊,伸手輕拍李好問的肩,用滿腔贊譽的仰慕語氣道:“李郎君這一招險是險了點,但是拿捏得極準。厲害啊厲害!”
他說着,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張靛青色的皮革,笑道:“這張‘青面’的皮是煉制法器的絕佳材料。李郎君剛一入詭務司,就為本司立下了大功啊!”
李好問看着那張面皮,心裏暗暗腦補這件“法器”的弊端——裹住一切,随時随地要裹住一切,吞噬一切。
在他們身後,葉小樓仰天哈哈大笑:“是爺爺幹掉的大青面!是爺爺為民除的害!”
楚聽蓮則垂着頭,一語不發,默默将綢帶從葉小樓手臂上解下來。葉小樓看見她這副模樣,突然止住笑聲,撓着頭,完全說不出話。
此前葉小樓因為案子的關系對楚聽蓮十分不客氣,但經歷了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出,這位不良帥似乎終于認識到楚聽蓮為人果敢剛毅的一面。
早先他能沖着這位鳳魁大聲訊問,能冷嘲熱諷;
但現在,葉小樓面對危難時候果斷出手幫他的楚聽蓮,竟然一個謝字都說不出來,只能這般木讷地看着。
這時李好問也過來了。
他看見葉小樓随身佩戴的那柄障刀,此刻深深地紮入牆面上那張大青面的眉心處。大青面那張長滿獠牙的利口虛張着,僅剩的一只獨眼中流露駭然神色,似乎被定格在了被障刀刺中的那一刻。
随即這張大青面開始向內塌陷、崩解、消散。
這枚妖物從障刀留下的創口開始,分解成為無數細小的碎片,迅速落向牆內,似乎那裏還有一個深遠的,可以容納很多事物的空間。
随着大青面的消失,葉小樓的障刀“當啷”一聲掉落在地面上。
李好問饒有興致地看着這面牆,耐心見證大青面消散的全過程。
忽然,他的臉色變了——牆壁上出現的大青面消失之後,那裏留下了一個直徑三四丈的空洞。這個空洞內不再是牆壁,而是一條狹長的通道。
“是它嗎”李好問喃喃地道,“竟然是它”
他仿佛再次感受到了潮濕的空氣,鼻端是來自土層的發黴氣味。
他仿佛再次置身于考古發掘的田野現場,面對那道曾經誘使他穿過千年時光的甬道——
那條甬道極深極遠,兩壁和天頂都繪有繁複的壁畫,色彩鮮豔,形象栩栩如生。
眼前這一條,與記憶中的甬道十分肖似,只不過牆壁上繪着的,有龍樓鳳閣,也有城垣裏坊……這是整座長安城在歷經滄桑一點點建成的千古畫卷。
只眨眼間,李好問眼前的景象就發生了變化:甬道四壁突然開始出現密密的栅格,将這長安城的歷史分解成為細細的一格一格,似乎代表了長安城從始建至今的每一年;而每一枚栅格又可以繼續分解,分解出每個月,每天,每個時辰……那每個栅格裏都是歷史上長安應有的樣子。
“對了,它是時間……”
眼前的這副景象就是時間的樣子。
李好問的聲音裏飽含敬畏:
“因為大青面只生存在空間裏,那它完全崩解之後,剩下的就只有時間……”
李好問專注地回想着、思索着,忽然心中湧起狂熱的渴望:他想要再次進入這條甬道,前往時間的盡頭去看一看。
時間的盡頭,一切歷史出現之前……有什麽呢
雖然他曾經努力壓抑一切好奇,一切探索的想法,但此刻,他腳上穿着流雲舞履,這雙鞋似乎正不斷慫恿着李好問,讓他抛卻理智,屈服于心中的渴求,進入這條甬道,一探究竟。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李好問肩上:“居士——”
這麽稱呼自己,開口的莫非是個僧人
“請不要進去,你會迷失在那裏……那盡頭是‘時間的深淵’。”
這句話的語調頗為別扭,仿佛說話的不是中土人士,而是個歪果仁。
……時間的深淵
李好問猛然清醒,探索的渴望一時間盡數消解。他轉過頭來,見拍他肩,阻止他上前的人是此刻依舊抱着那架二十三弦箜篌的倚雲樓樂師羅景。
看着對方黝黑的皮膚,“頭上有犄角”的發型,再聯想到這位剛才的口音,李好問完全确認:平康坊中,名動長安的樂師羅景,是個貨真價實的“歪果仁”。
李好問認真向羅景抱拳請教:“大師為何說那裏的盡頭是‘時間的深淵’”
這時他才留意到,羅景的雙眸是淺灰色的,顏色極淡,專注地看着他。那雙眼眸自帶吸引力,似乎能将李好問吸入眼眸似的。
“要問我怎麽知道……”
羅景嘴角上揚,溫和一笑,手中二十三弦箜篌輕輕一撥。他身後,倚雲樓開始有人蘇醒,人聲漸漸嘈雜,無人能聽得到他們這裏的竊竊私語。
“一剎那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名一彈指,二十彈指名一羅預……”
羅景微笑着誦念這一段經文。而李好問陡然驚覺:這一段文字他讀過的。這是……這是他在林嫱的筆記讀到過的,是《僧祇率》,是當年義淨大和尚為林嫱指點迷津用的經文。
“大師可是天竺人士”
李好問忽然又驚又喜,心想既然義淨和尚能指點林嫱,那麽這位貌似來自西域的“原裝”人士或許一樣能指點自己。
羅景笑容未變,答道:“敝人來自西方。”
李好問:西方、天竺……這應該是一回事吧
屈突宜正好過來,告訴李好問:“李郎君,已經通知長吉他們去封鎖慶雲樓了。”
封鎖慶雲樓
李好問馬上想起:楚聽蓮提過,她的仇敵在慶雲樓,這次很可能就是那位仇敵看倚雲樓不爽,放出了豢養多時的妖物大青面。
他忙問屈突宜:“屈突主簿,需要我做什麽”
“先不必了。章主事知道怎麽處理。李郎君還不算是我詭務司的正式成員,今日讓你這般歷險,已令敝人心懷有愧……”
聽見這話,羅景突然插嘴:“這……這位小郎君……并不是詭務司的司丞”
這位高鼻深目的異域人士笑容微斂,神情有些詫異,随即向李好問微微點頭致意,并向後退去,瞬間消失在倚雲樓的一片狼藉之中。
李好問也正愕然,他想:這話從何說起。
難道早先羅景通過楚鳳魁邀自己推杯,是以為自己就是詭務司的新司丞。一旦确認不是,立即閃身走人,似乎他從未透露過任何關于時間的秘密
屈突宜在旁看出了李好問的不自在,笑着道:“這位樂師實在是看輕了李郎君!如果李郎君想要走馬上任,你我現在就去內城吏部,那裏早已備好了郎君的告身,就等着發下來呢!”
李好問差點兒就張口答應了。
但是理智到底還是勒住了他心中的烈馬,李好問搖着雙手,對屈突宜道:“屈突主簿,咱們還是先看看怎樣能幫我把這雙鞋子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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