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鏡中

鏡中

連着好幾日都是陰天的随州，這日終于出了太陽。

日光照着，人也舒坦不少。沈雲姝心情不錯，便搬了些畫本到涼亭中消遣。

“夫人！”采青一刻鐘前向她告假，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

小姑娘手裏捧了袋東西，獻寶似的像她遞來，沈雲姝聞見食物的香氣。

“這是什麽？好香。”

“是燒餅！”聽見想要的反應，采青笑得更歡，伸手拿出一塊還冒着熱氣的燒餅，“夫人快嘗嘗，這是李記燒餅，可有名啦，去晚了還興買不到呢。”

“多謝。”沈雲姝嘗了一口，內裏的餡是梅幹菜和肉，咬開後更是香氣撲鼻，卻不油膩，“的确很好吃，你方才是去買燒餅了嗎？”

“嘿嘿，燒餅是魏公子替咱們買的，我剛剛只是找他去拿。”

“那得多謝魏公子了。”

“應該是要多謝夫人才對。”

沈雲姝疑惑：“謝我？”

采青嘴裏含着塊燒餅，口齒有些不清：“嗯...是呀，拖夫人的福，我好久沒吃到他家的燒餅了。夫人把王爺哄好了，魏公子心情自然也就好了，這不才有閑心給我們買燒餅。夫人不知道，這李記燒餅不等上半個時辰還排不到呢。”

沈雲姝被她的模樣逗笑，又看見她盯着自己的手問道：“夫人，你的手好好看啊。夫人有沒有想過染蔻丹呀？”

“長大了就不怎麽愛染了。”沈雲姝放下燒餅，看着自己的手指，話裏帶着笑意，“不過小時候阿娘替我染過一回，好像是用院子裏的鳳仙花染的。”

她轉頭看向采青的手，幾根略顯圓潤的手指上染了些燒餅的油漬：“采青，府上有鳳仙花嗎？我替你染蔻丹好不好？”

采青是怕十個手指都染上顏色，太引人注目：“魏公子肯定會笑話我的，他平日裏就愛打趣我。”

“那...就染一個指甲？”沈雲姝側頭問道。

得了小姑娘的同意，沈雲姝将搗碎的鳳仙花瓣敷在她的左手小拇指上。

采青此刻正趴伏在沈雲姝的大腿上，手指上傳來微涼的觸感，她卻沒在意，反而擡起頭去看沈雲姝的睫毛：“夫人，您真好看。”

沈雲姝去撩采青落在面頰的碎發：“采青，你也很好看。”

“是嗎？”采青憨笑，“夫人沒來之前，府上最好看的是王爺。”

沈雲姝沒接話，謝尋那張臉卻浮在眼前。

他的确，很好看。

“可王爺脾氣實在是差。”采青搖搖頭，有些不解道，“夫人是怎麽忍受王爺的？”

謝尋的脾氣，是有些差，可自己哄一哄也就好了，再者說......

她和他之間的身份，好像也不是自己不想忍就能不忍的，沈雲姝抿抿嘴，重新在心裏審視了一番，擡眼看着采青，卻是在對着自己開口，認真說道：“王爺于我，是恩人。”

夜晚，沈雲姝坐在鏡前。

她原本是想早些收拾完上床休息的，取下簪子後卻一下犯了懶，坐着許久都沒動作。

桌上還躺着另一支白玉簪子，是前些日子謝尋替她買的。那簪子上頭嵌着兩顆淺綠色的寶石，通體細膩溫潤，并不張揚。

她伸手去摸，一時出了神。

“在想什麽？”耳邊突然有暧昧的熱氣傳來。

沈雲姝被吓了一大跳，怎麽他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自己竟連身後來了人都沒察覺到。

“王爺。”她輕喚了聲，謝尋卻已經将她抱着坐下了。

謝尋偎在她肩膀處問道：“不喜歡這簪子？”

“喜歡的。”

“是麽？那怎麽沒見你戴過？”

“戴過兩回。”謝尋用鼻梁蹭了蹭她的耳朵，讓她有些發癢，“只是那兩日王爺不在，不湊巧。”

“哦？什麽時候？”

沈雲姝望着鏡子，鏡中謝尋停下動作，卻還是在她耳邊：“是...我忍王爺生氣那幾日。”

謝尋笑了，帶出濕熱的氣息：“是我不好。”

這錯認的毫無來由，沈雲姝有些不安，又見他的手往桌上伸去：“再戴上讓我看看好不好？”

“真好看。”謝尋給人戴完，對着前方說道。

沈雲姝聞聲擡眼，可他分明沒看簪子，一雙眼像豹子一般蟄伏在鏡中，只等她擡頭與他對視。

她被盯得緊張起來，可緊的不止她的心，還有他的手。謝尋繞到她頸後，落下細密的吻，若即若離，卻讓她更加難耐。

發間的簪子才剛被戴上，又被緩緩取下。

身下，是謝尋的手指，她忍不住出聲：“王爺，別在這裏好不好？”

“門關上了的。”

答非所問。

......

謝尋在她身下，炙熱無比。

偏偏這樣的謝尋還有兩個，一個在她身後，一個則在她面前。明明是她為了逃避他的眼神，而喜歡的姿勢，卻統統潰敗在眼前這面鏡子上。

所有的感觀都被加倍。

謝尋也感覺到了，此刻的沈雲姝比平日更敏感些，他不過是将手撫上她的起伏，就也惹得她不住喘息。牽一發而動全身，謝尋身下又緊了些，他頭皮發麻，于是離開一方柔軟，去握她的手，是在求饒：“乖雲姝，別夾了。”

夜深，謝王府靜悄悄的。偶有一條藏在池子裏的錦鯉猛地抽動兩下，帶出些許泡沫，于是水紋一圈圈散開，驚擾漂在不遠處的花瓣。

屋內，兩人的左手還握在一起，卻相對無言，是在緩神。

沈雲姝雙目有些失焦，她眨了兩下眼，逼走眼眶裏殘留着的水汽，屋內的物件又熟悉了起來，包括那面鏡子。她看見一個不堪的自己，身上的紅暈還未很散去。

“玉緣閣月初會上些新首飾，到時候跟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謝尋在吻她的發頂，語氣有些埋怨，“簪子、手镯什麽的，總得人到地方，親自試了才知道合不合适，對不對？”

阿爹也總是帶着阿娘去挑首飾，有時候阿娘因多試了幾副耳墜，弄的耳垂紅腫，阿爹便會用手捏着剩下的耳墜，在阿娘耳邊比劃，一副一副試過去。

可她和謝尋又是什麽關系？

沈雲姝心裏陡生了幾絲悲涼，又想起她白日對采青說的“恩人”，那兩字像紅熱的烙鐵一般向她心頭烙去。一冷一熱，突然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謝尋...”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慌不擇路地轉過身去摟他。

沈雲姝鮮少喊他名字，總是王爺來王爺去，哪怕謝尋說過，他不喜歡她喚自己王爺，下次見她，還是十次有八次的，低眉順眼地朝他行禮，喊他王爺。

眼下沈雲姝這樣喊他，倒叫謝尋有些緊張起來。

“怎麽了？”他将人摟得更緊些，“是哪裏被我弄疼了？”

沈雲姝埋在他胸前：“謝尋...我好冷。”

懷中人突然抖得厲害，謝尋拿過先前解在一邊的衣服給她蓋上，一面輕聲哄着，一面抱着人朝浴房走去。

五月，濱州知府王向明五十歲生辰，因正巧到了整十的歲數，故而大擺壽宴，恨不得向相鄰幾地的達官貴人都喊去撐場面。

謝府顯赫，王向明早有耳聞，只是王府距随州二百餘裏地，路程辛苦，總找不到合适的機會邀約謝尋，眼下趁着壽宴，便早早向謝府送來請柬。

“真不去麽？”

自收到請柬，謝尋便三天兩頭煩她，想讓她跟着一起去濱州，眼下已經到了出發的日子，也還是不死心，又來問她一遍。

彼時沈雲姝正在謝尋身後，雙手繞在他腰前弄着腰帶，手被他捉住，動彈不得。

她只能繞到他面前：“不去了，王爺。好遠的，我若是半路上不舒服，怕會耽誤王爺。”

“本就預留了兩三日。”他不吃這個借口，“他們宴上都帶了自己的夫人，唯獨我孤零零在那兒。你忍心嗎，沈雲姝？”

聽見夫人二字，沈雲姝擡頭望他，對方卻眨巴着眼，看着比她還無辜。她在心裏嘆了口氣：謝尋，那你為何不正經找個姑娘。

沈雲姝移開視線，攏了攏謝尋的外衣：“那樣大的宴會，一定免不了客套寒暄，可我誰也不認識，到時候只會難堪。”

謝尋握住她的手，兩眼真誠：“你認識我還不夠嗎？宴上給王知府祝完壽便了事了，到時候你我二人提前離席去其他地方待着不就好了。”

他又帶着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聽聞濱州的面食是一絕，在随州可沒什麽...”

剩下的話他并沒說完，是被沈雲姝落在他面頰上的吻給打斷：“王爺，該啓程了，我送送你。”

謝府外，謝尋的随行車馬已整裝待發，魏瑾正跨坐在轎前的馬上，百般無聊。

沈雲姝将人送到轎裏坐着，正想走開，謝尋手上卻使了些勁，将她帶到轎子裏。

“王爺，外頭有很多人看着呢。”

這樣沒規矩地被摟着，沈雲姝大氣也不敢出。

謝尋摟着她，添了句：“濱州的香囊也很不錯。”

沈雲姝汗顏，他還把她當孩子哄，想用糖果引誘她點頭。

“那我等王爺把香囊帶回來。”

他多了幾分幽怨：“你人不去，我怎麽知道你要哪種氣味的？到時候帶回來你又不喜歡。”

沈雲姝展顏：“王爺帶的，哪種我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