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生辰

生辰

日子晃晃悠悠，終于到了謝尋生辰這天。他早已說了這次不特辦宴席，可還是擋不住送禮的人接踵而至。

晚宴請柬攏共發了兩張，一張由謝尋在錢府做客時親手交了，另一張則送去知府柳懷山那兒。

柳懷山來時面露歉意：“內人這兩日不知吃了什麽東西，臉上起了好些紅疹子，人是來不了了。她給你做了身衣裳，再三叮囑我親手交給你，讓王爺莫怪她。”

謝尋将那包裹接着：“可有好些麽？若是一直不好，我讓王令安過去瞧瞧。”

二人又交談了幾句，随即入座。

晚宴設在院中，晚風吹着，還算清爽。

席間觥籌交錯，笑聲不斷。

錢向玉又添了杯酒，頂着一張紅撲撲的臉：“說起來，好久沒去醉客樓了，他家的酒的确不錯。”

柳如畫擦了擦錢寧嘴角：“聽說他家關了幾處酒樓，生意不太好麽？”

“誰知道。”謝尋頭也沒擡，“興許是開不下去了。”

柳懷山捋着胡子打呵呵，心裏卻道：前段時間還不是眼前這位王爺跟他商量，說是要查一查醉客樓的商稅，一查果然不幹淨，于是沒收了些財産，這才叫他們緊巴巴的。

謝尋見柳懷山望他，腦袋揚得更高。

雖說是想狠狠報複一番，可他也不愛幹什麽潑髒水的事。這事分明是他們做錯在先，他替着查漏，倒應該給他記一功。

沈雲姝覺得醉客樓這名字有點耳熟，思索一番才想起跟李聘婷的丈夫有關，哪有這樣巧的事？于是也擡眼望他，謝尋見了，也沒說話，端着一抹純真的笑容給她夾菜。

吃到一半，席上酒氣更濃。

謝尋屁股雖還坐在椅子上，可心早已飄飄然，飄到沈雲姝的禮物上去了，便開始惦記桌上那盤葡萄。

他一早叮囑了，多上些葡萄，有一盤得特地放在自己面前。眼下那葡萄泛着柔潤的光澤，看得他心癢癢的，于是手随心動。

可準頭沒把握好，那顆葡萄飛撲到沈雲姝碗邊，又倒在桌上，正巧沈雲姝伸手夾菜，衣袖一擋，半點也沒注意碗前突然出現的葡萄。

謝尋趁着大家舉杯，灰溜溜撿起吃了，酸甜的汁水在他口中彌漫開來。

不到半分鐘，他又朝人碗裏扔。

“雲姝妹妹，我們二人得碰個杯的。”柳如畫的聲音響起，沈雲姝的視線被轉移。正要回身，錢寧又從旁邊搖搖晃晃跑來：“我也要和沈姨母碰一個。”

沈雲姝笑着接他：“錢寧乖，慢一些。”

謝尋氣個半倒，将人拉回：“沈姨母，吃顆葡萄。”

說着便朝人嘴裏喂了顆葡萄，沈雲姝笑着張嘴。他見她神情如一，半分沒有想起什麽的樣子，那邊柳如畫又招呼她吃菜。他一時激動，猛地起身，竟離席跑了。

衆人回神，望着個跑得飛快的謝尋，消失在轉角。

柳如畫率先發問“這是怎麽了？”

錢向玉打了個嗝：“尿急吧。”

說罷又沒來由地呵呵笑了兩聲，看來已喝得有些神智不清了。

沈雲姝收回視線，自己碗中不知何時靜靜躺着顆葡萄，也猛地起身：“大家繼續吃着，我有些事。”說完便随着謝尋的軌跡，小跑離去。

柳懷山眯着眼：“年輕到底是好，到了我這歲數，就是想跑也跑不動了。”

到了轉角，她突然被人一把拉住。

定睛一看，謝尋像只小狗似的，并起兩只手，掌心平攤向上：“我的禮物。”沈雲姝覆上他的手掌：“放在書房了，我現在去拿給你。”

謝尋笑着：“那我去假山等你。”

沈雲姝取了東西，朝假山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跑，等坐下時心還在撲通亂跳。謝尋給人擦了擦汗：“我都不急，你急什麽？”話雖如此，嘴角卻翹得老高。

沈雲姝見了，也不拆穿他，笑着從身側拿了個木盒遞到他面前：“王爺，你的禮物。”

謝尋将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支玉簪，上頭刻着竹節的紋路，但造型獨特，如藤蔓般繞了兩圈，做工精細。

謝尋滿眼欣喜：“這是哪裏來？我在金玉堂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簪子。”

“的确是金玉堂的。”沈雲姝回道，“不過是我畫的簪子樣式，這些天托他們做出來了。”

“沈雲姝，我好喜歡。”謝尋拿起那簪子，用手指撫摸着，像淘了件稀世珍寶，話裏止不住笑意，“快幫我戴上。”沈雲姝給人戴上玉簪，謝尋頓時神氣了不少：“怎麽樣？是不是特別配我？好不好看？”

“好看。”沈雲姝點頭應道，可不知怎的，見他這副模樣，心裏有些酸澀，“可它是用你的銀子買的，說到底還是你的東西，這樣也喜歡嗎？”

“你又跟我這樣生分。”謝尋皺着眉，擡頭望她，嘴角也順勢繃緊了些。

“這不一樣。”沈雲姝笑着，用手指碰了碰謝尋的嘴角。

“你知道的，當日被你救下的沈雲姝，是赤條條一個人，什麽也沒有。”她頓了頓，藏在假山的知了替她發出聲響，“可我還是想着，要給你一份真真正正的生辰禮物。”

話畢，她扭身去取放在身側的另一個小木盒，對着謝尋：“打開看看？”

謝尋有些不知所措，喉頭滾動着，伸手打開了那個小木盒。那盒裏躺着一小塊淺綠色的玉，上頭穿着根紅繩，玉的形狀沒什麽規則，但卻泛着柔和的光亮。

謝尋怔在原地，這塊玉有些眼熟。

“你是不是見過它？”

“嗯。”謝尋擡眼，“我見過。”

那日他将沈雲姝帶回府，幾個丫鬟将她洗淨放在床上。她皺着眉頭，饒是在睡夢中也沒有逃開夢魇。謝尋站着看了一會，更加憂心，索性坐着去揉她的眉心，他就是在那時看見她頸邊漏出的半截紅繩，抽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塊奇形怪狀的玉，系在她頸上。

可謝尋後來卻再沒見她戴過，那塊玉就好像消失了一般，他怕追問會勾起她不好的回憶，因此再也沒過問。

“這是阿爹送我的禮物。”沈雲姝低着頭看木盒裏的物件，“我小時候總愛生病，雖然就是些普通的風寒，并不很嚴重，但阿爹阿娘總歸不放心。有次阿爹同西域來的商人做生意，這塊玉就在那批貨裏，聽那人說，這是得過好多神仙庇佑的玉石，戴在身上可保平安。”

“好像的确是能保平安的。”

清風徐來，沈雲姝的裙擺被微微吹動，像個易碎的珍寶。謝尋喉間發澀，終究還是沒忍住，将人摟在懷裏。

沈雲姝的頭頂被他抵着，有些發癢：“我前些日子，特地将這玉弄成兩半，這一半做成手串送給你。”

她微微掙脫他的懷抱，是想看他的眼睛：“謝尋，世間美好的祝福有許多，我相信你也聽過許多。”

她将紅繩系在他的手腕上：“可在我眼裏，最貪婪的祝願就是‘平安’。我希望你，能夠平平安安、無災無難地，度過這一生。”

她擡起頭笑着望他：“生辰快樂，謝尋。”

謝尋又重新擁上她。

沈雲姝聽見耳邊傳來有些顫抖的聲音：“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物。”

“還有一半呢？”謝尋将手撐在地上，傾身問她，嘴角卻帶着笑。

沈雲姝将手伸向脖子，緩緩抽出一根紅繩，那紅繩下方同樣系着一小塊玉，她有些局促：“你要包容包容，我有些自己的小心思。這半塊，我想自己戴着，留些念想。”

畢竟這是沈家留給自己最後的東西了。

謝尋覆上她的右手，有些玩味：“你怎麽把我想的這樣小氣？”沈雲姝的唇就在眼前，他心裏微微一動，繼續道：“你方才說，自己沒什麽東西？我才不覺得，你除了這塊玉，分明還有些其他的東西可以送我。”

沈雲姝見他将手抽回，雙手交叉着放在胸前，裝作賭氣的樣子。謝尋将臉別過去，只留給她一個側顏，卻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角。

她被逗笑，也知道他是在向她讨要一個吻。

“三月十四。”

“什麽？”謝尋有些疑惑，于是轉頭看她。

他看見沈雲姝的眼睛帶着笑意，亮亮的，好像面前被月光鋪灑的池面，然後聽見她如月光一樣的音色：“我的生辰，三月十四。”

可她也不打算吝啬這個吻，捧着他的臉，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謝尋拉着她跑得極快，進了卧房，連衣角都追不上她，被迫在腳邊旋起弧度，又迅速被壓在牆邊。

謝尋從來沒有這樣急促地吻她，她也被不知哪裏來的火星點燃，賣力地回吻，雙手早已環繞在他頸上。

謝尋一面吻着，一面帶着她去床上，路也不看，險些撞倒架子上的細長花瓶。他伸手去扶，二人因此短暫地分開，他半點也忍耐不了，直接将人攔腰抱起。

衣裳被解開，微涼的空氣趁虛而入。

“謝尋，這樣是不是不好？”她被刺激帶來片刻清醒，分明他是晚宴的主角，哪有吃到半途抛下客人的道理。

“怎麽？你不想嗎？”謝尋問着，滾燙已貼在她最敏感的肌膚上，他才不管那麽多，反正已經在他們面前沒規矩慣了。

“啊...”她羞得出聲，黑暗中紅着一張臉，靜默兩秒，“想...想的...”

謝尋被逗笑，捏起她的下巴深吻。

像是夏日的暴雨，雨點大而急促，落在地面上，蕩出激烈的雨聲。

他比平日多了道程序，去吻她頸上戴着的那塊玉，然後又在某個間隙擡起身，在她面前晃着左手，手腕上那一小塊玉也跟着輕輕動了起來。

他笑着說：“好配。”

“唔...”她有些承受不住。

“沈雲姝。”

“嗯。”

“我們成親好不好？”

“我想...再緩緩...”

“好，那就再緩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