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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這些日子以來, 簡敬之一家如同過街老鼠,到哪裏都被人指指點點。

今日,原本雇傭他的布行老板也聽到風聲, 不願他在布行裏做活了。

簡敬之攥着錢, 黑着臉往回走。

在歸村的道路上,他又一次看到聚在一起閑話八卦的村民。

自己的醜聞竟是傳到這邊來!

簡敬之雙手攥緊, 雙眼通紅,直直盯着那幾人。

閑話的村民很快察覺到他的視線, 他們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其中一人扯着嗓門,大聲道:“天下真是無奇不有, 戲文裏都沒這般欺負人家寡母孩子, 企圖賣侄女的呢。”

周遭起哄者無數,笑聲此起彼伏。

簡敬之一口血都快嘔出來,見他們人多勢大不得不扭頭就走。

到了家門口,他臉色越發慘白。

只見屋子外面堆滿了垃圾,白牆更是直接被潑成了棕黃色,散發着刺鼻的惡臭。

來往村民捏着鼻子,繞道而走。

簡敬之怒火中燒, 一張老臉臊得通紅。他不敢看鄰裏的表情, 掩面沖入室內。

簡敬之胸膛起伏,等看了眼空蕩蕩的屋內更是抑郁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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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桌子,破條凳。

平日擺在桌上的吃食點心也沒了蹤跡,只有一釜已經放涼的粗茶,碗碟上擺着兩個涼得幹透的胡餅。

哈,哈, 哈,哈, 哈!

之前他還在附和妻子的話語,鄙夷着大房的窮酸,卻沒想到不過短短一個月他竟然也淪落至此。

簡敬之越想越是惱火,等看到枯坐在炕上的妻子後更是破口大罵:“賤婦,你就是看着旁人這般糟踐我們家?”

女人端坐在炕上,一言不發。

簡敬之看着她的反應越發惱怒,他三步并兩步地沖上前去,伸手掐住妻子的衣領:“要不是你想出來的主意,我們家怎麽會落到現在的地步。”

女人目光顫了顫,漸漸回過神來。

她雙手如鐵箍般抓住簡敬之,聲音尖銳:“簡,敬,之!你以為你是什麽好貨,這主意不就是你想出來的嗎?”

“哈!現在倒是怪我頭上了?”

“你有本事直接宰了雲哥兒,弄死他們全家啊?你光有賊心沒賊膽,光敢應下來沒膽做——”

簡敬之重重給她一巴掌。

女人瘋魔般撲上前去,兩夫婦瞬間厮打在一起。

簡敬之終究占了上風。

他狠狠掐住枕邊人的喉嚨,雙手用力竟是有活活掐死她的打算。

盼姐兒和招姐兒哭着沖上來。

兩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哭喊着沖上前來,死死扯着憤怒的簡敬之:“阿爹,阿爹!”

“阿娘出去攔了,她攔不住!”

“那些人是故意的,還直接往阿娘頭上倒!”

“定是晴姐兒慫恿的!”

“全村裏的人都在欺負我們!”

“阿爹,您快松松手啊——!耀哥兒還小,他不能沒有娘啊——!”

簡敬之聽到兒子的名字,終究還是松了手。他想着女兒的話,面目扭曲非常:“對——就是那幾個賤蹄子造的孽。”

“我就應該狠下心。”

“一把火燒死他們,就沒這麽多事。”

拉着弟弟躲在外頭的念姐兒和領姐兒縮了縮身體,不可思議地相視一眼。

兩人不敢說話。

直到裏面漸漸安靜下來,她們才帶着耀哥兒走了進去。

簡敬之冷靜下來,又對着妻子一通噓寒問暖,賠罪連連。最後他看了一眼妻女,忽然開口道:“我打算賣了房子和田地,搬到城裏去!”

突如其來的話讓兒女們愣住。

女人眼皮一擡,掃了眼簡敬之。她眼底閃過一絲怨恨,又很快垂下頭掩住:“可是……咱們沒錢了。”

對于大房的怨恨,大于她對丈夫的恨意:“都被那幫賤蹄子拿走了!我,我得留下來,我就不相信他們能……”

“蠢婦!你還沒搞清楚情況?”

“就外面的情況,哪個媒婆還會願意幫招姐兒,盼姐兒相看人家?要是傳到……”

簡敬之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含糊一聲,又重新說道:“賣掉房子和田地,總能有點錢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待招姐兒盼姐兒幾個嫁到好人家,我兒又成為探花郎,這些日子我得到的待遇,咱們百倍千倍都會還到他們頭上!”

簡敬之這番話終于打動妻子,兩夫婦盡釋前嫌,低價将自己房産田地全數甩賣出去,連夜帶着兒女搬走。

……

簡雨晴一家剛回到河頭村,便從婆子們口中得知簡敬之一家搬走的事。

這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簡雨晴都忍不住張大了嘴,啧啧稱奇:“二叔……呸!簡敬之這厮還挺有魄力的。”

旁邊的婆子們深以為然。

換做她的話,想都不敢想。家裏祖祖輩輩都是這地上的人,哪裏能說搬就搬的?

簡娘子反應淡淡:“走了也好。”

她不提簡敬之一家,拉着簡雨晴先去了黃娘子那。

就招聘人手這事上,還要請黃娘子幫忙瞧瞧人,再來這些人是不是得請黃叔每日送進村,再晚間帶回來?

“晴姐兒怎麽也糊塗了?”

黃娘子見簡雨晴面上愁苦,忍不住笑:“哪裏用得着那麽麻煩?雞蛋多放一日又不會壞。我們早些收來,當天再将要用的雞蛋洗出來,再讓你們黃叔送到城裏,到時候清水沖一沖就能用。”

“另外蘿蔔豆角啥的也一樣。”

“咱們鄉下地方寬闊,何必都擺到城裏去?”黃娘子壓低了聲音,拉着簡雨晴細細說着話:“為啥這麽多人看簡敬之一家不順眼,還不是因着他們擋了財路?”

“我冷眼旁觀着。”

“咱們村裏的人雖然有點小毛病,但大部分都是老實的。”

“挑些好的幫忙做工。”

“大家有了甜頭,更樂得上來幫忙。”

“另外你們開的到底還是食攤。”

“生意再好,也是不穩定的。要是要請人到城裏幫忙,那起碼都得按月起算錢,且不說錢的成本,萬一出了什麽事你要開掉點人……那就是得罪人的事!”

做生意切忌好高骛遠,鋪張浪費。

黃娘子的話糙,理卻不糙。

簡雨晴回想了下——這幾年簡家落魄了,頂多有人避而遠之,也沒人故意薄待。

收糧食收菜的商販曾騙了村裏人,盧婆子等人搶回自己那份,也沒将簡家的昧下,而是送了回來。

許娘子幾個開始還勸過簡娘子,後頭見沒用才帶着兒女避開。

最沒底線的就是簡敬之一家。

再者自己擺的就是食攤——說句不中聽的,萬一城裏哪天放話出來,說府學門口不準擺攤,簡雨晴不就得走人了嗎?

真到了要裁人的時候怎麽辦?

簡雨晴認認真真想了一遍,起身謝過了黃娘子。

“怎麽這麽客氣!”

黃娘子趕緊拉着簡雨晴坐下,又接着細細讨論了番安排。

幾人規劃好日後,簡雨晴又重新提及喬遷宴的事:“上回走得匆匆忙忙,家裏也沒整理好。如今我們一家都安頓好了,也想請黃娘子一家到家裏用個飯。”

黃娘子沒有猶豫,高高興興地應下了。幾人高高興興挽着手出了黃家大門,又去盧婆子家走了趟。

盧婆子二話沒說,高興地應下了。

雖說上回地豆之事吃了個啞巴虧,但回頭想想地豆在自家也是浪費,到了晴姐兒手裏才重新得了大變身的機會。

盧婆子沒多大怨氣,看着簡雨晴還分外熱情:“要請兩名婆子每日幫忙洗雞蛋?每日十文錢,現結現算?這等小事就包在我身上罷!”

有了村裏人幫忙,簡雨晴一家的壓力驟然一松,也終于抽出時間開始包裝腌制好的醬菜。

最先做好的是醬蘿蔔丁。

簡雨晴一家人把蘿蔔醬菜舀到陶罐裏以後再仔細封好,陶罐頂部外側還不忘貼上自家的商标封條。

商标封條都是簡雨晴姐弟兩寫的。

簡娘子看着商标封條上飄逸的字跡,眼神微微一黯:“你們的字……”

簡雨晴姐弟是簡爹親自開蒙的。

他對自己嚴格,對兒女更是嚴格,每日的大字更是必不可少。

簡娘子沉默良久:“真像啊……”

她眼底閃過一道淚光,摸了又摸,到底沒像過去那般念叨着良人的事。

全家人忙碌一宿,終于搗鼓完。

次日早食攤上,叽裏呱啦讨論茶葉蛋的食客們很快也注意到堆成小山的陶罐。

“這是何物?”

“難道又是什麽吃食?”

食客們心思微動,瞬間眼前一亮。

簡雨晴連忙打斷衆人猜測,開口介紹道:“這是我們餅子裏用的蘿蔔丁醬菜,一罐二十文。”

不少食客眼前一亮。

不過也有人抗議道:“怎麽沒有酸豆角的?”

“還有個醬菜呢?就那個……”

“對對對,怎麽就一種蘿蔔丁?”

有人抗議,也有人歡喜。

得到同窗通知的幾名學子喜不勝喜,聯袂奔去,歡歡喜喜的捧着罐子而歸。

周遭食客們瞧着學子的反應,也忍不住紛紛購買——二十文錢一罐,聽起來也好像不貴啊?

一個餅子還要十八文錢呢!

幾家醬菜店的夥計小厮聽得都快吐血了。要說曹家醬菜還稍稍貴些,其餘面向普通百姓的醬菜鋪還賣不到這個價。

蘿蔔丁醬菜。

蘿蔔丁啊!蘿蔔丁啊!

偏偏簡家食攤的生意就那麽好。

沒一刻鐘功夫,幾十罐醬菜就賣得幹幹淨淨。

中午下課,買了醬菜的學子們便相約去食堂買胡餅籠餅。

揚州府學食堂占地極廣,連帶着兩側廂房足有尋常人家一進的院落那麽大。

不過裏頭卻是空蕩蕩的,唯有幾名仆役小厮在用飯。廚子雜役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見着幾名學生進來那是眼皮都不擡一下。

盛飯大娘算是裏頭最熱情的,她朝着學子們招招手:“嚴郎,孔郎和陶二郎來了?今兒個食堂做了蒸蛋和炖肉,要不要來上一勺嘗嘗?”

嚴生幾人走上前去。

食堂陳設幹淨整潔,竈臺小火煨着今日份的菜色:蒸蛋、蒸羊肉和水煮菘菜。

蒸蛋蒸過頭了,皺皺巴巴的。

蒸羊肉尚未靠近,便能聞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羊膻味。

至于水煮菘菜看着沒有一丁點油花的同時,更因炖煮時間太長而變得爛爛的,寡淡得讓人迷茫。

你說揚州府學食堂菜不好吧,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可是你說揚州府學食堂菜好吧,這些菜或是顏色,或是氣味都實在與美食毫無聯系。

嚴生扯了扯嘴角,婉拒了盛菜大娘的好意。他低聲道:“我要一個胡餅,一個籠餅。”

“我要兩個胡餅。”

“我也要一個籠餅,一個胡餅。”

“真的不要其他?”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後,盛飯大娘哎了一聲。她麻利地将吃食裝好,又遞進幾個學生手裏,甚至趁着那邊廚子雜役沒注意又給他們裝了點蒸蛋:“拿去吃吧——算大娘送你們的,免費!”

嚴生幾個想要推脫,盛飯大娘就裝聽不見。等注意到廚子雜役朝着這邊看來,她連忙推着幾人離開:“沒事的,沒人吃最後也是浪費了的!拿去吧!”

嚴生幾人也察覺到視線。

他們擔心廚子雜役會責備盛飯大娘,悄聲道了謝,拎着餐食走到食堂末端。

幾人将餐食放在桌上。

緊接着他們取出揣在懷裏的陶罐,撕開上面的封條,小心翼翼地擰開罐子。

醬香撲面而來。

幾人深吸一口,只覺得口齒生津。

他們迫不及待地掰開籠餅,再用筷子稍稍撥出點蘿蔔醬菜在裏頭。

再來,當然是咬上一口。

食堂做的籠餅實心噎人,平日吃的時候都得配着茶水,撕下來一點一點往嘴裏塞。

今日卻是完全不同!

蘿蔔醬菜香得幾人直流口水,就連那噎人的籠餅都變得美味非常,只眨眼的功夫竟是啃完了一個。

盛飯大娘都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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