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翌日——

五人啓程去離河鎮雇了四匹馬,小滿因為坐不了馬,只好讓顧溪昭貼了符和自己綁在一起少許慢些趕路。陸青山和玄明兩人一左一右護着玄清并排騎着馬,小滿則是睡了一路,幸好路程不是很長,他們在天黑前趕到了慶山縣,縣太爺安排了上好的素齋為他們接風洗塵,陸青山已是習以為常,而顧溪昭卻食欲欠佳,寥寥夾了幾筷就不吃了,聽着他們互相寒暄,小滿則是被顧溪昭放在了房裏睡着,沒來得及解符。覺得還是該讓小滿一會兒來聽一下案子的具體細節,她便找了個借口回了被安排好的房間,縣太爺并沒有覺得她是不相幹的人給她安排不一樣的房間,讓她一度有種不想走的感覺。給小滿解符後,她沒來得及對房間感嘆,就被顧溪昭帶去聽案子了。

前廳——

“此案真是有些蹊跷,若不是本縣衙的捕快親眼所見,老夫覺得這一定又是民間傳來的風言風語了。”縣太爺捋着自己的小胡子意味深長地說了起來,“說來也是巧,老夫與那賈老板是舊識,賈夫人也是內人的閨房好友……”

從縣太爺口中得知,賈老板是平水鎮的茶商,原來家裏清苦僅靠着三畝多的茶園過活。不過,好在家有賢妻,不僅能審時度勢買賣茶地,還能出謀劃策将茶葉生意做大。幾年下來,賈老板的茶鋪可說是遍布全國各地,成了茶行中響當當的人物。

可是吧,這人一有錢就容易飄,阿谀奉承聲聽多了更容易找不着北。這幾年生意下來,賈老板結交了不少狐朋狗友,這些狐朋狗友也沒啥樂趣,就瞧着賈老板的原配已成婚五年無所出就開始撺掇着讓賈老板納妾。

賈老板原是不願的,一來茶鋪做到如今地步全靠着妻子聰慧和賢明,二來他這位賢妻還是他的救命恩人,當年在淮水之濱,妻子為了救他才不幸小産,落下了病根這才一直沒能生育,現如今若因無所出而要納妾,這實在是不人道。

但,這堅守的底限也終有打破的一日。

那日,賈老板通往日一樣巡查各個店鋪,巡查至城西鋪子時就遇見那個讓他打破底限的女子——霓裳。用賈老板的話來說,霓裳真是世間少有的絕色,僅一眼,就令人深陷其中。

自那日起,賈老板就四處打聽霓裳的下落,但說來也奇怪,這越是打聽就越是沒有音訊。這擦身而過的驚鴻一瞥就恍如一場夢般,夢醒時只剩下深深的懷念和無盡的暢想。

這俗話說萬裏尋她無音訊,回首卻在燈火處。

賈老板再遇霓裳是在依紅樓裏,她坐在高處撫琴唱歌,他站在下面隔着紗幔感到自己心髒飛快跳動着,此生竟還有機會再相遇。

霓裳是依紅樓裏新晉的頭牌,原是南柯人氏,但近年來南柯屢遭旱災,已逼死了不少窮苦人家。霓裳家裏也不富裕,原是以種田為生,可旱災一來這地就再也種不出什麽東西了。為了生計,霓裳只能無奈賣身青樓了,青樓裏的老鸨見她模樣可人、身世凄苦便教她歌舞,只賣藝不賣身,也是盼她能有朝一日尋個好人家嫁了。

賈老板聽聞霓裳的身世後,對她更是心疼不已,一連幾日都去依紅樓指名聽霓裳撫琴談心。這一來二去的,兩人便暗生情愫。老鸨瞧着兩人眉來眼去的樣子,便給了個合适的價格,讓賈老板将霓裳迎進門去。

原以為這事頗為圓滿,也可算作一段佳話。

可,有人卻為此心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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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賈府開始布置喜房,賈夫人才知道霓裳要入門的消息。賈夫人自是不甘,連忙跑去質問丈夫,但,一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将她給打發了。再往後的日子,大約就同戲文裏寫的那般,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賈夫人端坐在主母的位置,心裏卻明白她在賈老板心中的位置正在被替代,只是,她不再有可以與丈夫相濡以沫的日子,想要日子還能過下去,只能忍。

所有的忍耐到霓裳有孕那日終于結束了。消息傳來時,賈夫人正在家中禪房裏念誦經文,原先念佛是求子,現在念佛是求人無子。只是,天不遂人願。

從前只是聽聞說青樓的狐媚子蠱惑人心,進了家門後便會母憑子貴使得糟糠之妻下堂。而如今,自己竟也會落到這步田地,想到這,賈夫人的恨和怨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悄悄差人去買了打胎藥,心想着,只要沒了這個孩子,她還是這賈府的主母,狐媚子就上不了位。

隔日,賈老板正在外攀談生意,賈夫人帶着家仆推開了霓裳的房門,瞧着霓裳略略顯懷的肚子,賈夫人還是有些猶豫的,好歹是條生命。可你一言我一語,霓裳的一句老爺等這孩子等好久了,卻将賈夫人那一點猶豫變成了殘忍。賈夫人背過身去,命人将打胎藥給霓裳灌下。

這廂,聽聞此事的賈老板着急慌忙地往家趕,只是趕到時,孩子沒了,霓裳也死了。賈老板盛怒下提着劍,不顧下人阻攔,一身殺氣趕到夫人房中,賈夫人跪在佛像前敲着木魚念着經文,仿佛她并不在乎霓裳和孩子的死。

賈老板見無動于衷的夫人,氣急敗壞地摔了佛像,砸了佛龛,将賈夫人從地上拎起,正當手中的劍要刺進胸口時,賈夫人眼裏含淚滿是絕望,用盡力氣喊道:“當年淮水之濱,我是不是拿我的孩子抵了你的性命?”說完賈夫人就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見夫人吐血,賈老板這才恍然發現摔在地上的□□,連忙抱住夫人身子不斷忏悔,外邊丫鬟和小厮聽見房中動靜小了些就偷摸着進來瞧了眼,見夫人服毒自盡連忙跑去請了大夫。

興許是命數未止,服下□□的夫人被大夫救活了,只是神智尚不清醒。賈老板重重舒了口氣,癱坐在地上滿是懊悔,經小厮提醒才想起應為霓裳入殓,連忙起身差丫鬟為霓裳換上壽衣,又尋了棺材鋪訂了口上好的棺材,好帶也是入了門的媳婦,雖然不能大張旗鼓,也得風光下葬。于是,連夜将霓裳葬在後山,原以為這事就此了結,可沒想到蹊跷的事情發生了。

大約是霓裳死後的第三天,賈府中就經常有人看到有白影飄過,速度極快,一閃而過。一開始大家都覺着是自己眼花,可看到的人多了,眼花這個理由就站不住了,一時間賈府人心惶惶,不少人還因此吓出了病。

到了霓裳的頭七,賈老板請來道士為霓裳做法超度。可更蹊跷的事情發生了。這邊道士将三柱香剛剛插好,那邊院子裏的戲臺上便傳來低低地琴聲。衆人提着心走向戲臺,就瞧見一個白衣女子站在臺上翩翩起舞,大膽的往臺子邁了幾步,睜眼一瞧,這!這!是霓裳!她回來了!回來報仇了!

“道、道、道道道道長!”賈老板連忙喊來道長,轉頭望去,哪裏還有道長,早就跑的沒影了。

再回頭,霓裳正緩步走下戲臺。也不知是誰被吓破了膽子,一聲尖叫還伴着無助的哭聲。待衆人再回過神來,霓裳已經沒了蹤影,琴聲也止了。

這一夜誰也沒能安睡,連風掠過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都讓人不寒而栗。

第二日清晨,賈老板請了仵作和衙役一同前往霓裳的墓地,在做完祭拜後,命人開了霓裳的棺木,可霓裳就好好的躺在裏面,與剛下葬時無異。

賈老板連忙請仵作下去驗屍,仵作點了點頭,上了三炷香,又往地上倒了杯酒後才下到棺木中。仵作小心地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脈,再小心動了動霓裳的手,再小聲說了句:莫怪莫怪。用手小心拉開袖口的衣服,仔細看了看她的皮膚。

許久,仵作從棺木中直起身子,對賈老板說道:“确實已無生還氣息!”

“那!那!昨晚真的是鬼嗎?”一個小丫鬟顫抖着說道。

仵作皺了皺眉,又仔細看了看棺木,隐約覺得這棺木有點奇怪,但一時間也不知是哪裏不對勁。大約是聽到鬧鬼,心裏不舒坦吧。

“許大人,能不能,能不能幫我看看鞋底。”賈老板努力穩住聲音同仵作說道,“我聽老人家說,這鬼要是晚上走過路,鞋子也是會髒的,你幫我瞧瞧,我家二夫人的鞋底可還幹淨?”

仵作點了點頭,往棺木後半段挪了一步,俯身去看鞋底,這一看将仵作也吓了一跳。仵作連滾帶爬地從棺木中爬出,指着霓裳的鞋子,顫抖着說道:“髒的!髒的!”

“定是小桃忘給換鞋子。大家莫慌,莫慌!”一個小厮連忙給衆人壯膽。

可那邊名喚小桃的丫鬟用哭腔說道:“小方子,你莫要胡說!我給二夫人換了鞋子,我聽柳媽說千萬不能忘記給死人換鞋子,不然她走不了黃泉路晚上會回來讨要的,所以我記得清清的,我換了鞋子,鞋底應該是幹淨的。”

“小,小桃,你才別胡說呢!”那個叫小方子的小厮大着膽子上前說道,“不,不如這樣,我将二夫人的鞋子取一只下來,若是今晚還有人裝神弄鬼的,她的鞋子就是她的破綻!”

小方子說完就跳下棺木中,又想到有所忌諱,便學着仵作的樣子朝霓裳拜了拜,然後俯下身子取了一只鞋子。

夜逐漸深了,霓裳一直沒有出現,衆人提着的心也逐漸放下了些。

“我說就嘛,就是有人故弄玄虛、裝神弄鬼!”小方子坐在涼亭的長椅上同自己的夥伴說着,那只鞋子就擱在他身邊,“肯定是有人見二夫人死得可憐,來給她報仇了,只是那人也是糊塗,報仇應該去找大夫人呀。”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戲臺上的琴聲又起了。

小方子被吓得直接從長椅上掉了下去,又慌忙起身拾起掉在地上的鞋子,同夥伴一起快步走向戲臺。

戲臺上霓裳正赤着一只腳合着琴聲腳翩翩起舞,衆人看了看小厮手上的鞋子,又看了看霓裳的腳上的鞋子。這,這分明就是一對的!所以,所以這真的是鬼,是霓裳回來了!

一曲舞罷,霓裳像是看見了什麽朝着小方子走來,大夥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一臉慘白的霓裳幽幽的從小方子手裏拿過鞋子,一句空靈的話飄來,讓衆人驚聲尖叫:“把鞋子還我吧!地好涼呀!”

還有不信邪的,大白天又跑了趟霓裳的墳墓,瞧了眼棺木中的鞋子,又成一對了。

這一回,賈府鬧鬼算是落實了。

夜晚,賈老板又請了個道士在霓裳的墓前開壇做法。

“道長!真的要開棺嗎?”賈老板對白天的事情仍心有餘悸。

“那是自然,只要我将這張符貼到那小鬼的額頭,她就再也不能出來吓人了。”道長用拂塵指了指桌上的符文,“賈老板莫擔心,貧道這符可是太上老君所賜,靈的很。”

“那就好,那就好。”看着道長信誓旦旦的樣子,賈老板懸着的心稍稍安穩了些,甩了甩手令下人,“開棺。”

棺木緩緩被打開,可棺木中卻本根沒有人,空空如也。

“老……老爺!這,這……”下人們慌忙喊賈老板上前查看。

賈老板快步向前,吃驚萬分:“這這這、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我賈家要毀在這事上了。”

縣太爺喝了一口茶水,頓了頓:“這才沒辦法,本想慧通大師看在我的面子上前來幫忙解決這一奇案,不巧大師要去宣講,不過派了玄清師父也是極好的,倘若不解決此事,大約本縣要被冠上鬼縣的帽子了,呵呵……”他無奈地笑了笑。

“交給我們吧!我們可厲害了!”顧溪昭拍了拍胸,眼裏都發光了。

玄清看了她一眼,對縣太爺說道:“既然師父抽不開身派我來,那就一定幫大人替賈老板查明真相,也是為了縣城的平安出一份力。”

“好!好!有你們在我就放心了,哦,對了,”縣太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松了口氣,然後對着顧溪昭問道,“這位少俠是?”

“本姑……顧少俠是除妖師,如果是鬼魂不肯離去,那是這兩位小師父的事,但如果是妖魔鬼怪,那就是本大俠出馬了,還有還有,如果是有人在作怪,那就是你們家陸捕頭的事了。”她對小滿偷偷笑了一下,真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說的天衣無縫。

陸青山也偷笑了一下,這小妮子真是能說,然後對縣太爺說道:“大人,此事我看确實需要顧、少、俠在場,以免出現妖患我們無法應付。”

縣太爺點了點頭:“青山如此信任這位顧少俠,看來應非尋常人,那就勞煩顧少俠助老夫一臂之力了。”

顧溪昭笑出一口白牙:“包在我身上!”

“那,此案就交由你們四位處理,不巧老夫這之後的幾天要陪知府大人巡查各地的治安狀況,如有怠慢還請諒解。”縣太爺轉頭讓下人拿了三塊令牌出來,交給了他們三人,“此腰牌可以自由出入本縣衙,如有人手需要調遣,讓青山吩咐便是。”

小滿微笑着看着認真起來的四人,覺得是如此的可靠。接過腰牌的四人說用完晚膳便各自回房了,回房的陸青山卻總是翻來覆去睡不着,這可不像是以前那個席地而睡也能立刻睡着的他,于是他決定去外面走走。

而另一邊,顧溪昭和小滿在房間裏也睡不着,躺着聊天。

“小滿,這話我就只跟你說說,”她翻了個身看着身邊躺着的小滿,“我好像喜歡上玄清了……但是和尚怎麽可能和女子相愛嘛……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但是想到不能這麽害他,心裏又好難受。”

小滿嘆了口氣:“在我們那邊,和尚是一份工作,就像陸青山是捕頭一樣,拿着俸祿,白天是和尚,晚上就是普通人,一樣可以成親生子……可惜就可惜在生錯了時代。”

她一股腦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小滿:“什麽?和尚也可以成親生子?”

小滿從她眼裏看到的是,你是不是生病了的疑問。

“當我沒說……”她翻身面對着牆壁,“早點休息吧……”

“別呀別呀,快告訴我,我要怎麽辦嘛!”顧溪昭開始撒嬌,這時候的她像極了求着娘買糖吃的孩子。

小滿只好坐了起來陪她說說話,畢竟她閱文無數,結局總是相似的,也許早點告訴她會長痛不如短痛吧……

“有兩個選擇:一、你及時收住自己的感情,不要越陷越深……二、你可以選擇先享受這一段感情,在最後的最後讓他選擇會不會為了你還俗和你在一起……這對于你來說很殘忍,所以不管你之後做什麽選擇,我都支持你。”小滿認真地看着她,“我其實,也想過這個問題,關于玄明的,但是我沒有勇氣,而且他的樣子也不像是能回應我。”

“可是陸青山怎麽辦?……”

散步路過她們房門口的陸青山停下了腳步。

“……”小滿閉上了眼,“我喜歡陸青山,看着他為了我心急為了找我誰都不顧,保護我也無二話,我怎麽會沒感覺?但是我很清楚不知道哪一天就會突然消失,就好像現在你和玄清一樣,誰也不知道最後會怎麽樣,我本不想讓他對我有什麽想法,想一走了之讓他像做了個夢一樣,第二天就忘了……但是他一再堅持,我又怎麽忍心……”

“所以,”顧溪昭躺了下去,閉上了眼,“不如你好好跟他說說看?也許他會懂,如果那個時候他還一意堅持要和你在一起,就說明他是真的喜歡你……我剛才從下人口中聽說陸青山可是個萬人迷,多少女孩子想嫁給他啊!你可要好好抓住了……”然後她翻了個身睡了。

陸青山不知道小滿說了什麽,但似乎也明白了什麽,他轉身離開了房門口,小滿察覺到有人,便穿牆走了出去,看到了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剛才都聽到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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