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梨花鎮客棧——

“小昭還是閉門不見嗎？”正在換藥的穆邑見谷凡來了，便起身迎了上去。

谷凡關好門後将他拉回到桌子邊坐下：“世子，王爺很擔心你的傷勢，不如早些回慶山縣。”

“你不是去看小昭了嗎？怎麽回了一趟王爺府？”

“王爺來我們來時，便要我看着你，你受傷了我還是要去通報一聲，不過，王爺并沒有漠不關心，世子該慶幸。”

“最好別管我，母妃去了之後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說不定還在暗地裏準備納妾呢！”

谷凡放下劍，替他換着藥說道：“王爺是想讓你繼承王位，早日涉政。”

“這種朝廷紛争可不是我想去摻和的，動不動就砍頭掉腦袋，我現在知道小昭為什麽不肯嫁給我了，伴君如伴虎，哎哎哎，疼……”

“王爺自有他的想法。”

“行了行了，你還是幫我去看看小昭的情況吧，煩死了。”穆邑不耐煩地支開了谷凡。

谷凡只好提着劍出去了。

因為古墓的入口坍塌，一傳十十傳百，沒幾日那寺廟周圍便都圍滿了來不信邪的人，躍躍欲試要去開啓古墓的入口。玄明放心不下小滿，便也來到此處尋找線索，讓玄清現行回迦葉寺複命。

“玄明？”

正在寺廟附近查看的玄明身後突然傳來了個熟悉的聲音，他猛地轉過頭去，逆光的影子讓他看得有些恍惚，他站直了身子定睛一看，手中的佛珠險些從手中滑落。

“真的是你啊！”來者驚喜萬分，一路小碎步跑到他面前，笑開了花，“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玄明只是愣在原地，久久不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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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呀？”

他眼神瞥到了一邊，看到了一臉驚訝的顧溪昭。

“她是誰？”

顧溪昭喜極而泣地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來者：“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上天聽到了我的祈求又把你送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不是……小滿。”玄明終于說話了。

“你別騙我了，她就是小滿，你既然知道她還活着為什麽不告訴我。”

來者看着玄明一臉疑惑：“她是誰？小滿又是誰？”

聽到這話的顧溪昭松開了面前的姑娘：“小……滿？”

姑娘搖了搖頭：“我叫樂（yue）潇潇，是博聞……哦不，玄明小師父的青梅竹馬。”她笑的很甜，顧溪昭卻失落不已。

“哦……你好。”顧溪昭突然沒了精神，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玄明不知該如何安慰顧溪昭，只有這麽看着她無神的樣子。

“我先去找入口了，你們慢慢聊……”顧溪昭淡淡地說完，緩緩地離開了。

玄明目送她離開後對樂潇潇說道：“你不是死了嗎？我還給你超度了，你怎麽……”

樂潇潇表情凝重了起來：“當時，我本已經被大夫診斷說是無力回天了，但我爹不願放棄便把我送去了他在蓬萊的老友那兒，也為了掩人耳目讓地主家的兒子對我死心，找了個跟我有些相像且已經過世的姑娘，代替我下葬了。我在蓬萊睡了很久很久，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我爹他……被告官了，然後被流放……救我的師父為了保護我，讓我不要下山避避風頭，他會幫我去找我爹，結果又等了兩年，等我下山，我還沒找到他，就已經聽說……聽說已經死了……”她的聲音哽咽了起來。玄明伸手本想替她擦去眼淚，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活着就好。”

她自己擦去了眼淚笑着說：“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真的去做了和尚，我以為你當時只是剃了光頭去玩玩的。”

玄明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對了，小滿是誰？”

玄明想了半天，不知該如何解釋，便回道：“只是一個朋友。”

“小滿？！”陸青山突然出現，看到樂潇潇也認錯了人，但他臉上的驚訝随即消失，“不是……”他握着腰間挂着的玉佩，心裏一陣刺痛。

“哇，這個小哥哥長得真好看！”樂潇潇走上前去，行了個禮，“見過這位公子，我叫樂潇潇，小滿也是你的朋友嗎？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啊？”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她現在是離家出走了嗎？你們都在找她？”

“對不起，不奉陪了，告辭。”陸青山看了一眼玄明，便離開了。

“哎……”樂潇潇看了看他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玄明，走回玄明的身旁，“博聞，是不是我來的不是時候？可我也只是聽說有個很像你的人在這附近，所以我就找過來了。”

玄明搖了搖頭：“你在這兒不太方便，不如先去城裏。”

“可我就是來找你的呀！”

“我現在是個和尚，不是當年的那個博聞，你跟我在一起只會對你的名聲不好。”

“我不管，我不管你是不是和尚，你在我眼裏就是博聞，那個跟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說好以後等我成人就跟我成親的博聞，我成人的時候不在你身邊，如今三年後我們重逢，你必須娶我。”樂潇潇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不放。

“施主，自重。”玄明用力掰開了她的手，行了個禮便離開了。

“哎，你等等我呀！”

顧溪昭偶然間碰到了陸青山，便和他一起找着，但一天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線索，又累又渴又餓的他們決定先去梨花鎮填填肚子繼續找。

路上卻再次碰見了玄明、樂潇潇二人，他們打了個照面便又分開了。

吃飯的時候，陸青山一直看着手中的玉佩發呆，顧溪昭也撥弄着碗裏的飯遲遲不下嘴。

“這是我們家的飯菜不合口味還是？看兩位仿佛沒有食欲。”

聽到老板的話，他們同時嘆了一口氣，然後随意吃了些，便又回到了寺廟。那些聞聲趕來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嘴裏還念叨着：“以後再也見不着了。”

後面的好些日子，都沒有任何線索，陸家一家回了慶山縣，顧溪昭還在梨花鎮找着線索，為了小滿、為了離江、也為了柏祎。玄明也被樂潇潇追得只好回了迦葉寺躲起來，他并不是不想見她，而是他無法以和尚的身份去見她。

離陸青山去京城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本來等陸子钰回來後便要辦喜事的陸家，氣氛變得沉悶起來，置辦的婚房也都把東西拆下放回了箱子裏。

四月二十三日，陸子钰如願考了狀元回到了慶山縣，全縣歡慶，陸家的氣氛這才緩和起來。但小滿的事仍是個禁忌的話題，全府上下均不準在陸青山面前提起這件事，讓他更難過。沒過幾日，老太爺便帶着陸青山上京了，走之前，他交代陸夫人若是要給小滿立衣冠冢，便把玉佩一并藏了。

就這樣，陸青山随老太爺一起上了京城，陸子钰則還能在家待些日子等聖上聖旨來分派官位。等陸青山離開後，他才敢問起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

“那大哥豈不是抱憾而上京的……若是皇上有意讓大哥當官然後再逼婚……該如何是好。”陸子钰不禁擔心了起來。

“子钰，你若是在宮裏當差，還要多看着你大哥才是，他直來直去的，萬一有個什麽不小心得罪了別人……”

“爹、娘，你們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哥的。”

“你大哥臨走前的意思還是要給小滿立個衣冠冢，钰兒你有何看法？”陸老爺問道。

陸子钰沉思了會兒：“我認為該立，畢竟是陸家的恩人，若是考慮到墓碑問題，不如就先刻陸家大恩人。”

“可你大哥讓我把這玉佩也藏了。”陸夫人拿出了玉佩。

“娘，兒子認為，雖我陸府上下都認了這少夫人，但對于其他人來說，沒有明媒正娶八擡大轎擡進門的，是不能說服任何人的，我沒有要诋毀小滿姑娘，但一旦皇上要将公主許給大哥，這公主自然是不會做妾的，小滿姑娘的墓碑上若刻着陸家大少夫人的名號的話，怕會引來禍端，對大哥、對小滿姑娘、對我們陸家，都不是件好事，若小滿姑娘泉下有知，也會同意這個做法的。”陸子钰講的頭頭是道，陸老爺連連點頭。

“钰兒說的有理，那就這樣做吧。”

古墓——

“她的身體已經撐不了七天了吧？”陳淵看着躺在床上的小滿，手上的皮膚已經開始失去光澤，已經看不出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的皮膚了。

芮兒只是靜靜地坐在她的床頭看着。

“我去問問鎮魂獸有什麽解決辦法。”說着陳淵就跑出了房門。

芮兒看了看他跑的方向，又看了看沉睡中的小滿：“唉……苦了你了。”

迦葉寺——

“施主，二師兄說了不見客，您還是請回吧！”玄虛已經不知道勸了多少回待在門口坐着不走的樂潇潇。

“小師父，我走可以，走之前我想問你些事。”

“什麽事？”

“關于小滿姑娘的事。”

玄虛一聽，立馬掉頭就走。

“哎哎哎，你別走呀！哎！”樂潇潇氣呼呼地站在原地，“怎麽這個小滿這麽神秘，都沒人願意說。”

玄清恰巧從外面回來，被樂潇潇一把攔下：“站住。”

玄清擡起頭一驚：“小滿？！”

“呃……”她猶豫了下，然後點了點頭，“嗯！我回來了。”

接着，玄清就把她帶到了寺裏，找到了玄明，玄明閉門不見。

玄清一臉納悶：“玄明，小滿回來了你怎麽不見啊！”

“她不是小滿。”房內木魚聲落，傳來了玄明的聲音。

“你瞎說什麽呢！這不是活生生的嗎？”

“潇潇，你別鬧了，快回縣城去。”玄明有些生氣。

樂潇潇站在門口朝門縫看去：“我不走，你什麽時候答應跟我下山？”

玄明不再說話，玄清摸了摸腦袋：“潇潇？你不是說你是小滿嗎？”

“我也不想騙你，我是樂潇潇，博聞的青梅竹馬。”她笑道，“不好意思啊，因為他一直不肯見我，所以我就将計就計了。”

“世上真的有如此相像之人……”玄清感嘆道。

玄虛和小師弟們遠遠地看着，竊竊私語道：

“這個就是那個女鬼嗎？”

“不是吧？女鬼我們怎麽看得到？”

“我們難道和師兄他們一樣道行了？”

“別瞎說，這明明是個人。”

“師兄他們是不是破戒了？怎麽帶女人回來了。”

“……”玄虛攔在了他們面前，“去去去，都去練功去，師兄這麽光明正大的，說明肯定不是那種事，不然的話師父早就找他們算賬了。”

于是都散了。

古墓外——

夜深了，顧溪昭靠在古墓已經被封閉的入口邊上，透過已經破爛不堪的窗戶向外望去，星星依稀可見，天上還挂着一輪滿月。顧溪昭淺笑了一下：“今天是十六啊……可小滿，你在哪兒呢……”

谷凡默默地看了好幾天，顧溪昭一直是這種，白天找個不停，各種方法都試，晚上睡得也少的樣子，很是憔悴，除了喝些水，其他什麽都不進，虛弱得很。他決定回去先彙報給穆邑再說。

“……如果不是我執意要來……如果不是我讓離江附身在陸青山身上……就不會這樣了……”她把頭埋在了臂彎裏，“如果不是我不聽玄明的話……硬要來……就不會有這樣的血光之災了……對不起……”

古墓——

“我吃了她她就不會被鎮魂珠吃了，好歹還有個元神可以保住。”鎮魂獸趴在塌了的大殿頂上打了個哈欠。

“你休想！”陳淵喊道，“快說，一定有別的辦法！”

“一個黃毛丫頭，跟你又有何關系？你還要為她如此操心。”鎮魂獸跳了下來，湊近了他的臉，“不如，吃了你，然後我分些元氣給她，讓她保持青春不老的容貌？”

“你！”

“哈哈哈哈，算了吧！你們人類都是自私鬼，都是膽小怕事之徒，我還是想辦法再開個口子引那些不怕死的人來補充點元氣吧！”它離開的時候，朝小滿在的房間瞥了一眼，“哼，還有個不速之客竟也留在此地。”

在所有人都離開小滿躺着的房間後，離江出現在了她的床頭。

“還有兩個時辰，七天就過了，你可別一覺睡過去了。”他靠在床沿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還能跟那閻王爺派來的東西交手，真是意外……得想辦法出去才行，不知道小昭兒現在怎麽樣了，那脾氣定是要把這入口給翻個底朝天的。”他嘆了口氣，閉上眼給自己運功療傷。

穆邑一直在梨花鎮沒有回慶山縣，聽谷凡這麽一說，立馬披上衣服就騎馬趕去了那個寺廟。

“這麽陰森，你別騙我，她怎麽可能睡在這兒，她又不是傻子……”輕聲念叨着的穆邑一進門便乖乖閉上了嘴，顧溪昭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月光照進來把她蒼白的臉照的愈加慘白。穆邑連忙去叫醒她，卻也叫不醒，用手試了試額頭，有些發熱。他立馬抱起了顧溪昭朝門外走去，一路騎馬把她帶回了客棧。

“快去叫大夫，不管多少錢都叫來。”穆邑替她擦着臉對谷凡說道。

“是。”

“小滿……”顧溪昭嘴裏輕聲喚着小滿的名字，“小滿你在哪兒呢……你別走……”然後一把抓住了穆邑的手。

穆邑看着她這樣，心裏也不是個滋味，這樣也不能帶她回王爺府好好調養，她也不會肯跟自己去的，總待在這小地方也不是個辦法。

谷凡把大夫請來之後，穆邑便拉着谷凡走到一邊。

“你覺得我把她帶回王爺府，妥不妥？”

“可姑娘不是不願意去？”

“所以我才問你啊，會不會又被讨厭了？”

“……”谷凡想到了王爺說的那些，不做聲。

“哎你說話呀！”穆邑杵了他一下。

“屬下不知，但若按以往來看，姑娘定是不願意去的。”

“那我把她送回山上？”

“……”

“嘿，你這人，是啞巴嗎？真是的。”他拍了一下谷凡，“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啊？”

谷凡作揖後退到一邊。

穆邑上前問大夫：“如何了？”

“無大礙，這燒的也不厲害，就是這陣子是不是都沒吃什麽東西？身子虛得很，得補補。”

“那就好，那你該開什麽藥錢問他拿。”

“好。”然後大夫便帶着谷凡去抓藥了。

之後，穆邑足足照顧了她一晚上，看燒退了，便趴在床邊睡着了。

翌日，顧溪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想伸手卻擡不起來，看向旁邊，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

“世子……？”

穆邑微微睜開了眼，坐了起來，朦胧地說道：“你醒了？”

“我怎麽在這兒？”

“你怎麽能睡在那種地方呢？如果要找我陪你白天一起找，該吃飯還是得吃，該好好睡覺還是得睡，不然你還沒找到入口，就死在那兒了怎麽辦？”

顧溪昭嘆了口氣：“死了也好，也許在地底下就能找到她了。”

“呸呸呸，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你等着，我給你去煮粥。”穆邑揉了揉她的頭笑着走了出去。

顧溪昭看了看自己，只剩裏襯還穿着，外套早已髒亂不堪被挂在衣托上，她嘆了口氣，難道最後就真的只能狼狽地去找師父求助了嗎？已經沒臉見師父了。

過了許久，穆邑端着粥小心翼翼地進來了。

“小昭，我第一次熬粥，你看看好不好吃。”穆邑把粥端到了她的面前。

顧溪昭微微張了張嘴：“世子……你親自下廚啊？”

“對啊！快嘗嘗，我還放了些鹹肉碎末、皮蛋碎末，樓下的廚子教我的。”

顧溪昭看着面前這碗賣相不是特別好的粥苦笑了一下：“那……我嘗嘗。”她剛要拿起勺子，卻被穆邑阻止了。

“等等，”他拿過勺子，有模有樣地勺了一些起來吹了吹，然後遞到了她的嘴邊，“你是病人，我喂你。”

“你是世子，這不好吧？”

“什麽世子不世子的，不是說了我們結拜了嗎？現在的我就是你大哥，來，吃吧！”

顧溪昭這才張開嘴吃了一口，剛進嘴，臉上的表情無以言表，她咽了下去，然後說道：“世子，你這是放了多少鹽？”

“一勺啊，怎麽了？”

“你、你嘗嘗看……我覺得你是想送我一程。”顧溪昭連忙爬下床去倒水喝。

穆邑一臉疑惑地吃了很大一口，然後連忙吐了出來：“這東西能吃嗎！我要去找那廚子算賬！”

“是你自己放了那麽多鹽，怎麽怪別人。”顧溪昭也給他倒了杯水。

穆邑連忙喝了水，就差沒把茶杯吞下去了：“可我真沒放多少，就一勺……”

“一勺還不夠啊？下次我教你吧。”顧溪昭哭笑不得，“不過，你一個世子，懂得吃就好了，做不做都無所謂。”

“那不行，那我怎麽照顧你啊！我得學，等我回王爺府，我把你請過來，我們府上的東西都齊全的，想做什麽都可以。”

“啊？去王爺府啊？”顧溪昭苦笑了下。

“呃……”穆邑放下了杯子，也有些尴尬，“如果你不願意去……”

“沒關系，只是教你做飯的話，我可以去。”她笑道。

穆邑激動地站了起來險些被凳子絆倒：“太好了！哦，對了，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吧。”然後便拉着她準備往外走。

“哎，等等！”顧溪昭抽回了手，“我這衣服還沒穿好呢……”

穆邑一拍腦袋：“你瞧我這高興得都忘了，我已經讓谷凡去買衣服了，應該快到了，你等會兒啊！我出去看看。”

顧溪昭覺得，眼前這個世子，跟自己印象中的達官貴族完全不一樣，就像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可能除了有些愛使喚下人，她微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