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

第三十六

南汐回去後, 林知平已經在門前等候多時了，他看見了少女走進來，忍不住小跑過去詢問她。

“回來了, 有哪裏不舒服嗎？”

林知平關切的神色讓南汐心中一暖，“沒事, 前面是不是把你們吓着了, 抱歉。”

“無須抱歉，只是有些擔心你獨自一人不識路, 下次或許可以和我出去走走。”

林知平瞧見少女發絲間的梅花，便想着要替她取下, 他伸手卻被少女無意間躲開。

“……你頭上有一朵落梅, 我替你取下。”

落梅被他緊緊攥在手中，素雅的花瓣透露出一點淡淡的粉, 不知怎的, 他覺得這落梅與眼前的少女很是相似。

“多謝。”少女慌張離去，留下少年伫立在原地。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的一片，幾乎掩蓋住了那人的身影。

這雪接連下了三四日，終于在除夕那天停了，林府安排全部的仆人去清掃庭院內和府前的落雪，也是一種辭舊迎新。

“姐姐, 我們前幾日送去成衣鋪的布料全都已經裁剪制成衣裳了, 姐姐，你快拿去試試。”

林知安拿過一件塞給南汐，一雙眼亮晶晶盯着她看, 仿佛在催促着她，趕緊去把這套衣裳給換上。

南汐拗不過她, 進屋去換了。

“哥哥，你怎麽來了？”南汐放進去不久，林知平就過來了。

林知平看了眼仆人手上的東西，“她進去試新衣了？”

小姑娘腦袋點點，一臉興奮。

兩人就站在屋外等了一會兒，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來人身着一襲星藍色羅雲錦裙，裙擺在地面波動映出星光，一頭青絲披在肩後，宛若月中仙。

大約是有些冷了，還在外加了件同色系的披氅，襯得那張小臉越發精致嬌豔，林知平一時間被迷了心神，看呆了。

南汐很美，他一直都很清楚，但他不知道人家對他是否有意，所以每次他都拼命壓制住那一顆作亂的心，他想只要減少與這人相見，或許就會好些。

可到了這時候，他早已分不清那肆意生長的愛意究竟何時已經長成一棵大樹。

“姐姐，你的眼光可真好，不愧是你挑的。”

嗯？她記得她沒有挑這種顏色的布料，而且這質感太輕柔了，她可以肯定那日挑選的料子裏沒有這個，本來還以為是林知安挑選的，那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

“哥哥，姐姐是不是很好看？”林知安拉了一下旁邊的林知平，“哥哥，你臉紅了。”

林知平聽了這話，往自己的臉上一摸，感知到臉上的滾燙，他垂下眼瞳孔顫動。

“對了，我有些事想出門一趟。”南汐想起什麽，“可能會晚些回來。”

“好，我們會等你回來，小心些。”

南汐笑着點頭，“嗯。”

少女出門去了，自然也沒有聽到身後那兩兄妹的交談。

“哥哥，你喜歡姐姐啊，那你快娶了南汐姐姐，這樣我們就可以是一家人了。”

林知平瞅着自家妹妹那張稚嫩的臉蛋，有些感慨，這哪是說娶就能娶的，感情一事本就不能勉強。

“你快去試試你的衣裳吧。”少年轉移話題，“記得去給祖母看看。”

除夕本就熱鬧，街道上許多商戶都貼上了喜慶的對聯，偶爾還能聽見噼裏啪啦的炮聲，販賣年糕年畫的小販子走街串巷，有人見着了便喊他停下。

或許是背着喜慶的氣氛給感染，少女眉眼間也染上了幾分喜悅。

“我都跟你說了吧，你這東西早不買偏偏這個時候買，被人坑了都不知道。”蘇傾瞧着祁玉軒又是買這，又是買那，手裏提了許多東西。

“你小心些，前面有人！”

南汐走各路被一堆東西撞倒了，她退了兩步看着面前散落了一地的年貨，有些不知所措。

“姑娘，你沒事吧？”蘇傾跑上前扶着南汐，“你可有什麽地方受傷了？”

南汐搖搖頭，“我倒是沒什麽事，只是你們買的東西……”

蘇傾瞧着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年貨，又看了一眼還坐在地上的祁玉軒，“你還不起來。”

祁玉軒有些尴尬笑笑，“好像真的買太多了。”

蘇傾伸出手拉了一把祁玉軒，幾人慌亂撿着地面的東西，南汐一雙手要拿不過來了，這兩人怎麽會買這麽多的東西。

“多謝姑娘。”蘇傾接過後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她以前見過這眼前的少女嗎，不然為何覺得有些眼熟，而且心底還有一點小小的愧疚。

南汐見着眼前的少女一直盯着自己看，她微微瞪大了眼，“怎麽了嗎？”

蘇傾搖搖頭，“啊，就是想問一下姑娘，我們之前是否在哪見過？”

南汐微微蹙眉，見過嗎？

好像是，幾日前從成衣鋪出來的時候，好像見過眼前這兩個人，那時這倆人似乎在買簪子。

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她便如實說了。

可蘇傾覺得不對，買簪子的時候她分明沒有見到眼前這人，肯定不是那個時候。

那就奇怪了，不是那個時候又是什麽時候？她用手肘撞了一下身旁的人，祁玉軒扭頭不解看她。

“嘶，這麽說來，我也覺得姑娘有些眼熟。”祁玉軒自認為自己的記憶很好，此時此刻他卻也懷疑了，“請問姑娘家住何處？”

南汐：“我目前暫住林府。”

林府，那不就是前段時間他們追妖追去的那座府邸嗎？說起來，那個府上的捉妖師好像是個女子，難不成是眼前這位？

“姑娘，是捉妖師嗎？”

祁玉軒此話一出，南汐的神色就變了，她有些警惕地瞧着眼前這兩人。

原來她就是那個府上的捉妖師，那麽她的實力應該很不錯。

“你好，我叫蘇傾，你呢。”

“你好……”南汐想起妖賜說的話，“你們二位也是捉妖師嗎？”

蘇傾點頭，她伸手向着祁玉軒，“他叫祁玉軒，我們還有一個夥伴，叫楚景宸，也是捉妖師。”

南汐正糾結着要不要自己的名字說出去，聽到她這麽一說，瞬間就把要說出去的話語咽下。

楚景宸……

“我叫……竹月。”

蘇傾點點頭，“好的，那我們先走了竹月姑娘，下次見。”

南汐早就想逃離了，現在聽她這麽一說恨不得點頭。

望着南汐可以稱得上是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蘇傾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她說自己名字的時候，表情也太不自然了。”

“是啊，特別是聽見你說楚景宸名字的時候，看來是有什麽原因，不願意告訴我們真名。”祁玉軒回憶着她露出的表情表示贊同。

竹月？

南汐的起名能力還是有些太差了，她自己也估摸着，剛才說名字的時候表情不太自然。

楚景宸，捉妖師。

她怎麽上個街還能遇到楚景宸的同夥。

聽到那名字的時候有種控制不住的哀傷，她不是不相信妖賜說的話，只是她遺忘了太多，她想去找回從前的記憶了。

妖賜的住處早就被打理得一幹二淨，為了所謂的人氣，他還讓白虎和水蛇去購置了一些人類用來迎除夕的小東西。

“怎麽了？來我這還如此心不在焉。”

妖賜給南汐沏了杯茶，“喝喝，來的路上應該有些冷，暖暖身子。”

南汐沉默着接過那杯茶，只是一口也不抿。

“有心事？”

“沒什麽，這衣裳是你選的嗎？”

“不好看嗎？”

妖賜想起前面少女緩緩朝他走來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好像回到了百年前，那個女人還在的時候，她穿着藍色裙袍向他奔來的樣子。

這是困擾了他百年的疑問，明明當時的一切那麽的真實美好，為什麽最後還是要和那些捉妖師一同将他封印，不惜用自己的生命。

南汐：“為什麽選擇這個顏色？”

“你母親喜歡。”妖賜閉上眼，腦海裏浮現一幕又一幕，“而且這個顏色确實很襯你。”

母親？

這還是第一次從這個人嘴裏聽到有關自己雙親的消息，她的母親是怎樣的人呢，她的記憶中一大片空白，尋不到一絲過去的痕跡。

“你可以跟我講講，關于我母親的故事，我沒有一點相關的記憶。”

妖賜搭在桌上的手忍不住敲起桌面來，一下又一下，時間在兩人的靜默中流逝。

“……記不起來了。”他騙人。

少女聽了這話有些失落，本來還以為能從這人嘴裏聽出些什麽，結果這麽一看好像也沒啥。

她小聲嘀咕着，卻被妖賜全部都聽在心裏。

“你這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開始執着于找回失去的記憶，你今天是碰上了什麽嗎？”

大概是知道瞞不下去了，南汐深吸一口氣，“我今日碰上了楚景宸——”

茶杯被捏碎，茶水在桌面上四處流動，吓得南汐話都不敢說了。

妖賜：“繼續說。”

“……我碰上了他的兩個夥伴，他們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我，還詢問了我姓名。”

所以你就告訴了他們你的名字？

“我編了個假名，但是他們好像發現了。”南汐咽下嘴裏的苦澀，“我之前究竟跟他們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一點都不記得，我想找回失去的記憶。”

妖賜不吭聲。

“最起碼你要讓我知道，我的曾經究竟是什麽模樣？”

他本來都算好了一切，可萬萬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多的插曲，明明已經極力阻止他們相見，命運卻像是在嘲笑他，一次又一次，破壞計劃。

或許再過不久，眼前的少女就會想起一切，她會想起被利用被傷害的過往，他們全都是罪魁禍首。

是不是一開始他就走錯了路。

南汐見妖賜不說話有些心慌，她這幾日總是夢見另外一個世界，那個世界有着許多先進的發明，跟這裏完全不一樣。

在那個夢裏，有疼愛她的家人，有關心她的朋友，她對那個夢裏的一切感到無比的熟悉，每每午夜夢回之際，她都會感到無比的虛罔。

她是真實的嗎？

遺忘的記憶總是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想起零星，她想拼湊起來得到的只是更大的困惑。

“……對于你的記憶，我只能說無能為力。”妖賜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她會遺忘，他們也會遺忘。

唯獨他沒有遺忘，是因為窺探到這個世界的真面目才得以幸免。

“如果這份記憶令你痛苦，你也想記起來嗎？”

南汐擡眼與妖賜相望，她眸子清明堅定，“想。”

其實她一直有一句話沒有跟妖賜說過，那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她從未有過歸屬感。

學會尊重孩子的選擇，這曾是某個人跟他說的，妖賜心想她是不是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否則為什麽會跟他說這樣的話。

“那就去吧，去尋找你失去的記憶，我不會再阻攔你，但我也不希望你在找回之後哭哭啼啼來找我。”

大約是被他這種描述逗笑了，南汐搖搖頭，“我才不會哭哭啼啼。”

*

今日是除夕，楚夫人早就在半月前傳信給楚景宸，讓他回來，但他在看到那封信後就把信燒了。

他不想回去，那個家冰冷森嚴，一點都沒有家的感覺，還不如待在這裏舒服。

“楚景宸，我們回來了。”

蘇傾和祁玉軒兩個人分別抱着些東西走進來，楚景宸懶懶掀開眼皮子看了眼，“你們這是把整條街都搬回來了？”

“才不是，這些吃的用的都很需要好嗎。”

楚景宸睨了眼祁玉軒，好似在問他你就這麽任由她胡來？

祁玉軒一只手握拳放嘴邊輕咳兩聲，當作沒看見他的眼神。

“好啦，我跟你說我們倆今日買東西的時候還碰見了那個林府的捉妖師。”

楚景宸：“所以呢？”

“她好像認識你，你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麽債。”

少年無話可說，看起了書。

蘇傾忍不住走到楚景宸瞅了眼他手上的書，“不是我說你，你每次都看這些什麽陣法，你又要做什麽大事？”

“沒什麽，只是無意中發現拿起來看看。”

有一張紙從書中掉落，走過來的祁玉軒順手撿起來，他看了眼紙上的兩字，随口道：“哦，你還在找她嗎？”

找誰？

楚景宸接過紙，看清了上面的字沉默了下，“我之前找過嗎？”

“沒找過嗎，有段時間你幾乎天天在找這個人，你忘記了？”

祁玉軒說得輕巧，他分明就沒有找過這個人，也不知道這家夥在瞎說什麽。

楚景宸收好紙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可祁玉軒卻是好整以暇盯着他，跟這家夥相處了幾年，他也算是熟悉了他的秉性。

他挑下眉頭，等着楚景宸問他。

“……我之前，真的有找過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