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章

第 35 章

打掃幹淨後,為了方便,拿了野餐墊鋪在上面。

石頭的精神看着沒有比以前好多少,臉色依舊蒼白,整個人看着跟虛弱。

從二樓到天臺,已經費了他不少力氣。

他拿着上次杜迦意送他的金剛,腼腆道謝:“謝謝。”

杜迦意柔聲回道:“不客氣。”

需要幫忙什麽的,杜迦意沒有絲毫的遲疑。

但除了程小悠,她和其餘的小朋友不算親近。

杜迦意不喜歡離別。

當回憶變成綿延的悲傷時,她不太能承受。

在某些方面,杜迦意很脆弱,脆弱到一碰就碎。

看着石頭,她心裏不可避免觸動,心疼他小小年紀經歷的這些事情。

會好的。

她在心裏為石頭祈禱。

就像這麽多年她為許逢祈禱一樣。

太陽已經升起,黑暗終将過去。

她希望程小悠、希望石頭,不僅小雨傘療養院,她希望世界上所有小朋友都能踏過黑暗,迎來光明。

還不到中午,他們四個卻已經坐在天臺上。

怕無聊,許逢專門去買了樂高和拼圖,也不至于在等落日時覺得時間難熬。

許逢出去時,程小悠專門趴在杜迦意身邊,神神秘秘地問:“你原諒哥哥了嗎?”

頓了下,杜迦意點點頭,問道:“怎麽了?”

“那就好!”程小悠小大人似地拍拍胸膛,“那我就放心了!”

看到她神情,杜迦意失笑,她摸了摸程小悠的頭發,問道:“這麽短時間,就和他這麽熟了?”

“嗯。可熟了!”程小悠說,“哥哥經常和我聊天,我們說得可多了!”

CR醫療和小雨傘的合作幾乎都是許逢在推進,他每次過來,都會和陪程小悠玩一會兒。

杜迦意逗她:“都聊什麽啊?”

原以為程小悠會像最開始一樣捂着嘴不說話,誰知她理所當然道:“我們在聊你啊。”

“我們怎麽認識的、每次見面都會幹什麽,還有你送我的那些禮物……”她神色天真,“這些我都告訴哥哥了。”

從程小悠的描述裏,許逢盡可能地拼出他不在杜迦意身邊的那些日子。

“哥哥還問我,你經常笑嗎?”

杜迦意的心一跳,下意識追問:“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當然啦,你經常笑!”

每次杜迦意過來,她臉上都是帶着笑容的,程小悠雖然不理解哥哥為什麽那麽問,但還是認真回答。

話音剛落,她眨巴了下眼睛,追問道:“姐姐,你也會不開心嗎?”

頓了下,杜迦意輕聲說:“偶爾。”

偶爾難過。

偶爾不想笑。

等許逢拿着玩具回來,杜迦意的視線随着他動作,看着他把樂高和拼圖分給程小悠和石頭,看着他給他們講解……

時間太久、目光太沉,許逢在陪他們玩的過程中抽空看了看杜迦意,無聲問道:“怎麽了?”

杜迦意搖搖頭,嘴唇微動,說了兩個字:“看你。”聽到這兩個字,許逢怔了瞬間,下秒就見他嘴唇揚了下,說:“随便看。”

這次,杜迦意沒有反駁。

杜迦意同樣好奇,好奇時光是怎麽從許逢身上溜走、又怎麽把他刻畫成現在的模樣的。

沒有她的那些日子,他又是怎麽走過來的。

語言有時太過單薄,即便它能描繪出人間煙火,也沒有身臨其境來得深刻真實。

就好比落日,照片上、視頻裏看過再多遍,和親眼看過一遍的感覺還是不同。

更真切,更細膩,也能在腦海裏留存更久的時間。

療養院不大,總共六層。

幸好,落日沒有被高樓大廈擋住。

這天傍晚,他們四個并排坐着,任由陽光灑滿全身,暖洋洋的,讓人不自覺沉溺其中,再也忘不掉。

只能記得,十指相扣的雙手,在落日餘晖裏,整個畫面顯得溫柔無比。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紀寧的消息鋪天蓋地發過來:

〔也不是不同意,問題是!你答應太快了!!〕

〔你不會吊他幾天嗎!!〕

〔若有所失!若即若離!要的就是那種讓他抓不住的緊張感!〕

〔你等我出差回來,高低給你免費培訓幾節課,教教你怎麽拿捏別人!!!〕

杜迦意:“……”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恨鐵不成鋼。

杜迦意知道,紀寧心疼她。

只是,這天已經遲了太久,她不想再等了。

見她遲遲不回,紀寧又打字道:〔你聽到沒有!!!〕

後面還跟着幾個憤怒的表情包,看着它們,杜迦意都能想象出來紀寧的表情。

她的嘴角向上彎了彎,指尖微動,回道:〔聽到了。〕

還有小半個月,紀寧就要出差回來了。

但杜迦意還沒等到紀寧回來就收到另個讓人不知所措的消息。

接到程小悠電話的時候,杜迦意許久沒反應過來,即便她腦子懵着,無意識地輕聲安慰着:“別怕。”

沒事的、會好的……

曾經,杜迦意用這些蒼白的話語安慰過自己無數次。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她就是這麽一點點的走過來的。

也曾經有很多次,她做着一遍又一遍的、相同的噩夢,每晚都是流着淚醒來的。

她不幸又幸運地,在擔驚受怕中,沒有收到不好的信息。

可為什麽會這樣呢?

石頭幾天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他們一起拼圖,一起看落日,他還會腼腆地說“謝謝姐姐”……

挂完電話後,杜迦意坐在公司的休息室裏有片刻的茫然。

她無意識地點進聯系人,手指放到熟悉的名字備注上,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按了進去。

頓時,屏幕上顯示的正在撥號中,杜迦意愣了瞬間,反應過來後就想挂斷,但手指停在紅紅的小圓點上,她卻始終沒有按下去。

滴、滴、滴……

聽筒裏傳來機械的電子聲。

大概響了十秒,杜迦意忽然想起,許逢工作的時候手機靜音,聽不到。

頓了下,她垂了垂眸,準備挂斷。

但下秒,卻忽然被人接起。

“迦意。”許逢聲音傳來,“等我一會兒。”

聲音聽着不穩,還有不明顯的風聲,像是在跑步。

以為他在忙,杜迦意的嘴唇動了動:“你有事嗎?”

“沒有。是去找你。”許逢道,“我很快到,你等等我。”

說着,聽筒傳來汽車解鎖的聲音。

不一會兒,耳邊靜了很多。

汽車啓動,許逢還在說着:“大概十五分鐘,等快到你再下樓。”

杜迦意輕輕“嗯”了聲。

沒有詢問,也沒有的解釋。

但似乎已經足夠了。

杜迦意沒有在公司等,她請假後直接下樓,站在公司樓下的廣場,目光無意識地停在虛空一點。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有人見她的名字。

那瞬間,杜迦意眼睫顫了下,緩緩向前望過去。

不遠處,許逢正向她跑過來。

他似乎很着急,連身上的白色大褂都沒來得及脫。

許逢快步向她跑來,直至把她抱在懷裏,緊緊擁住:“不是說讓你等等再下來嗎?”

霎時,杜迦意鼻尖隐隐熟悉洗衣液的味道,讓人安心。

她慢慢擡手,抓住他的衣服,緊緊攥在掌心。

殡儀館離得不近,到地方後已經過了半小時。

杜迦意抱着從路上買的白色花束,遠遠就能聽到哭聲。

越往裏面走,哭聲就越大,也越來越撕心裂肺。

杜迦意手指下意識使勁,把許逢的手緊緊圈外掌心。

許逢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着,當做安慰。

直到看到正在忙裏忙外的程懿,他們才松開掌握的手。

可能一晚上沒睡,程懿看着很疲憊,見他們過來,連忙走過去:“來了?辛苦了。”

許逢搖搖頭,表示沒事。

自從看完落日,石頭精神好很多,本來還樂觀地以為他還能再撐段日子,誰知道結果是這樣。

那天在天臺上,許逢給他照了很多照片,洗出來做成相冊送給了石頭。

最後那幾天,石頭指着照片,給他父母講當時的情景:拼樂高時的認真、玩游戲時的開心、看落日時的安靜……

這通電話是是石頭父母要求的,說很感謝給石頭留下一段美好記憶。

石頭的父母很年輕。

但他爸爸兩鬓頭發已經發白,媽媽眼睛紅腫,已經流不出淚。

來悼念的人很多,杜迦意和許逢把花放好後,沒有過多打擾。

“小悠呢?”想到程小悠打電話時的泣不成聲,杜迦意很擔心。

“那邊坐着呢。”程懿說。

本來說不讓她過來,但她非要跟着。

從早上,她就在這裏幫忙,知道程小悠情緒不好,但還沒找到時間去和她聊聊。

朝着程懿指的方向走過去,就見程小悠懷裏抱着布娃娃,安安靜靜坐在角落的臺階上。

不聲不響的,讓人心疼。

在看見杜迦意他們的那瞬間,她委屈地癟起嘴,眼眶裏頓時有水汽浮現:“哥哥姐姐。”

“嗯。”杜迦意蹲在她面前,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柔聲道,“怎麽自己坐在這裏?”

“不知道去哪裏。”程小悠抱緊懷中的布娃娃,“我害怕。”

耳邊全是哭聲。

程小悠不知道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只知道聽到那些哭聲,她的眼淚會不受控制地跟着落下來。

“不怕。”杜迦意把她抱緊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沒事的。”

程小悠靠在杜迦意懷裏,才像終于找到了依靠,嗚咽出聲:“我以後再也見不到石頭了,我還沒拿奶奶做的桂花糕給他吃...”

稚氣的聲音裏滿是傷心和難過,聽得人胸口發悶。

在很多時候,語言很無力,任何的安慰都顯得蒼白。

但有時候它又很神奇,最起碼能給人慰藉。

“石頭沒有離開你。”杜迦意輕聲道,“只要你還記得,他就一直陪在你身邊。”

程小悠聲音裏哭腔依舊明顯:“真的嗎?”

杜迦意說:“真的。”

她們說話時,許逢就站在旁邊安靜看着。

他突然有點不敢想,杜迦意知道他生病時是怎樣的心情,她一次次坐飛機去找他又是怎麽樣的心情。

在舉目無親的城市,有沒有人停下步伐,溫柔地替她指一指路。

-

高三即将開學,在滿天哀嚎裏,心中又股指點江山的雄心壯志。

學校這幾年抓升學率抓得很緊,剛進入八月沒幾天就要開學。

開學前,為了放松心情迎接高三,又因為想要再睡兩天懶覺,他們四個人約好一起看日落。

看日落的那座山不算高,兩個小時就能爬到山頂,他們站在那裏,喘着氣,但臉上都是興奮。

為了顯得專業,許逢專門帶了相機過來。

“快快快,先給我倆拍張合照。”

太陽正開始落山,杜迦意和紀寧背對着陽光,對着鏡頭比着“耶”,讓他趕快拍下來。

在李方昭企圖亂入時,被紀寧一胳膊推出去。

“自覺點。”許逢把相機放到眼睛處,能看到他嘴角向上彎着,“我還排着隊呢。”

“你排在最後。”李方昭說,“一點問題都沒啊。”

“不可能,我排你前面。”許逢找好角度,提醒道,“一、二、三……”

他忽然字正腔圓道:“迦意。”

已經擺好姿勢的杜迦意愣了瞬間:“怎麽了?”

許逢輕笑:“讓你們笑呢。”

杜迦意:“……”

好幼稚啊。

“雖然一二三茄子,一二三迦意出來的效果一樣,但是你能不能提前說啊!”紀寧無語,“早晚有天我肯定報警把你們抓進去!”

“就是!抓進去!關起來!”李方昭溜縫附和,并再次趁機擠進去,“快給我們仨拍一張。”

他并且自動喊口號:“一、二、三……迦意!”

杜迦意:“……”

那天傍晚,不算高的山頂上杜迦意的名字不斷,每個人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

可能太開心了,以至于有點樂極生悲。

下山時,紀寧的腳崴了。

腳崴得不嚴重,但在許逢的要求下,他們沒能回家,而是直接拐到了醫院。

到醫院後,也不是簡簡單單讓醫生看一看,而是莫名其妙做了大檢查。

最後,許逢去拿藥時,紀寧坐在病房有點懵,和其餘兩個人面面相觑。

“李方昭,你去看看,他別又去給我預約什麽項目了,我真的沒事!”許逢剛走出去,紀寧就擔心催促,“你快去!”

李方昭還沒說話,杜迦意就站起身:“我去吧。”

許逢确實有點反常。

走出病房,還能看到許逢的背影,杜迦意快步向他走過去,剛想出聲叫住,有人卻比她還要快。

杜迦意看見許逢頓了下,接着向不遠處的醫生走過去,他們走進旁邊的辦公室,門虛掩着。

能隐隐聽到裏面說話聲。

杜迦意沒想偷聽,她原本只是想許逢出來,一起去給紀寧拿藥。

“你和家裏人考慮好了嗎?”

許逢“嗯”了聲。

杜迦意剛站在門口,就聽到醫生這麽問。

她愣了瞬間,是許逢家裏人生病了嗎?

杜迦意雖然有點擔心,但出于禮貌,還是準備向旁邊走遠一點等他。

“那你準備保守治療,還是手術?”

剛擡起腳步,杜迦意就猛地頓在那裏,她慢半拍地眨了眨眼,覺得聽錯了,或者醫生搞錯了主語。

“你”是誰?

房間裏面還有別的人嗎?

房間裏沒人說話,下秒響起的還是那個醫生的聲音,他說:“現在醫療水平比以前高很多,上次給你說的國外那家醫院在方面很有權威,所以你不能自我放棄,一定要有信心……”

他苦口婆心,說着打氣的話。

沉默幾秒,終于聽見許逢的聲音:“您不用擔心,我不會放棄。”

杜迦意頭腦發懵、渾身僵硬站在外面,只能聽到許逢的聲音若隐若現傳來。

“明年六月我要參加高考、要去如江市上大學。”

“我還和別人約好要去看佛羅倫薩的落日。”

說這些話時,許逢腦海裏閃過的全是同個身影:“我還有那麽多事情沒有做,不會停在這裏。”

他說:“我前面有燈,它會指引我走到終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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