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她要去(朝堂)

她要去(朝堂)

北蠻來的人只停留了十日，便趁着天氣回暖作勢回北。

北樟公主趁馬車整備還需半天的時間，繞過集市穿過人群。

鑽進了江府。

江夫人既是喜歡時迎乖巧的模樣，也喜歡活潑的姑娘。

早就跟府裏的人備了話，不必攔着那位張揚肆意的他國公主。

“你昨晚是不是又背着府裏的管事悄悄點燈看賬本了？”

女人點着時迎的額頭，又是寵溺又是嗔怪：“江姨不反對你做生意，姑娘家能在這個世界作出自己一番天地，那可是了不得的大本事！我高興還來不及，只是你年紀小還在長身體，且不能總是熬到深夜才睡。”

她實在心疼時迎。

一個人把自己照顧長大，又乖巧懂事不願麻煩自己跟阿唐。

在歧視女子的商賈圈子裏，不知道吃了多少白眼流言。

仍就堅持一個勁埋頭努力。

穩坐着的時迎乖巧點頭，賣乖笑着：“謝謝江姨，我今日早些睡。”

“我的小時迎可比那些酒樓的賬房先生還要厲害，幾下子就能算清楚那麽多賬，府上管事都說小迎管起府上賬簿來比他這個掌管這麽多年的還要利落幹脆。”

女子彎眼誇道，滿眼都是對時迎的驕傲寵溺。

被誇得不好意思的時迎說是江哥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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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搖頭道：“是你有天賦才對。”

時迎對着磅礴的辱罵不動聲色，卻磨不過幾句真切的稱贊。

當下坐在那裏羞紅了耳。

惹得邁門進來的人嘻嘻發笑，打趣叫道：“時先生，這是大冬天凍傷了耳不成？”

江夫人失笑，看着時迎跟進來的姑娘打鬧成一團，眉眼慈愛。

清脆的鈴铛聲慢慢停下。

原是那姑娘叉腰停了下來，精致繁華的襖裙安靜垂落：“你們中原女子真是體虛，你要不跟我回北樟操練幾個月？”

時迎擡頭，一張清麗白嫩的臉盡數是茫然：“你是過來帶我走的嗎？”

北樟公主毫不客氣翻了個白眼：“誰特意過來接你啊？我過來跟江夫人告別，再看看江大人在不在？”

時迎被哽住，又了然點頭：“原來是過來偷江哥的。”

公主朝眉眼彎彎的女人一笑，轉步坐在時迎旁邊。

她伸手猛地拍了下桌子：“胡說！吾乃北樟公主，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時迎端走自己那被震得一顫的茶杯，伸手一指，指在她腰間：“你那捆繩都露出來了。”

公主神色一滞，低頭一看——

腰間果真探了個蠟黃的繩頭。

她面不改色把它塞回去，張着飛揚跋扈的眼威脅時迎：“你看錯了。”

女人含笑看着鮮活的兩個女孩子，在公主小心望過來的眼神裏包容點頭：“我也沒看見。”

被縱容的北樟公主開心地彎着眼：“江大人呢？”

時迎先回應了她：“江哥在宮裏述職。”

公主苦苦思索了下。

最終意識到她一個人闖進宮殿，在帝王眼皮底下綁走他恩寵的朝臣，是一件癡人說夢的事情。

更何況——

她想起幾日前在宮宴上那個森寒陰戾的眼神。

更覺得沒戲。

但是來都來了……

她眼珠子一轉，看向時迎。

時迎被她看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排斥道：“我不喜歡女人。”

公主也不惱，嘻嘻笑着：“時先生，你這麽厲害的一個賬房先生，在中原太受限制了，要不跟我去北樟試試？北樟對女子可沒有這麽多規矩。”

她雖然跟時迎認識時間不長。

卻在同她一起去集市買購布料時，可是見識過她算賬的本領。

當時便估算明了，時迎價值可不小。

時迎震愣住了：“啊？去北樟嗎？”

“你難道害怕嗎？”

北樟公主斂了不正經的笑，明媚野性的面龐有了貴族皇室的肅正威嚴：“吾以北樟公主的身份，邀你去北樟但做中原商賈的領頭者，這樣如何？”

她凝眼看着呆愣的時迎。

這個小家碧玉的姑娘相貌乖巧，氣質溫順，是個典型規矩的中原女子。

她卻能看見那雙水潤杏眼裏的堅毅底色：“這是機遇，也是極大的挑戰。按你們中原話來說，你很有可能被北樟那些心高氣傲的中原商賈戳脊梁骨。但是這也是最好的地方，讓你施展手腳的天地。”

時迎顫着眼睫，下意識去看她依賴的長輩。

女人憐惜地看着時迎：“這很危險，也很辛苦。”

她頓了頓，眼神溫柔：“但是我不想攔你。”

小迎從來都是一個勇敢的孩子。

勇敢地在這個世界獨自生長。

勇敢地陪着阿唐而走出自己生根發芽的地方。

當下。

自然也有追随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勇氣。

時迎沉默半刻，緩慢點了頭：“我要去。”

北樟公主滿意了，跟着點頭：“很好，我沒看錯人。”

她說着就抽出了腰間的捆繩。

雙手拉了拉，确保了韌度，便起身靠近時迎。

時迎：？

“你幹什麽？”

“綁你啊，不然我們倆肩并肩走出去，讓人看了會說你們江府私通外敵的好嗎？”

“那你這幾天還一直往這裏跑？”

“我都是偷偷摸摸過來的啊，而且這是離開國都，性質不一樣的。”

“你怎麽越綁越緊？”

“第一次綁人，手生，下次我注意。”

“你還有下次？”

兩人叽裏呱啦吵成一團。

坐在一邊的女人待兩人交流完後，在時迎手裏細細塞了一個荷包：“裏面有一些銀票和江姨給你縫的平安符。”

“既是要做戲，那些東西自然不能帶走了，可惜江姨昨日才給你縫過一套杏花裙。”

她望着時迎有些發紅的眼，給人理了理發絲。

打量年輕姑娘的目光，不舍又期盼。

端正溫柔的女人難得打趣道：“江姨等着天下第一商戶的時老板回來。”

時迎感傷點頭，又被北樟公主的拖拽中只剩下惱意。

“北樟！你能不能走慢點？”

“不行，我嫉妒，江夫人對你可真好啊時先生。”

“當然！江姨是天下最好的！你不要叫我先生了。”

“哎？為什麽？你們中原不是管整理賬薄的人都叫先生嗎？”

“那多是管他們男子叫的。”

“好吧，時老板——跟江夫人叫肯定錯不了。江夫人給了你多少銀票呀？哇，你都比我這個公主還富裕了，這還叫一點點銀票嗎？你們中原人真謙遜啊。”

北樟公主清脆的嗓音在府邸內漸行漸遠。

正如即将遠行的她們。

來自北蠻的馬車，在難得的冬日裏，開始回程。

晚上回府的江唐才得知這個消息...

滿城都說那個北樟公主是個瘋子，因為愛而不得把江府認了許久的義女連人帶繩給揣走了。

然後又紛紛勸着江大人大局為重，先穩住。

回到主院的江大人低着眉不說話。

女人拍了拍他的肩，有些困惑：“小迎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你不高興嗎阿唐？”

江唐覆上女人的手，溫聲答道：“我自是高興，我也希望母親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望着女人慈愛的眼睛。

她尚青蔥時，也應該有許多與這個世俗相悖的願望野心。

女人搖頭失笑：“母親只想要你與小迎平平安安。”

江唐搖頭：“不是作為母親，是作為您自己，作為趙家當年才絕一城的嫡小姐。”

女人怔愣住。

歲月蹉跎的痕跡，在她眼眸沉澱成，一種溫柔。

無人看得見過去的自信張狂。

這不是江唐第一次，與她這般說。

可她總是看着孩子的學業，看着生活的柴米油鹽，看着世間千篇一律的人生——

她已經不是少女了。

如何再抱着那般天真的夢？

可是時迎那一刻的堅定像顆石頭，敲破了她心裏被世俗鎮壓的死牆。

經綸道理上分明是聖賢規矩，是女子要守的方寸。

而她飽讀詩書、最懂規矩的孩兒，卻跟她說：

“您首先應該是您自己，再是孩兒最珍貴的母親。”

“像小迎一樣。”

時迎對所有人都抱着善心。

但是她始終堅持先做她自己。

縱使是當時提出陪江唐回京，也是她對自己的目标。

而不是對江唐的目标。

時迎想做了。

時迎便做了。

女人定定看着江唐，驀地一笑：“讓母親想想...想想母親想要什麽。”

這一刻，她的眉眼熠着光。

而不再是那如水般的慈愛。

江唐也跟着輕笑：“說來北樟公主也是将小迎當朋友，母親無需過多擔心。”

女人點頭：“是個好孩子，不過阿唐為何這般說？”

江唐伸手點了點茶，在桌上一劃，劃開南北：“攝政王跟北蠻通敵，不久将向京城發戰，攝政王有意作局分割人心，若是時迎在此，最為可能被他惦記——世家小姐已經有好幾個姑娘為了他與世家鬧騰。”

女人聽得皺眉：“這也太荒唐了，怎能如此玩弄旁人？”

“母親，”江唐搖頭，“他無所不為，這是最淺薄的一層，不過您放心，孩兒保證江府安穩。”

女人張了張嘴，最後揚着笑：“好，早點休息。”

挺拔的身影慢慢離去，被夜色吞沒。

女人面上的笑也跟着落下，浮現一層擔憂。

她最了解她的孩子，向她保證的事從來不會失約。

唯獨上次赈災延時。

而這次，

他沒有提及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