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大戰(朝堂)

大戰(朝堂)

烽火狼煙在城牆上翻滾。

尚不曾取落盔甲的人頭,被顆顆排列插在牆頭。

煙火燒得屍油四濺,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

袒胸露乳的魁梧大漢一腳踩在城牆上。

他一手提着血淋淋的人頭,兇神惡煞的臉上裂開嗜血的笑,森冷的牙齒閃着寒光:“拿下煦城!”

城牆之下坐在馬背上的人群紛紛舉臂高呼。

他們臉上興奮詭異的潮紅,把這處橫屍遍野的廢墟,塗抹成更加恐怖的煉獄。

文明未能開化的原始荒蠻,往往叫人恐懼萬分。

因為他們更傾向于,人性泯滅的怪物。

“吾王,還有一些大謝流民,要不要去追?”

“不必,”男人鷹眼眯起,笑容越發殘忍冰冷,“讓他們去。”

“旁邊的鞍城糧道已經被我們堵了半個月——”

“總要給他們送些糧食不是嗎?”

俯身立在他旁邊的人面色一愣,随即跟着放聲大笑:“大王真是善良,可惜讓那些謝羊又多活了些時日。”

謝羊即是謝國的兩腳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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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常這樣稱呼。

男人長臂一揮,招來一只兇悍的大雁。

他從它爪子裏取下那細長的竹筒,倒出裏面的紙信,展開看了看。

又随手扔進一邊的火焰中。

随即輕笑道:“中原人真是奸詐虛僞,陳望澤竟是嫌我們北蠻動手不幹脆——來人,把牢裏那些婦孺處理了,再串一圈眼珠子送給大謝的攝政王。”

他們生長在優勝劣汰的草原。

沒有什麽優待婦孺的仁慈。

失去價值,并且得不到家族保護的人,從來都是他們畜牧場裏的餌料。

只不過,他還懶得對這些沒有任何攻擊力的謝羊動手,那人先耐不住了。

悄然退了一步的屬下,先是小心避開那只正在啄食人頭的大雁,再忙聲回答:“屬下有聽說,想來是此人怕走漏風聲,所以想請大王将謝羊趕盡殺絕。”

男人冷哼,揚了揚袖中另外一張信紙。

字跡無異,上面赫然三個大字“宣戰書”。

他面上盡數是輕蔑嘲諷:“所以吾說中原人奸詐。”

屬下正要回答。

身後跑來的人先慌忙搶了聲。

——是眺望臺的防衛兵。

“吾王,鞍城那邊的人來信說,計劃出了差錯,大謝來的不是陳望澤——是謝王謝歸安!”

“嗯?”

那雙銳利冷酷的鷹眼閃過寒光:“來得正好,天佑我北樟,吾必要那小子有來無回!”

這裏已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雖與陳望澤商議是,假意埋伏暗中接應。

不過他已經吞下邊城一二,陳望澤價值不大。

故而路上也是死伏。

沒想到來的是一個更大的獵物...

當真是意外之喜!

他舉目眺望遠方的野路,看着那連綿的山。

仰頭大笑,滿懷勝意:“來人,随吾去迎接客人。”

枯黃的道路被血肉澆灌得像是被屍體鋪出來的。

踩着被剝了皮的頭骸的男人身上的皮襖,已經被血覆蓋了原本的毛色。

他那北蠻特有的橫眼尖鼻長相,挂着殘忍的笑,手裏提着一個半高枯瘦的孩童。

旁邊架着一個燒得滾燙的炊鍋。

他身後簇擁的人群紛紛嚷嚷。

瘋狂的大笑,将孩童恐懼的尖叫淹沒下去。

“吾王有意讓我們來迎接謝王,不知謝王可喜歡羊羹?”

與之對立的是烏泱泱的謝軍。

他們氣得渾身發抖,卻是不敢動。

這些視死如歸、闖過刀山火海的士兵,反而是極為害怕,那脆弱稚嫩的生命被堪堪折滅。

立于最前列的男人面無表情。

呼嘯的大風吹不動他那漆黑涼薄的眼。

烏墨的戰袍順着他身下那骠壯的烈馬鬃毛,一同泛開瑟然的波紋。

此人長眉鳳眼,山鼻水唇。

标致極了的相貌,卻無端叫人只覺見了一只青面獠牙的厲鬼。

壓得這番危殆險峻都要折在他眉間的涼。

衆目睽睽下。

這只厲鬼舉起了大弓。

閃着金紋暗光的窄袖,圈着精勁的手腕,突起的骨節被輕落而疊的古樸銅錢掩蓋。

被黑沉的眼眸盯住的人緊緊壓着發麻的頭皮跟骨頭,強裝若無其事般開口:“哈哈哈哈,謝王不怕我現在就殺了——”

長箭破空劈風。

直直從那張滔滔不絕的嘴,插了過去。

勢如破竹刺透了腦袋。

霎時。

只聽見此人沉沉落地的悶聲,和那喉嗓間發不出聲音的嗬嗬垂死掙紮。

它就像一個炸開的信號。

之前對峙的人群,像被熱水澆開的蝼蟻。

驀地炸開。

被丢在地上的孩童恐懼萬分,發軟着腿看着越來越近的長槍。

哭嚎徑直堵了嗓,讓他無法呼吸。

腰間突然傳來一陣猛力。

他只覺眼前的畫面被抛得天翻地覆,回過神,自己已經在一個堅實的懷抱裏。

眼前是一道勁拔的黑影正舉着鋒利的長劍,朝那個可怕的人斬去。

勢烈同段笏。

寒薄的日光描摹着這道身影。

在這個孩童看來像是在發光。

他瞪大了眼不願意錯過一絲一毫,卻被人輕輕掩了眼,低沉溫暖的聲音落下:“小孩兒別看。”

在被視為累贅和硌牙的食物的颠沛中,他都忘記了...

他原來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孩兒。

抱着他的士兵掩開四濺的血肉,挑開敵人保護着這小孩兒,眼神卻是惶惶——

他們忠誠也敬畏着他們的帝王。

卻沒有人,敢去想那一刻帝王到底有沒有在意過這條生命。

他們只不斷告訴自己帝王七歲可穿楊,當然有這自信傲氣。

卻不适時,被那雙陰戾的黑眸涼透四肢。

這場戰争持續了半個月。

京城的風雲暗壓。

他們本該為帝王揪緊心髒,當下卻要先揪緊自己的腦袋。

立于朝堂的百官面色複雜,看着高臺上那個身着蟒蛇纏服的男人。

他三分眉眼似如天子。

卻比陰暗暗的帝王,多了幾分風流和輕蔑。

帝王的目中無人,是叫人慶幸逃脫虎口的涼薄。

攝政王的目中無人,便是真正叫人被輕蔑藐視的傲慢。

“陛下不在,總需有人整理朝務——”

攝政王忽地輕笑,透着與肅穆朝堂格格不入的散漫:“還是各位大人更希望女子幹政?”

這句話成功壓住了蠢蠢欲動的大臣們。

半晌,還是有人出聲:“這不符禮訓。”

一聲落,萬聲起。

他們沉沉疊疊抗議。

位列攝政王一派的人,反而還争不過了。

高臺上的男人也不惱不急,悠悠看向前列始終沉默的人。

衆人的目光跟着一轉,随即一沉。

眼眸裏的憤然惶然,像是安定住——

那人一身鮮紅官服襯得露出的白更加似玉似雪,風度處有萬椿,奪人眼目。

比起這番風雅。

不若是他站在那裏,便叫他們安心。

朝臣衆多,不失風骨。

卻是只有這人,是被無數次在衆人避之的險難中挺身而出,一心為民為世的事跡磨得澄明透亮。

叫人貼服。

“禮雖重,朝務更重,王爺言如其實。”

“當下不可缺決策之人,攘外不可缺安定,先帝恩賜王爺攝政之權,陛下同樣如此,王爺自可行使權利。”

一時間,有人面色震愣有人嘩然。

卻确也壓了紛擾的聲音。

直到北蠻邊境傳來帝王以身作祭,逼退北蠻人三尺疆土的消息。

攝政王一臉哀痛地,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時。

朝臣不可思議看向依舊站在臺階下臣位前的那人。

依舊是挺拔的脊骨風度。

這樣的人,怎麽會折了脊骨?

怎麽能折了脊骨!

那霸了龍椅的男人,以查出軍有內鬼、要清君側為名,拔了一群朝臣入獄。

最後一個是,指着攝政王罵得昏天暗地,瞋目裂眦的杜侍郎。

侍衛都要拖爛了他的官服。

他扒着門檻,還在固執地,朝那個男人吐口水以示唾棄。

而轉向旁邊那個眉眼清疏的人時。

滿腔的怒火憎恨,像是被發酵成了,更加複雜苦澀的情緒。

他張了張嘴。

這個文官嘴裏那些,對着攝政王能罵到宮門口的狗聽了都要捂耳朵的髒話,盡數被沉成一句:“江唐,你太讓我失望了。”

這句話又輕又暗。

像是被燃燒殆盡後的灰燼,經不起一個嘆息。

男人覺得好笑,便笑了出來,撐着頭道:“江大人,你的仁慈可是讓他們憎恨起你來了。”

他故意在江唐面前将那些人拖進獄中。

雖是罵他的話,比罵江唐的話要,髒上百倍。

可是那真心實意的失望透頂,也更為紮心。

聽了一下午謾罵的江唐面色不變,依舊是疏離淡然的神情:“王爺答應過的,不會動他們。”

攝政王滿眼的愉悅:“當然,本王可是非常感謝江大人,若不是江大人——”

他側頭專注看過來,漾着笑意的眼眸極為詭異:“本王又怎麽讓我那殺了十幾年都沒有殺死的侄兒死在北蠻呢?”

就是不知道。

那個生來,便沒心沒肝、不知道感情的怪物。

有幾分,是為了這個人而赴死。

千裏之外的亂葬崗。

有農婦打扮的兩道身影在其中掏扒。

“沒有啊,不會被那些人拿槍碎成灰了吧?”

“不不不,要是真落在我父王那些人手裏,只可能在鍋裏,在肚子裏碎掉。”

“……你們真吃人嗎?”

“不,就是那些瘋子把人當畜牲。”

兩人雖是語氣松弛,面色卻是沉沉。

夜風吹開腥臊的屍臭。

又吹來一聲低沉勾耳的嗓音:“在找什麽?”

四周都是屍體的時迎:?!

她顫抖着推了推旁邊的人:“北樟,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那人翻了個白眼:“我什麽時候說話了?都要累死了——”

她話一頓。

夜風吹得倆人後背發涼。

她們對視了驚悚的一眼,抖着雞皮疙瘩向後望。

那截枯樹上倚着一道黑影。

那陰戾的眼鬼氣森森,好似要奪人命的厲鬼。

旁邊還浮着幾簇青暗的鬼火。

兩人連抽幾口涼氣,才憋住嘴裏的尖叫。

那人擡眼望過來:“在找什麽?”

時迎被北樟公主推着颠了幾步。

繞開橫布的屍體,小心翼翼走了過去,看見他腳下的影子。

她才徹底松了口氣:“太後傳言,叫我們來看看能不能找到...呃,陛下的,龍體。”

北樟公主在後面脆聲道:“謝王既是無事,快點回京吧,陳望澤那玩意都在猴子稱大王了。”

她對上那人陰戾涼薄的黑眸,為自己找補道:“不是我說的,太後說的。”

縱使山河落恙。

帝王依舊從容散漫。

他撐着那截枯樹,漫不經心道:“跳梁小醜罷了。”

北樟公主敬佩他的淡定,随口道:“确實,要不是有江大人幫他,他怎麽可能這麽快得逞?”

話音還沒有落地。

那截枯樹先發出了痛苦不堪的悶哼。

被歲月腐蝕這麽久都沒有粉碎的樹樁,正落着細碎的殘骸。

時迎望着那寒而戾的黑眸。

竟是比那鬼氣森然的火團,還要陰冷。

逼得她不自覺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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