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占有(朝堂)

占有(朝堂)

“張公公。”

宮人俯身作禮。

端着盤子的太監颌首,陰柔漂亮的眉眼彎彎,極為惑人:“我來給那位送午膳。”

宮人為難地皺了眉:“張公公,您是知道的,陛下不讓其他人靠近,便是太後娘娘也不能過這個門檻。”

太監聞言笑意不變,從袖裏排出一塊銀兒:“我自是不敢違背旨意,師父今日忙不過來,我且為他老人家效勞。”

葉務德确有過送膳的例子。

宮人咬牙道:“張公公可要快些。”

太監應是,塞過銀子,舉步邁進宮殿。

殿裏意外地明亮。

那被關在此的人正坐在桌案前。

一身湖藍的衣裳,襯得人越發雅致。

清疏的眉眼,更像尊被私藏起來的神像。

神像微動。

便有清脆的碰響,在桌下頓起。

那如死物的銀鏈像水波似的,漾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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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不敢細看。

低着陰柔的眼走上前,呈了膳食。

甫一靠近。

那鑲在玉白上的咬痕映入眼簾。

震得他滿心惶恐,匆匆退下。

從窗外撲進來的日光落在精致膳食上,一點一點變暗。

不見那人動上一分。

裹着夜色進來的帝王司空見慣,招手叫身後的葉務德換上熱氣騰騰的糕點。

葉務德恭敬呈上,利落退下,眼睛不敢亂看一分。

帝王靠近,伸手去探那人。

卻被人輕淺避開。

那平靜疏離的眼眸不曾擡起:“臣惶恐。”

謝歸安總以為,蘇醒的獵物,在恢複記憶後背離原則的荒謬裏,掙紮。

馴服起來,應是極為有趣的。

然而看着那過去一直望着他,漾着水色的眼眸,複原最開始的疏離淡冷。

帝王只覺得心裏的戾氣在發狂——

叫嚣着毀掉面前這個人。

又或者,抹除他的人格,重新塑造。

像那些世家調教娈寵一般。

帝王眼眸沁着暗涼的墨。

他俯身勾起那截細而硬的銀鏈,忽地收攏一拽,将循禮的神像拽進自己的懷裏。

他扼着那張雅致的臉,目光在旁邊的膳食轉過,輕笑:“阿唐你今日很不乖——你想死,自是可以。”

“只是江夫人恐怕不太好過了。”

帝王從未想過自己會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

但是對上那雙有了波動的眼眸...

卑劣一些又何妨?

只要能把這個人永遠束縛在自己身邊。

他一手攬着人精勁的窄腰。

有意無意,摩挲着溫熱的肌膚。

一手掂着糕點咬在嘴裏,喂了過去。

謝歸安是喂食的那個,卻在撲捉到鮮甜的氣息時,變成了肆虐的捕食者。

那抹紅蠻橫地勾着不放,攪着纏着。

像瀕臨死亡的魚吮吸着生機。

将人纏得氣息不穩。

江唐圈上他的手腕,作勢要推,硌手的銅幣磨着指尖——

只有兩片。

另外兩片在帝王回京奪下權那日,壓着出聲勸帝王留攝政王一命的江唐,在龍榻上惡意狎昵,在兩人血色蔓延的毆鬥中碎開。

這無疑在警醒着朝臣。

面前的是至高無上的帝王。

江唐頓了頓,作勢要收回手。

卻被人反握着,十指相扣壓在牆上。

他手腕細細纏着的銀鏈,便昭而昭之露了出來。

在日光下閃着漂亮璀璨的色澤。

規矩阻攔他的動作,言語也被人探舌攪走。

直到那手游走着,探入湖藍裏的白。

按理來說着衣皆有內外。

偏生帝王只給他的神像,披了層掩飾似的外衣,裏面便是赤白的肌理。

向外探着細鏈。

向內隐着暧昧的痕跡。

帝王合掌而握,碾着濕氣。

他垂眸看見蹙眉不喜的朝臣,心裏的暴戾吞沒了滋生的情欲——

他清楚地意識到懷裏人的距離。

哪怕是軀殼緊密契進,也無法再捕捉到靈魂……

吃掉會怎麽樣?

吃掉他。

吃掉他的每一寸血肉,就會徹底屬于自己。

耳邊的聲音越發鼓噪。

謝歸安冷着眉,又被一聲悶哼喚過神。

原是他失了力道,弄痛了人。

分外是極為脆弱的地方。

分外是他無理。

謝歸安卻貼着人咬耳輕笑說:“阿唐,怎麽這麽嬌氣?”

會疼。

謝歸安心想。

他一邊輕輕啄吻着,将心裏的戾氣壓下。

朝臣側過頭排斥着。

細密的吻,得不到溫軟的回應。

盡數落在凝白的脖頸骨窩,變成深刻見血的咬痕。

殷色的血絲蔓延開,又被濕熱的紅舔舐幹淨。

清冷的神像衣襟被撕拉。

玉質被碾壓得發紅發暗,被蠻橫肆意的世俗攪得不堪。

銀鏈被撞得脆響。

又被人勾着纏上細窄的白,纏上滾燙的白。

亂番攪動着沾上濁色。

一夜無眠。

那盤糕點一點一點,被吃了個幹淨。

卻是有人被迫填了食欲,有人肆意填了情.欲。

當下內患已安定。

最大的禍害已經被關在牢獄。

于外,在前日。

那北樟公主,借謝國的勢奪了權。

已然以北樟女帝的身份,與謝國簽署了,百年和平的商貿交易。

于是帝王開擴後宮的事宜。

也不得不提上日程。

衆人面面相觑。

無人敢做那個出頭鳥。

好不容易推出一個膽大、憋不住話的杜侍郎。

卻見人在帝王陰戾的眼神下,支支吾吾半天,蹦出一句:“陛下,江大人雖有造反之意,也有不少功績,為謝國百姓做了許多實事,不知能不能攻過相算,免了他死罪?”

你倒是說啊!

算了這個他們也想知道。

衆人豎起耳朵,去看高臺上的帝王。

卻見人沉着眼:“杜愛卿似是很關心他?”

看來不是很高興的模樣,想來是真的很生氣。

一些想着跟着谏言的朝臣縮了脖子,啞口無言。

吃了眼刀的杜侍郎不敢多說,小心憋出一句:“造反之輩,臣不敢。”

經這麽一句造反。

帝王終于想起來,被遺忘在牢獄裏的某人。

便下了朝往典獄司走去。

牢獄潮暗。

裏頭的人席地而坐,交疊着長腿。

倒是一派的從容。

不像落敗的窮寇。

帝王站在側欄外,單刀直入:“你是如何讓他與你同盟?”

陳望澤擡眼看他,咬着邪性的笑:“或許是愛慕本王呢?”

他話音剛落。

便被破空而來的刀刃,冷漠利落地刺了肩頭。

刺出吃痛的悶哼。

攝政王捂着肩頭望向帝王。

他看着他長大。

最為清楚這個人,是如何冷心冷血的怪物。

所謂對百姓的仁慈,也不過是先帝一點一點灌輸給他的規矩僞裝。

他原以為,

這個人不會生氣。

……那就更有意思了。

攝政王輕笑,低暗的嗓音響起:“江唐是一個如何死板的人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情愛——他為何要最後還要替我求情?”

或許是情愛,不過不是他罷了。

不過那又怎麽樣?

面前這個人永遠不會知道了。

銳利的劍刃抵上脖頸。

陳望澤側着頭,饒有興致地,欣賞着帝王無形無色的怒意:“陛下,你殺了我要如何同你的玩寵交代?”

是的。

他不覺得,帝王喜歡上了那個江唐。

更多的應該是興趣。

不過對于這個披着人皮的怪物,足以牽制。

帝王黑眸透涼。

劍刃向下徑直刺在他腿間:“可笑。”

是可笑攝政王嘴裏的玩寵,還是交代。

便無法得知了。

牢獄暗下去,沒有多久又再次亮起。

攝政王頭也不擡:“好看嗎?”

提着裙擺靠近的女人點頭道:“喪家之犬自是好看。”

男人深邃的眉眼一低,笑意嘶啞:“太後娘娘真是無情,好歹我們過去也是鴛鴦一對。”

太後凝眼看着他那張不輸世俗豔色的臉,可惜道:“話說回來,你這張臉跟活都不錯,我還挺想把你帶回去當面首養,可惜是個瘋子。”

男人終于擡了眼,滿是惡意地看着她:“喜歡我這張臉嗎?那怎麽不與謝歸安厮混試試?他比我更像先帝,你們又是從小長大,他又是皇帝,你上了他的床——”

太後打斷他的話,平靜看着他:“沒用的,陳望澤,你在試探什麽——”

“我不喜歡你,從一開始就是。”

男人頓了頓,低頭溢出一聲輕笑:“真叫人傷心。”

站在獄邊的人捋着鬓角的發,突然道:“你當時可以逃掉的,為什麽要回來找我?”

她根本不需要回答,盯着他繼續道:“演什麽深情戲碼?為了那個位置才奸合的關系,你最後給我演這個...”

昏暗的牢獄中。

她的眼睛格外明亮清澈,像面鏡子照着陳望澤:“讓我覺得惡心。”

不是所有人都會溺于情愛的戲碼。

她更愛野心。

她只愛野心。

男人不為自己辯護,只看着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女子如何幹政?太後娘娘你總是天真得可愛。”

太後居高臨下看着他,露出見面後的第一個笑:“你且在這裏腐爛着看好了。”

獄門被徹底關上。

門外的女子靠近。

她一身利落漂亮的襖衣,清婉的眉眼間盡是聰慧逼人的精明。

發髻被紮成好幾股辮子。

上面挂着細珠叮叮作響。

“謝乎兮的課差不多上完了。”

太後點頭致謝,又道:“江夫人那邊戶部已經在辦了。”

“陛下沒有攔嗎?”

女子疑惑道。

“沒有,”太後見她要問,先問了出聲,“你既是要帶江夫人走,為何不救江大人?時老板,作為天下第一商賈,想來藏起一個人很容易的吧。”

她既然提出這個,便是有相助的意思。

而北樟也說過可以幫忙,但是——

時迎苦惱地皺眉。

她倒是想把江哥從那瘋子手裏救出來。

但是江哥,并沒有這個意思。

這個話題無疾而終。

太後又提道:“那個小孩你要如何?”

時迎頓了頓,才意識到說的是,那個當時被江唐領回來的小孩。

後養在江夫人身邊,現在宮裏作為謝乎兮的伴讀,一起讀書:“他自己說想回到自己家鄉,剛好那兒縣官不是過幾日要來述職嗎?讓他自己選吧。”

被提及到的謝乎兮,正小心翼翼地站在禦書房門口,探着腦袋。

桌案後的帝王不曾擡眼:“有事?”

總是會很容易被帝王吓住的小王爺磕磕絆絆道:“皇兄,我,我,我想要,見見老師。”

“不行。”

小孩兒喪氣垂了頭。

沒人看見的小手卻是在背後揮動。

藏在殿門外柱子後的身影,見狀忙跑開。

燭火晃動間。

有人将一疊書信細細掩在櫥櫃裏。

書信上寫的,全然是對母親的囑咐挂念。

——卻标着未到的日期。

窗外忽地傳來聲響。

他便去開窗。

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冒了出來,壓得又低又輕的聲音飄了上來:“江大人,江大人,你睡了嗎?”

江唐失笑:“未曾,你怎麽過來了?”

趁黑又體量小的孩童,很容易繞開宮人。

他當下踩着石塊,不好意思笑了笑回答道:“西西看見陛下在忙,我就偷偷過來了。”

“時老師說她明日就可以帶江夫人走了,問江大人決定好了嗎?”

站在窗邊的男人垂着清疏的眉眼,伸手揉了揉小孩兒的腦袋。

言之其他:“你可不要再像以前那麽任性了,過幾天徐大人來接你,你要記得跟徐大人道歉。”

小孩脆聲答道:“這個我知道的,以前是我不懂事——”

他忽然擡眼認真看着江唐。

小孩敏銳的感知突然發動:“江大人,為何要跟我說這些?那一日你不會去送我嗎?”

那人收了手,放輕的嗓音比月色還要虛渺:“抱歉。”

為什麽要抱歉呢?

只是離別,以後他長大了還可以再回來的呀?

他想不明白,正如當年父母離家時跟他說要聽話一樣…

他未曾意識到這是永別。

他還想說什麽。

卻見得那明黃的身影邁了進來,影子像張開獠牙的怪物把江大人吞了進去。

孩童只好跑走。

“阿唐你這兒小老鼠挺多。”

帝王踱步靠近,伸手撐在窗沿上,極為自然地把人縛在懷裏。

他低頭,湊在脖頸嗅聞。

像只饑腸辘辘的野獸。

江唐垂眸看着那兩片銅幣:“我要走。”

帝王頓了頓,尖齒磨上那白玉似的耳垂:“因為時迎帶走了江夫人,所以你一刻也不願在朕這裏了嗎?”

他忽然把人攬緊,扼轉了臉在那薄唇狠狠咬下:“還是說,你想帶着陳望澤離開?”

江唐不知道,帝王為何突然提起,已經要走完劇情點,可以準備領盒飯的攝政王,卻也不多說:“臣不願為禁脔。”

帝王見他不解釋,黑眸陰戾翻滾:“你該是朕的。”

朝臣凝着清冷的眼去看他。

琥珀裏過于寒涼,叫人看不清楚,裏面的情緒。

只覺霜雪埋了所有。

他順從了:“臣遵旨。”

也遠離了,随着話語神色更淡。

反而使得帝王愈發惱怒。

宮殿閉了三日,便叫了三日水。

糜爛豔色的花開遍了整座宮殿。

龍榻已然斷裂,窗沿也滿布密密麻麻的壓痕。

嘩嘩作響、不作停歇的銀鏈,擾得外面樹上的鳥雀都搬了窩。

帝王勾着銀鏈去親他:“阿唐,晚些見。”

顫顫巍巍的毛團子撲了出來。

看着人玉白的手腕上,滿是鐐铐的紅痕和淤青咬痕。

它有些恍惚:[宿主,你明知道他不能被激怒,幹嘛這麽折騰自己?]

它已經不對龍傲天的性取向,抱有希望。

但是依舊憤怒,這狗屎一樣的性.癖。

哪怕一半,是由數據錯誤導致的程序影響。

江唐垂眸看着那些痕跡:[因為這不是我要的。]

[快了。]

毛團子聽不明白,仰頭困惑着看他。

卻見人斂了那奇怪的神色,輕笑道:[我說劇情快了,開始回收吧。]

毛團子撓頭:[不等龍傲天了嗎?宿主你沒有話跟他要說嗎?]

進京述職的縣官,其實自己偷偷藏了些話。

當下見禦書房只有帝王,他鼓起膽子道:“陛下,下官其實有一事想報。”

“說。”

“江大人當初是為了我縣百姓安穩度災,才與攝政王落了約定——下官聽說江大人造反時是死活不願相信,于是趁時老板離宮時與她相問。”

“當初牽制北樟王為陛下尋生機的不全然是北樟公主的意思,也有江大人的參謀,而想保住攝政王的命,是因為他有先帝遺诏玉印,若是身死,極可能有暗招威脅陛下。”

“時老板本是不願下官将此事于陛下說曉,可是下官見不得江大人如此清白遭受蒙冤。”

[沒有要說的。]

江唐看向窗外。

樹葉上凝結的水珠越滾越大,最終壓低了承載物。

奔騰而去。

[他以後會知道的。]

一己之私的愛意足夠瘋狂,就能摧毀一切。

包括它想永遠禁锢的。

這是懲罰,也是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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