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不走了
不走了
張佳鳴從進門開始就不知道怎開口說這件事,看到老林老張忙碌的身影就更不知道怎麽開口了,說自己可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工作?但她也不是一定要去,就是想問問看家裏人的意見。這麽一想她又覺得自己行了。
眼前又人影閃過。
“你抿着個叉子幹啥,叉子上全是你哈喇子你待會自己洗啊。”老林用手拍了下她的胳膊。。
她趕緊把叉子從嘴裏掏出來,身體前傾從茶幾上抽出一張紙擦了擦那根被她舔得反光的叉子。
看着老林在她面前拖地,她動了動嘴唇,半天一個字蹦不出來。
“有事啊?”林心怡手放在拖把頂端一撐,手叉腰上,“看你這心不在焉的,咋了?”
“沒事兒!”張佳鳴用剛擦幹淨的叉子叉了塊火龍果,放進嘴裏咀嚼。
林心怡聽她這話準備拿着拖把去衛生間清洗。
“诶,老林啊。”她含着水果有些口齒不清,在林心怡回頭的一瞬間咽下去,“是有點事要和你倆說,你把我爸叫過來呗。”
得,叫了聲“爸”,準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林心怡也顧不上洗拖把,把它随手一扔,靠在牆上就去廚房裏叫張志源。
“你閨女有事要和我倆說,走走走,出去。”
“做完飯說,我在洗菜呢。”
“她剛剛叫你‘爸’,你想想看上次她叫這個的時候是不是還教訓你來着,我看她在客廳發呆好久了。”林心怡搶過他手裏的菜,扔進水池裏。
“得得得,我真是怕你娘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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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志源坐在單獨的靠椅上,林心怡坐她旁邊時不時用眼神觀察她的情緒。
“我領導要跳槽,然後她想讓我和她一起去。”
“這不好事嗎,跳槽一般工資都比現在高,環境也更好更自由吧?”
張佳鳴輕輕點頭,下巴靠在抱枕上,抵着自己的喉嚨,緩緩開口道:“有個問題,就是不在本地,在虎城,有點遠。”
本來身體放松後仰的張志源聽見這話不淡定了,他坐起來看着張佳鳴說:“這麽遠啊?”
張佳鳴的頭都快埋進抱枕裏,整個人有點焉了。
“所以才來問問你倆咋想。”
手指扣着沙發布上發灰的線頭,等待答案。
但長達幾分鐘。客廳裏,張佳鳴除了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麽也聽不見。
她低着頭偷偷用眼睛去觀察右邊椅子上坐着的人,但她背駝得厲害,只能看見張志源的衣服。
不能再這樣安靜下去了,這樣的環境讓她進退兩難。
“那個,你倆要是不知道,我再自己想想,我再想想啊。”
趁着說這句話,她把背挺直了一點,看清了張志源的臉,再仔細一看啥表情都沒有。
“你大了,我和你媽也老了,做父母的肯定希望兒女都在身邊,但你要想去我和你媽肯定支持你——”
“爸——”張佳鳴聲音有些顫抖,鼻尖像被灌進幾滴醋,酸酸的。
到這裏張佳鳴覺得沒有問的必要了,也許再給她幾天時間她自己就想通了,何必來這裏傷他倆的心,她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只希望時間能回到幾分鐘以前,她就應該閉上她這張爛嘴。平時不是不愛說話嗎,怎麽回到家不知道說錯話的後果了?
張志源同時也打斷了她。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我倆啊在這也有伴,別瞎操心!”
張佳鳴看見他穿上拖鞋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身邊。
“媽,爸,我知道了,我自己再想想。”
整個交談的過程中,林心怡只是用手撫摸張佳鳴的背,像是為了讓她安心,又像是另一種方式的挽留。
大部分的父母應該都擔心自己成為兒女事業的絆腳石,所以他們大多時候都會支持,他們很少會說自己有多想念他們,只會偶爾在和朋友聊天時炫耀道:“我姑娘啊,可厲害哩,在大城市工作,一個月兩三萬嘞!”
想念被賦予炫耀的口吻,卻從不輕易告訴想念的對象。
這頓飯吃得有點沉重,盡管張佳鳴找了好多話題,林心怡和張志源也都參與進來了,但氣氛還是好不起來。
“上次給你的蝦你吃了嗎?”林心怡把白菜下進鍋裏。
“吃了。那幾天早上都吃的面,放進去拌面了。”
“那天我看到——”
張佳鳴托着碗的手不自覺用力,指甲蓋頂端有些發白。
那天,餘思洋來接她是不是被看到了?老林她是不是知道什麽?
緊張到忘記咀嚼嘴裏的飯菜,直愣愣地盯着林心怡看。
“你……你看着我幹嘛?”林心怡在飯桌下拍張志源的大腿。
張佳鳴回神,繼續咀嚼,裝作不在意地問:“你看到什麽了?”
張志源粗大的手放在林心怡的手上,安撫她,替她回答:“你媽她看到你那車有點髒,讓你愛護點,髒了就拿去洗車店洗。”
繃緊的身體放松了一點。
“噢,髒了我會拿去洗的。”
林心怡狠狠掐了他的大腿,用意念質問他:“讓我跟孩子說!”
張志源擠眉弄眼:你要說剛剛就說了,吞吞吐吐的。
張佳鳴沒看懂他們的眼神交流,只當是他們倆又拌嘴了。
“老林你別掐他大腿了,指不定都掐紅了。”
等到張佳鳴回到家以後,越想越不對勁,當時林心怡隔這麽遠怎麽可能看到車髒不髒,而且車壓根沒有什麽大的泥點,怎麽會看得見。
身體繃直,不安的感覺随着血液流動到全身。
不對勁,老林今天想說的肯定不是這個。
她一個機靈從床上坐起來,答案就在腦海裏盤旋,但她不敢确認。
張佳鳴從小就是一個愛逃避的人,據林心怡所說,小時候在幼兒園沒人和她玩,她索性就躲在午睡的房間裏不出來,也不和家裏人說。再大點了,家裏人也發現她有這個壞毛病,開始給她講道理,讓她別遇什麽事就躲。
其實她們都不知道她最大的毛病是麻痹自己,別人不和她玩她裝作不知道,躲起來是給自己找個借口,這樣別人不找她玩還可以說是別人找不到她。大了點呢,索性不愛說話了,這樣家裏人問起來的時候還能說是自己不愛搭理人。直到遇到石文希這個小太陽,一直黏着她,和她玩,這才有了第一個朋友。
所以按照張佳鳴的性格要是她媽自己發現的這事,她估計早就跑路了,一輩子不回家,與其被她媽趕出門還不如說自己不愛回家,覺得家裏人管天管地的不舒服。
但這次情況不一樣啊,讓她爸媽知道本來就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只是計劃提前了一點……好吧,是直接跨過了準備階段,要準備直接攤牌了啊。
她橫想豎想想了個辦法,與其讓她媽主動開口陷入被動,不如主動出擊。
嗯……主動出擊。
因為要趕項目張佳鳴去工作室加個班,可能是還有一個月到年底,大家為了年終獎都在拼命拉客戶趕工作,有的還因為被認為是騙子手機號被拉進了黑名單。
“這個月第幾次了啊?”
“你再說,你上周黃的那單又是第幾單了啊?”
張佳鳴聽着同事互相傷害的聊天內容有些無奈地搖頭,都是打工人,何必呢?
但她還是有些幸災樂禍地挑了挑眉,今年下半年倒還算順利了。
【我直接上來嗎?】
張佳鳴手指在鍵盤上按下快捷鍵,切換到聊天界面。
【上來坐坐吧,我還有一會才好。】
張佳鳴一邊盯着電腦一邊時不時回頭看人到了沒。
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時她緊皺的眉頭松開,腿把椅子蹬遠了點起身去接人。
一席粉白連衣裙,裙身是淡粉,粉白交界處特意做了暈染的設計,像是桃子水灑到紙上暈開的一幅畫。
張佳鳴自然地去接她的包,她手往後一躲:“我自己來。”
“那我給你倒杯水,你去我那坐着。”
她指向自己的工位,擺着一本印着不同種類的花的日歷那個。
水拿過來的時候餘思洋正一頁一頁地翻着那本日歷,生怕不小心把它撕下來便一邊翻一邊用手壓着第一頁。
張佳鳴把水放桌上,把方強的椅子移出來。
“你坐着等我會兒,很快。”
餘思洋拿着日歷坐到另一個椅子上,翻了一半,放回她桌上。
張佳鳴絲毫沒有被影響到,專注着手裏的工作。
她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子,把手伸到包裏,摸到長方體的盒子,放回。
她特意把椅子挪得往後了點,這樣當眼神落在張佳鳴身上的時候影響到她的概率會小一些。
第一次踏進這裏的時候,她能感覺到張佳鳴對她是有抵觸情緒的,只是隐藏了。第二次踏入這裏她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那個和她一起在圖書館寫作業的小女孩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閃閃發光。第三次踏入這裏,她們已經經歷了很多事情,見到了到了對方熟悉又不熟悉的一面,完成了當初說要慢慢了解的目标。
這中間好像只有幾個月,又好像過了好久,自從她确認自己的心意後,見到她的每一面都好想說“喜歡”,都好想擁有。
感情的積壓像是走動的鐘表,時間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格外清晰。
“我好了,我上個廁所,你幫我關下電腦!”張佳鳴急急忙忙地扔下鼠标,連續抽走桌上的紙巾,就往廁所地方向怕走。
憋不住了啊……
餘思洋看着她急急忙忙離開的樣子,覺得她好像也沒有長多大。
她把剛剛坐的椅子放回原位,彎着身子一只手撐在桌上,一只手放在鼠标上。正準備給她退出浏覽器就有一條微信頂了上來。
她用她過去二十幾年的良好教養發誓,她不是故意看的,是大腦皮層下意識的反應把文字讀進了腦子裏。
【考慮好了嗎,要不要和我去虎城?】
【我給你打包票,我師姐人超極好。】
消息還在一條一條彈出來,餘思洋慌不擇路地叉掉整個聊天框,也沒管應用是不是退出了,直接點了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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