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失聲

失聲

一個習慣的養成至少需要二十一天。張佳鳴出差的第四天,餘思洋就開始不習慣沒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聊天頻率的減少讓她隐約不安,但比起這個她更多的是心疼。

一向飲食規律的她出差以後幾乎是日夜颠倒,忙的時候只能睡三四個小時。

餘思洋不願再占用她本就不多的休息時間,于是主動降低了聯系頻率。

剛開始有點像戒斷反應,一下課就摁亮手機屏幕生怕錯過什麽信息,看見沒有紅點的聯系人時才想起她出差去了。

她搖了搖頭,後悔之前沒有多擠點時間和她在一起,其實二三十分鐘的路程也不算遠,晚上完全可以再見一面。

她躺在她們一起睡過的床上,看着皎潔的月光鋪滿床的一角,想起張佳鳴囑咐過她的事,于是來到窗前,把大開的窗戶合上大半,只留一個縫。

想念總在寂靜的夜晚泛濫,在白日裏像小溪,雖有波瀾,仍能平複。但在夜晚,則像洶湧的潮水,攪得人心不平靜。

手機裏的信息還停留在中午的問候。

她猶豫着發去一條信息。

【回酒店了嗎?】

然後少有地彈了一條信息出來,緊接着是語音電話。

“喂?”聲音沙啞,聽得出有很重的鼻音。

餘思洋從床上坐起,問她:“你怎麽了,感冒了嗎?”

語氣急切,沒有平時的那麽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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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兒啦。”張佳鳴趴在床上,手邊還放着自己的電腦,“我這樣說話還是不是挺有磁性的。”

說完還笑了笑,但由于聲音沙啞,有點動漫裏老巫婆的感覺。

“吃藥了嗎?沒有的話我給你買。”自動忽略了她後面那句話,已經打開免提點進APP裏準備買藥。

“沒吃,應該也不嚴重吧,就是嗓子和不舒服,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就好了”、“捂一捂出汗了就好了”這些是小時候感冒大人常說的話,張佳鳴也認為如果不嚴重的話其實捂一捂出出汗就行,也不太需要吃藥。

餘思洋點加號的手停住,點開懸浮窗,回到了語音界面。

“那如果嚴重了怎麽辦,你嗓子真的好啞。”她不打算強迫張佳鳴吃藥,将心比心她也是不喜歡被強迫的,所以退一步,“我給你買着,萬一半夜發燒了買不到藥你會難受,我也會擔心,好不好?”

不出意外的,張佳鳴說了“好”,然後把地址發給她,還軟軟地說了句:“你好好噢。”

緊接着發出癡癡的笑聲。

下單後,餘思洋又問她:“還沒告訴我是怎麽感冒的,是不習慣那邊的天氣嗎?”

餘思洋大學就是在獅城讀的,自然知道那邊冬天的天氣有多怪。即使穿了加絨的鞋子腳底還是凍得冰涼,風從可能從各種地方灌進衣服裏與肌膚來個親密接觸。所以她大學四年冬天全穿的高領毛衣,還必須帶圍巾。

“不是吧,可能是熬夜免疫力下降。”張佳鳴抽出一張紙,用力擤鼻涕,“加上昨晚又降溫了,就感冒了。”

正當餘思洋想問她“帶厚衣服沒有”時,張佳鳴提醒她:“你還沒回答我的上個問題。”

她反應了一下,說:“磁性的話可能沒有,但有一點像牛在哞哞叫。”

“你煩!”張佳鳴話語裏滿是控訴她,語氣卻沒有一點責怪。

餘思洋給她順順毛:“好啦,你得快點好起來,等你回來我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

在一起以後餘思洋有刻意地把過去一起做過的事情再做一遍,比如給她買零食,約好跨年一起放煙花……

她說不清自己是怎麽想的,大概是想将那些做過的、沒做過的一一實現,将過去的遺憾彌補。

張佳鳴想不明白話題怎麽突然轉變到吃冰淇淋,但不得不承認,這個提議她心動了。

即使她現在還鼻塞地和一只小牛一樣,前後鼻音不分,她還是心動。

她想到那次她們吃同一支冰淇淋,她想問問餘思洋,和自己吃同一支冰淇淋的時候她在想什麽?

“好呀,等我好了我們去吃冰淇淋。”

“那跨年可以一起過嗎?”

“可以,來我家好不好?我們一起看電影。”

餘思洋一下子有些恍惚,分不清她邀請的是十六歲的自己還是二十六歲的自己。

她想起認識張佳鳴那年,她的願望就是要和她一起跨年。

時隔十年,她十六歲的願望終于要實現,她嘴角肉眼可見地上揚,時光重疊,她仿佛聽見有人用稚嫩的聲音回了句“好”。

張佳鳴的感冒沒有如她所說“睡一就好了”那般,甚至沒有等她睡醒,她半夜就被自己的心跳聲擾醒。

咚咚咚地跳,每一次都要比之前更大聲,仿佛心髒從高處落下掉在地上,她捂着心口昏昏沉沉地醒來,吞咽口水時嗓子如刀割般疼痛。

她意識到可能是發燒了,餘思洋一語成谶,她現在難受得整個人像燒着了一樣。

手在牆上摸了幾秒才把燈打開,白熾燈晃得她更難受,看到桌上的紙袋,翻出退燒片就着最後一口礦泉水咽下。

多少年沒發過燒了,估計是不适應天氣。

她關掉燈,合着眼睛躺在床上想。

脈搏聲、心跳聲在這樣的環境下被放大,腦子裏像有蜜蜂在叫。

真吵,藥效怎麽還沒起?

七點的鬧鐘準時響起,不給任何人喘息。

她甚至沒有力氣關掉鬧鐘,摸到手機的時候鬧鐘已經停了。

艱難地起床,叫酒店送了熱水上來,泡了感冒藥,在等藥涼的間隙測了體溫,三十八度七,怪不得難受成這樣。

在去展會的路上買了個口罩戴着,以免傳染給別人。

謝可穎見到她的時候還問了句怎麽了,她說:“有點感冒,怕傳染。”

看得出謝可穎是擔心她的,但是這個團隊不止她們兩人,大家都在趕進度,她也不好讓張佳鳴請假,況且張佳鳴也沒有要請假的意思。

于是每過半小時都來問一句:“還好嗎?”

張佳鳴嗓子幾乎是說不出話了,點頭示意:還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撐過這一天的,腦袋暈倒作圖的時候還标錯好幾個數據,但幸好,今天自己的工作完成了沒有拖累大家的進度。

她坐在去醫院的車上,想着輸液能好快點。

挂號看醫生,同同把症狀寫在備忘錄裏給醫生護士看。

醫生說呼吸道感染的不少,但失聲的卻不多,她坐在旁邊無奈地笑。

她也不想的。

躺在床上,護士讓她捏緊拳頭,把橡膠帶綁在手臂,手背上被抹了一圈碘伏,下一秒冰冷的藥水注入血管,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興許是藥物作用,她躺在床上慢慢地閉上眼睛,睡了個不算好的覺。

接到餘思洋的電話是輸最後一瓶藥的時候,她剛按床頭的鈴讓護士過來換藥。

“3床,張佳鳴是吧?”

她點頭,然後對着護士換完藥離去的背影說“謝謝”,吸到冷空氣的瞬間開始咳嗽。

包裏的手機在震,為了不吵到其他人迅速按了音量鍵,然後挂斷。

【現在不太方便接。】

【還在加班?】

【在醫院輸液。】

其實生病這種小事她一般都不會告訴別人,可能是最近真的太累,找不到人傾訴,睡醒了就是工作,睡前最後一件事還在想設計方案,就連夢裏都在開會。

整個人都在崩潰的邊緣,她現在就像風雨裏剛發芽的花,被吹得東倒西歪,倒地就不想起了,迫切地想找個人依靠。

可是之前的她也不是這樣的,她總認為只要忍忍,現下的苦難都會過去。

她不得不承認,談戀愛以後整個人都變得嬌嫩了一些,她已經習慣了去依靠餘思洋了。

【是不是發燒了,很嚴重嗎?】

她選擇順應自己的心的回答。

【是,有點嚴重。】

又怕餘思洋過于擔心,告訴她已經在醫院輸液了。

醒來以後整個人都在發冷,她把被子蓋得嚴實了一點,手伸進被窩裏。

【吃東西了沒有,給你點個外賣好不好?】

餘思洋發完信息覺得有些無奈,隔這麽遠,她生病了自己只能幹着急。

自己不安的情緒因距離感被放大,而文字卻無法準确表達她的關心。詞不達意,十分的關心傳達到的又有幾分呢?

她輾轉難安,屏幕的光亮映在臉上顯得膚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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