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新年

新年

她鮮少有和家裏鬧不愉快，出櫃算一次。

那是張佳鳴即将去上大學的夏天。她被罰跪在家門口，皮膚上多了幾條紅痕——充電線抽在手臂留下的。

在潔白如珍珠的皮膚上顯得猙獰。

她反倒有一絲慶幸，慶幸自己今天穿的不是裙子，至少多了一層布料，跪起來會少疼些。

“知道錯了沒有？”這是她在那天聽過最多的話。

錯了嗎？

她從小都是家長口中的乖孩子，小時候送自己去學跳舞，親朋好友到家裏做客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就讓她表演節目。她不喜歡跳舞，但是沒有人會理會一個小孩子的想法，于是她的假期，她的周末都花在了她不喜歡的事情上。

“讀一中還是二中？”明明心中早已有答案的家長卻還是假裝要問一下她的意見。

這是她第一次堅持自己的選擇，二中固然好，但她不願意再這樣，日複一日地被牽着鼻子走，她不想回想起自己學生時代時只有壓抑和順從這兩個詞。

第一次和家裏吵架，第一次被罵不懂事，但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文理分科時也鬧了矛盾，被送到奶奶家讓她好好反省，最後還是奶奶去和她爸媽說的理。

所以她錯了嗎？因為在只有異性戀可以結婚的時代，她喜歡女生錯了嗎？

因為自己沒有長成他們期待的樣子，沒有滿足他們的期待，她錯了嗎？

她跪在地上，饒是疼得已經直不起來，也沒有流過一滴淚。

她沒有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療，甚至都沒讓她去看心理醫生，不是因為他們開竅了，而是丢不起這個人。

那一個假期她沒有被允許出門。

她後來問過自己為什麽偏偏要在那個時間出櫃，為什麽不能等到經濟獨立。

因為她不想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在別人身上發生，如果總有人要因為這些事受到傷害。

那讓她來承擔。

大學支教那件事她撒了一點謊，家裏人開出的條件是留在本地工作就接受她不結婚，過去的一切可以一筆勾銷。

工作幾年終于攢到了買房子的錢，熬出頭了。

她握着張佳鳴的手說了很多，說了自己小時候的事，也說自己成長中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出櫃的事情也只是一筆帶過。

等她說完的時候，卻看見張佳鳴的眼鏡亮亮的，像鏡片折射的光。

明明是自己難過，怎麽她反倒一副要哭的樣子。

“怎麽哭了？”她側身伸手想要替她擦。

“沒有。”張佳鳴拍掉她的手，反駁她，“你什麽時候和家裏出櫃的？”

手指在她腿上畫圈。

“大一的時候。”

大一的時候，張佳鳴輕而易舉地猜出了原因。

是啊，她就是這樣的人，把所有痛苦都留給自己，将那些快樂的留給別人。

贈人玫瑰，刺卻留在了自己手上。

“餘思洋，你要記住，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你有我。”

“我記住了，我有你。”

真心換真心，手被牽起，一根一根插|進指縫，最終緊握。

最後五分鐘，她們把煙花從後備箱取出，一人分了幾根。

秒針走完最後一圈，現在成為過去，未來成為現在。

現在或者未來，都希望身邊的人一直在。

“新年快樂，餘思洋。”

餘思洋不顧周圍還有人，吻她的額頭，輕聲說：“新年快樂，佳佳。”

現在一旁的兩人也緊緊抱在一塊。

張佳鳴從她懷裏蹦住來，張開手大聲喊：“大家新年快樂啊！”

石文希看她這樣子也不好意思再抱下去，學着她的樣子大喊：“新年快樂！今年暴富！”

說完扒拉了一下陸妍，問她：“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麽？”

思考了裏面，紅唇輕啓：“希望我的漫畫能順利連載吧。”

說完又想到漏了什麽補充道：“還希望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

張佳鳴沒臉看她們倆了，出來玩也這麽膩歪。

“你呢？沒有什麽願望嗎？”身旁人點燃一直仙女棒，火花忽明忽暗。

“好像沒有。”

她對現在的生活挺滿足的，家庭和睦，事業還算有成，也找到了想長相厮守的人。

再許願的話顯得有些貪心了。

她将手中的仙女棒挨着餘思洋的點燃，點燃一瞬，兩人周圍變得更亮。

“餘思洋，我們同居吧。”她擡起頭，再火光照耀下眼睛顯得更亮。

仙女棒逐漸燃盡，在燒到尾部的時候，餘思洋用新的一根續上。

“好，我搬過來。”

餘思洋答應得這麽快讓倒是張佳鳴覺得詫異。

她站在原地左右晃動，笑意盈盈地問她：“你答應得好快哦，你是不是早就這麽想了？”

面前的人突然彎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确實很早就這麽想了。”

然後輕啄她的唇。

“你看她倆，我們還在這邊呢！她們怎麽當我們不存在啊？”

石文希五官擰成一團，下一秒就想張嘴譴責目中無人的小情侶，就被陸妍拉了回來。

“你們兩個在一起就沒安靜過。”

石文希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放煙花放煙花。”她催促陸妍點燃手中的仙女棒。

淩晨溫度更低，呆在外面簡直是受罪。

所以之後四人又一起放了幾個噴泉式的煙花，拍了幾張照，發了朋友圈，便驅車回去了。

回到市區時，街邊的燒烤攤熱鬧極了，劃拳聲、碰杯聲穿進車裏，張佳鳴搖了搖頭，心想果然年輕就是好，活力滿滿。

餘思洋問她：“怎麽了？”

她關上窗戶，頭靠在窗戶上。

“年輕真好啊！”

餘思洋嗔她一句：“七老八十了？”

她噗嗤笑出聲：“我不是這個意思。”

睡前張佳鳴把電腦拿上床，迫不及待要給餘思洋看元旦禮物。

“你最近怎麽總抱着電腦，在追劇嗎？”餘思洋問出了這幾天的疑惑，之前回家時就看見她總是坐在桌前，面前擺着電腦，屏幕卻不是亮的。

“不是啦，是有東西給你看。”張佳鳴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點到保存的文件夾下，雙機打開。

“這是我畫的我們我們倆，你看這個頭發卷卷戴眼鏡的是你，這個頭頂有呆毛的是我。”

張佳鳴把電腦放在兩人腿上，往她那邊推了一點：“你自己看，這是給你的禮物。”

餘思洋視線一直落在電腦中的兩個小人上，幾秒後才從嘴裏吐出幾個字：“好厲害。”

“好喜歡這個禮物，好用心。”她捧着張佳鳴的臉吻了一下，然後把腿立起來讓電腦放在大腿上。

一頁一頁往下翻，看着畫裏的小故事，從初始到重逢畫了，穿插這一些真實的或編造的故事，每一頁都擊中了她的心。

不知是不是張佳鳴有意所為，畫中她的衣服上總是有一個字母“Z”，她問：“怎麽衣服上全是你的首字母？”

張佳鳴揚起嘴角，有些驕傲地告訴她：“因為你是我的呀。”

“其實我也給你準備了禮物，我不會畫畫，希望你不要介意。”手指還在上下滑動，反複欣賞着這則小漫畫。

張佳鳴直起背滿懷期待地問她：“你也準備了禮物，是什麽啊？我當然不介意，你送的我都喜歡。”

冷氣從缺口進入，她捂緊被子靠了下來，等待餘思洋的回答。

“在我包裏，是戒指。”

什麽？是……戒指嗎？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肉眼可見的慌亂讓餘思洋忍不住笑出聲：“不是一對，只是普通飾品，你別多想。我只是覺得送過你耳環，手鏈，項鏈，那就還差戒指。只是這個意思。”

張佳鳴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一點一點慢慢收緊，最後扣住她的手。

“我還沒有收到過這樣的禮物，雖然還沒有看見，那我還是要先說謝謝你。”說完，側身吻上熟悉的位置。

戒指她不是沒有想過要送她，但如果這麽快就送對戒，她怕餘思洋慌張，以為自己這麽快就想用戒指栓住她。

雖然她确實想和餘思洋長久，但不代表她想用一個戒指膚淺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她還要和她在一起很久，一起做很多事，見證彼此的堅定，一起奔赴未來，到那時再拿出戒指也不遲。

沒想到餘思洋先送了，還是單人款。

餘思洋考慮得總是比她要周到。

“你送的戒指我會一直戴着。如果我胖了另說。”

餘思洋把頭放在她肩膀上：“胖了那我就再送你一個。”

沒有故意說她胖了要幫她減肥，只是很自然而然地說再買一個，好像戒指多便宜一樣。

張佳鳴腿一蹬人往被子裏滑。

“那我每天都要吃很多，争取讓你下個月就給我買新的。”她手鑽進去找到餘思洋的腿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