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如果時光能倒流

如果時光能倒流

時間在某一刻短暫的停止了，吳北沒有說話，趙西也沒有說話，他們順着長長的街道，在暖陽下，向前走。過去的時光在某一刻翻轉上來，覆蓋着平靜的沒有波瀾的現在，卷走了關于現在的一切。旁邊路過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吵鬧着。“你們怎麽不說話了啊？”“她說她才不要和我這樣的人說話。哼，我才懶得搭理她呢。”“好啦，你們不要吵架啦”“誰和她吵架啦！”一切彷佛都沒有變化，青年人都還是青年人，孩子還是孩子，時光是永恒的，變化的只是行走在其中的人。

吳北覺得自己還是當初那個背着書包匆匆奔波的學生，街道還是往日的街道，路邊的小販在攤前搓着凍紅的手掌，旁邊的書店有一群學生在談論某本小說，抑或是教輔資料。他們哈哈大笑，好像是因為某個同學的糗事，也有人踟蹰不前，似乎為了什麽煩心事而猶豫。身邊的一切都被打亂，以一種莫名的方式重現，她好像還是當初的那個小姑娘，她曾經和某個叫做趙西的男孩在初中的暑假玩鬧一番，然後許下下個暑假再見的約定，可是十幾年過去了，他們再也沒有機會兌現彼此的承諾。

這一切好像與她無關，但她又彷佛置身其中。趙西就在她的身旁，他們一起置身于那個只有他們的世界。隔着好多好多年的時光，她好像談了一段很長很長的戀愛，那時的他和她應該沒有什麽交集，但緣分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讓兩個人最終相見。

趙西沒有打斷吳北的冥想，他只是沉默地跟着她走進一條條并不熟悉的街道，然後看着吳北的神情，有時候她會顯得有點落寞，有時候她又像是回憶起了某些事情一樣滿足。路過一家奶茶店，趙西問吳北想不想喝奶茶，吳北搖了搖頭。店子的門突然被沖開，幾個高中生打扮的學生沖了出來，一個化着淡淡的妝的女兒牽着一個高個子男生的手，看到門外有人，就像是被電了一樣把手快速松開了。兩個人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朝着和他們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吳北忘記那天他們是怎樣回到自己的家中，他們匆匆忙忙收拾完包袱，又要啓程趕往一座隔着無數條河流和無數座山的城市。

“吳北，我走了。”趙西說，因為他是成年人，明天是上班的第一天，每個成年人都會不情願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趙西不像吳北，工作時間更靈活，因此他們決定分開返回。趙西需要去趕第二天一大早的高鐵，吳北則要把屋內的一切收拾妥當，搭乘下午的飛機。

風吹着樹葉，樹葉搖擺不定，它接着吹着土地，卷起了一些塵埃，然後塵埃搖搖擺擺地回到地上。人生好像也一樣，要麽像樹葉一樣徒勞地搖擺，要麽像塵埃一樣短暫地升空。趙西提着行李箱出門的時候對着趴在門口頭發雜亂的吳北揮手告別，吳北看着趙西北風吹亂的頭發，無端地想到。

“趙西！我晚上就到，你今天晚上值班還是十點麽，我去等你。”吳北喝了一口速溶咖啡。

“好。”趙西站在那兒，注視着吳北的眼睛。

“你晚上想去吃點什麽嗎？”他随意地問了句。

“我覺得龍蝦就不錯。以及，上次我在他家領了優惠券，快到期了。”吳北也看着他的眼睛。

“我真走了。”趙西看了眼手表。

“我們明年還要來這裏，好不好？”

“好。”

趙西走了，吳北開始着手将所有東西收拾。她的房間裏還有好多劣質的玩偶，這些玩偶多半是當年的朋友們送的，她有些無法将他們一一對應起來，只是依稀記得某些禮物是某個同學送的生日禮物，有個禮物的朋友與她在高考前鬧翻了，她忘記了具體的經過，但那個年紀的事情，最大最大又能怎樣呢？如果可以重來，好多事情都沒必要，好多道歉還應該說出口，好多人還值得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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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北想到，如果一定要說自己的學生生涯還有什麽遺憾的話，不是某一張讓她小聲哭泣過的成績單，而是她欠了一句抱歉的人。人站在某個節點往前看的時候，總會覺得某個時刻的自己特別愚蠢，什麽也不懂。十幾二十歲的時光固然很美好，卻也是很殘酷的，美好在于他們總是嘻嘻鬧鬧無憂無慮，殘忍在他們根本不懂有些話有些事會對別人造成多大的傷害。盡管有些時候，被傷害過的人早就忘記了曾經發生的一切，還能笑着和傷害過自己的人打招呼。

吳北收拾好一屋子的東西，把有些珍貴的回憶珍藏起來。那真是很長很長的一天，她向那棟房子告別時，就好像是和某個自己在告別。

“吳北姐！你終于回來了，你請了幾天假，我們團隊老被主編盯着，太難受了。”一個紮着高高馬尾的女孩子坐在電腦椅上敲字，警惕地觀察着四周， “你來了真好，我們可算不用天天提心吊膽了。”

“今天主編出差了，你放松點。”今早吳北和主編聯系的時候，主編說他臨時接到任務，要到鄰省去開會研讨，連這段時間的工作也只是簡單交代了一下，便急急忙忙地去趕高鐵了。吳北看着小劉的樣子，笑了笑，把早上買的咖啡分放在幾個人的桌子上。小劉是最新新被分到吳北手下的，小胡跟着吳北一段時間，結束了實習，就回學校上課了。

“再說了，我不在，我不在，老王盯着你們，也請你們吃了不少夜宵吧。老王這個人幹起事情來容易較真，可那時候下班晚了，宵夜永遠都是老王在請，我們偶爾要求主動買單，他都沒同意過。”

“他們呢？”

“出外勤了，估計還要一會才會回來。”

小劉猛地擡起頭來，盯着吳北的頭發：“诶，吳北姐。你這發型怎麽換了，你以前可是從來不留短發的，怎麽，遇上什麽事了？我最喜歡喝的，謝了，吳姐。”小劉是一個直腸子，有話從來都不遮遮掩掩，工作上要是有人想協調時間，小劉也從來都不抱怨。辦公室裏的人都笑話小劉，來報社的時間不長，倒成了整個辦公室裏夜班天數最多的人。曾經有人問起小劉，你怎麽就這麽愛上班啊？小劉說，她才不是愛上班呢，只是加班工資高啊，況且，要是早下班，她還得再從家裏出來，去接自己放學的弟弟，她的弟弟讀高中了。

她和她弟是福利院一起長大的，後來弟弟被收養了，再後來，弟弟又被抛棄了，她那時已經成年了，便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弟弟的責任。弟弟被收養後，還是時常回福利院來看她和很多其它的孩子，父母覺得這個孩子養不熟，加之又有了親生的孩子，便把弟弟抛棄了。

“每次我去剪頭發，剪頭發的人一定和我說我剪了短發多麽不好看，于是我就一次次說要剪短發，一次次被勸了回來。這次我想再醜也要剪，所以，你看到咯。”吳北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又問道：“你弟弟就開學了嗎？怎麽沒見他跟着你來上班，以前他可都是跟着來的。”

“這個臭小子，今天上午和我說有事情，不知道他又要去哪玩了。不過也好，一個假期都沒怎麽出去，該出去放放風了。對了，吳姐，這是今天約的一篇稿，主編專門請大作家給我們寫的，您先看看。”突然，小劉的電話響了起來，小劉放下鼠标，對着吳北做了個“等等”的口勢。

“喂，你好。哪位？公安局的同志，哦。對，我是他的姐姐，他犯了什麽事情？我這就過來。”劉玉慌忙抓起包來，對吳北說：“實在對不起啊，姐，我弟那邊出了點事，我這先請半天假，工作上的事，請你幫我多多看着點。”

“哪個派出所啊？”吳北朝着劉玉的背影喊道。

“就那個，那個我們做過采訪還寫過報道的。我想起來了，姐你和他們挺熟，但這事情，您可別幫我，我得讓這個臭小子長點教訓，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劉玉嘴裏說得狠心，心裏還是着急，零度的天氣，她急出了一身汗。

吳北拿起手機，她和趙西的微信聊天界面還停留在昨天的晚安，昨天他們吃了一頓小龍蝦，吃的很撐，臨走的時候還打包了一份。她編輯起了短信，“今天加班嗎？我不加班，老地方等你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