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八
四十八
隆興四年三月,皇帝病情加重,召重臣于顯陽殿,隐有托孤之意。
“陛下預備如何處置皇後?”侍中宇文光率先發難,神色中有憂憤之情。
“你是朕的阿弟,最朕信任的親人,當知朕所想為何……”不過而立之年的一代雄主,此時呼吸都顯得幽微,半阖着眸子,像是疲憊到了極處。
宇文光雙目通紅,忍不住将頭重重磕在地上:“臣聽說,當年周武王病重,周公曾向天祈禱,願折損自己的壽命以替兄長,後來武王的病果然好轉。今日臣弟亦願如此,以自己之壽歲俸給陛下,只願陛下早日康複。”他說得誠摯,聲音哽咽,匍匐在地上的身軀不停地顫抖,那是悲傷入骨的反應。
宇文鈞搖頭,蒼白幹澀的唇一翕一張:“那之後,武王還是病逝了,可見……盈虛有數,壽歲乃天命……”
宇文光忍不住哭出了聲,一向沉穩有度的人,此時哭得像個孩童。
“陛下文治武功,雄才大略,本該帶着我鮮卑兒郎一統天下的。若不是那個女人,怎會落到如此境地?分明不是天命,而是人禍!”宇文光擡頭,聲音劇烈顫抖着,恨意蔓延之處,如熊熊之火,燒得眼眸通紅如滴血。
宇文鈞聽到他如此說,掙紮着想要坐起,卻只是徒勞:“她是你的阿嫂,是當朝皇後,你不該生出如此悖逆之心!”
這句話說得極重,哪怕身份尊貴,備受信任如宇文光,此刻也不得不低頭告罪。他清楚,自己的阿兄是最殺伐果決的人,哪怕身處病榻,皇後的生死,該由他說了算。其他人多加置喙,很可能有滅頂之災。
可是他不甘心啊,一個心狠手辣,荒淫無道的女人,有什麽資格做皇後,怎配活着。他可以等,等到他的阿兄再也無力偏袒守護她時,他必誅殺之。
大概已經猜透了他的心思,宇文鈞的語氣從恐吓轉為哀求:“阿光,自朕生病起,一直都是你親嘗湯藥,侍疾……左右,民間兄弟都做不到這些……朕與你手足情深,知你從無私心,品性高潔如霜雪。朕死後,你當為宰執,輔佐幼主……”
“皇後偏執,朕知她無母儀之德,故而無需尊她為太後……可……可朕放不下她,舍不下她……”宇文鈞話未說完,又開始重重咳了起來。幾絲血沫噴濺了出來,內侍急忙去擦,可是噴出的血卻越來越多,烏黑的顏色刺激着衆人的眼睛。
不等宇文光說什麽,尚書令裴和已出聲反駁:“陛下是天子,天子當為天下計。皇後失德,狂悖無道,若只是尋常冢婦,最多霍亂其家,可作為國母,則有霍亂天下之憂。陛下創業不易,怎能因一婦人而清譽蒙塵,為禍子孫。臣不懼死,肯請陛下三思。”
裴和為漢臣之首,一向以耿介為名,宇文鈞體恤賢臣,從無責怪。事到如今,他亦無法責怪。
果然應了那句話,生同衾,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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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也舍不得,可是形勢逼迫,他亦沒有辦法。若是留她活着,這些重臣還是不會放過她。
他無力護佑她了。待他崩後,他們會給以任意一種罪名加諸在她身上,然後讓她凄慘地葬在離他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們會從後宮随意選一個妃嫔,以皇後之禮,陪葬在他身邊,千秋萬代,香火綿延。
他不想和她分開,哪怕互相怨恨着,也要永遠在一起。佛陀會聽到他的心聲,成全他的癡願。
“陛下,太子帶到了,可皇後……皇後不肯來。”內侍走了進來,低聲回禀。
“這個毒婦!”宇文光恨恨道,眼眸裏的憤怒更深。
“你去告訴皇後,她若是肯來見朕最後一面,朕會告訴她一個秘密……關于蕭植遺腹子的。”宇文鈞眸光黯淡,盯着帳幔的某一處,展出一個哀楚的笑容。
她來得快,穿着一身豔麗的緋色羅衣,容色極奪目,灼灼刺人眼。
果然,唯有蕭植的事情才能打動她。他們之間終究橫亘着另一個人的生死,永遠無解,永遠痛苦。
“陛下既然有話對妾說,那便說罷。”她神色冷漠,臉上是胭脂的色彩都遮不住的疲憊和蒼白。宇文鈞想要尋找一絲她的愛意和不舍,可惜找尋了半晌,也只能從她微微幹澀的唇上,才尋到了說服自己的點滴可能。
“莫要為朕悲傷,按時用膳,善加休養,不可任性。”他殷殷道,伸手想要去觸碰她的臉頰。
冬日的陽光總是吝啬,到了午後才有一絲透進昏暗的內殿。那一絲就落在阿芷的眼眸上,濃密的眼睫泛着金色,翕動時如蝴蝶的翅膀,逗弄地他的心。
亦如初見。越明媚,越傷人。
“蕭植死時,阿清已有妊四月,如今那孩子已經到了入蒙之年,生得美麗,甚肖其父。”宇文鈞苦笑,聲音越發低沉。
他以為可以再見到阿芷欣喜的笑容,但她仍麻木,搖了搖頭:“這和我有什麽關系呢?我和你之間的恩怨,從來都與蕭植無關,你為什麽還不懂!”
“困我,傷我,逼我……宇文鈞,你總是以深情之名做盡傷我之事。他們說我是毒婦,我究竟哪裏狠毒了?你什麽都有,而我什麽都沒有了,生死尚不由自己做主,更別說其他。”
冬雪盡,宮牆深閉,春寒起,零落如泥。
她的一生,就像是一場笑話。
宇文鈞閉上眼,一行淚落了下來,伸出枯瘦蒼白的手擺了擺,示意她離開。
“拟旨,朕死後令皇後崔氏自盡于九龍殿,葬以後禮,與朕同穴。”宇文鈞說完這一句,仿佛抽幹了所有的氣力,恹恹躺着,呼吸越發幽微。
……
九龍殿裏,燈火闌珊。
天色将黑之時,任城王侍中宇文光攜旨而來,神色十分冷漠:“奉旨,賜崔氏自盡。”短短幾個字,宣告了她的結局,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無悲無喜,只有無邊空寂。
內侍奉上三尺白練,潔淨的白,是她曾經喜歡的顏色。
長眉入鬓,胭脂如霞,紅唇似血,她美得咄咄逼人,豔光幾乎照亮了整座殿宇。宇文光怕被這光芒灼傷,再不看她,嫌惡地催促:“臣勸殿下今早上路,全了自己的體面,也不要辜負陛下的苦心。”
“可憐深宮女,春寒猶閉門。”她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尖利。
笑着笑着,聲音便低了下去,變成了嗚咽。
阿芷想到了自己入宮前的日子,想到了自己曾經的願望,想到了碧影山上的松風陣陣,想到了崔府閣樓上的書香缭繞。
“聽說江南很美,可惜,沒有機會去了。”平靜後,她慢慢說道,像是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孤會自行了斷,用不着你們看着。”她冷聲道,“所有人都出去,不要在這裏。”
“難道孤還有逃脫的希望嗎?侍中對自己的布控如此沒有信心嗎?帶了這麽多禁軍來,還殺不掉孤一個弱女子?”她哂笑,指着外面幢幢影子。
宇文光眸色陰冷,想了想,還是決定給她一個體面,逼迫太深,陛下會走得不安詳。
于是帶着所有人,離開了殿中,負手站在了外面。
一彎新月爬上枝頭,梧桐樹新發的嫩芽帶着淺淡的翠色,微風輕拂,搖曳不休。忽然他嗅到了風中的一絲煙氣,倉皇轉頭,只見九龍殿燃起了熊熊之火。
這火發的驟然,蔓延無度,仿佛一只饕餮獸口,很快就将整座殿宇吞噬。
大量的助燃之物,讓撲救變得惘然,一桶又一桶的水下去,半點作用也沒有,只聽得凄厲又沙啞的呼喊:“縱使化為齑粉,我也不會遂了他的心意。佛祖見憐,崔氏阿芷下輩子為花木,為豚犬,也必不與他相見。永生永世,不複相見。”
宇文光望着漫天火光,聽着那聲凄厲地呼喊,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一聲喪鐘之鳴,忽然響徹永夜,在火聲嘈雜中,亦清晰不已。宇文光回身而望,顯陽殿隐匿在漆黑之中,随着鐘聲掉入了悲傷的漩渦中。
陛下……崩逝……
同時而亡,哪怕不葬在一起,也該會永遠牽絆吧。這是一場怎樣的糾葛,又是一段怎樣的孽緣。
聖君與妖女,本不相配,卻又如此相配。
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複明
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隆興四年,秋,新君繼位,改年號為“永隆”,葬養母崔氏衣冠于碧影山,遙對先帝晉陵,谥曰“思後”。群臣并無反對之聲,皆贊皇帝仁孝。
又十年,皇帝娶女于崔氏,為思後女侄,容色嬌豔,性情卻溫順。入宮前,她特地前往瑤光寺拜見靜儀大師,卻被告知大師已于一年前病殁。新後怆然落淚,于浮屠之下長跪不起,拜謝曾經的養育之恩。
又是一年春盡時,雲青欲雨,萬物氤氲……
全文完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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