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9.第9章

第 9 章

陳駒覺得腦子是懵的。

他端坐在沙發上,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好,做夢也想不到六年不見的暗戀對象,如今被自己帶回了家,并發出無法忽略的聲音。

離他八米的距離。

裴敬川在洗澡。

到底是家屬院,相對來說建成的年份要早一點,室內的設計也略微過時,三室一廳,只有一個幹濕分離的衛生間。

陳駒用手背貼了貼臉。

進屋的時候,兩人都沒多說什麽話,他去整理了下次卧的床褥,說可以休息了。

畢竟一番折騰,已經淩晨兩點。

裴敬川看着他:“我能洗個澡嗎?”

“啊,”陳駒反應過來,“當然可以,我去給你拿浴巾。”

他從衣櫃裏抱出條潔白的浴巾,遞到對方手上:“不着急,我明天早上再洗。”

裴敬川沒再說別的,轉身進了浴室,而陳駒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就坐在客廳發呆。

熱氣給磨砂玻璃蒙上層霧氣,有蜿蜒的水流在內側淌下,鮮活,熱絡,陳駒的父母周末過來,很少在這兒留宿,所以在外面等着人洗好澡,對于陳駒來說,太過罕見。

門開了。

這是短短兩天內,陳駒再次見到裴敬川赤着的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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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是走錯了房間,一次是在自家的客廳。

同樣是用浴巾圍了下,半濕的頭發顯得很黑,連帶着眉眼都更加的英俊鋒利,裴敬川有健身的習慣,被側壁的燈光打下,肌肉線條漂亮而不過分誇張,帶着微涼的水珠,和陳駒熟悉的沐浴露味道,一步步地朝他走來。

陳駒幾乎無法呼吸。

視線落在了裴敬川的手上。

裴敬川的手指很長,骨節的形狀堪稱完美,上學的時候陳駒就喜歡盯着人家的手看,而此刻,由于熱水的浸潤,食指的指腹微微褶皺,而指甲顏色,也更加粉潤——

裴敬川彎下腰,用這樣的手,捏了捏陳駒的臉。

“想什麽呢,傻乎乎的。”

不知是幻覺還是陳駒真的被蠱惑,總覺得裴敬川現在的聲音,微啞,磁性,像小羽毛似的撓着他的耳朵。

陳駒張了張嘴:“我——”

“我沒帶換洗衣服,”裴敬川倏然收回手,站直身子,“得先借你的穿了。”

“好。”

陳駒暈乎乎地起來,帶着裴敬川前往主卧,剛才進屋的時候太過緊張,幾乎沒怎麽交流,他也沒帶人參觀,就是僵硬地鋪好次卧的床,轉過身說,你休息吧。

主卧的燈被打開了。

裴敬川不着痕跡地看了一圈,果然,是他所熟知的,陳駒的風格。

床上用品全是淺色系,柔軟又溫馨,一只棕色的小熊玩偶挨着枕頭,憨态可掬地微笑,旁邊是衣櫃和書桌,助人安眠的香薰插在古樸的瓷瓶裏,基本英文書整齊摞好,最上面,是一片玫瑰形狀的書簽。

陳駒拉開櫃子,回頭笑了笑,露出兩枚隐約的酒窩:“還好,我提前疊過被子了。”

裴敬川的心像被小貓爪撓了下。

他知道陳駒過得很好,給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三餐四季,認真地對待每一天的清晨。

他早就知道了。

可真的親眼所見,還是有些抑制不住。

“我有兩件短袖買大了,”陳駒在衣櫃裏翻着,“你穿應該正好,褲子的話……運動短褲可以嗎?”

他轉過身:“你瞧。”

裴敬川的目光從陳駒的後頸上移開。

這次的嗓音,是真的有些啞。

“嗯,可以。”

“行,”陳駒松了口氣,“我來給你拿。”

原本裴敬川還想逗一下對方,說貼身的內褲他也沒有,該怎麽辦,但現在什麽話也說不出口了,在他心裏,陳駒特別幹淨,跟捧落下的新雪似的,連自己都沒資格去欺負他。

“我來吧,”

他接過那件短袖:“麻煩你了……咦?”

陳駒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到裴敬川眯起眼睛。

“那是什麽?”

他跟着往下看去,瞬間,呼吸暫停。

一件淺藍色的秋季校服,靜靜地躺在最下面。

裴敬川已經伸手去拿:“這是咱們高中的……”

“別!”

小臂被人猛地抓住,裴敬川擡眸,對上了驚慌的一雙眼。

陳駒吞咽了下。

無聲的對峙中,裴敬川幽幽開口:“我記得,自己的校服似乎丢了。”

手臂上的溫度消失。

陳駒松開對方,沉默地後退一步:“……嗯。”

他本來就不擅長撒謊。

“是你給我的,沒來得及還,”陳駒含糊地解釋,“那天下了雨,所以你把校服……給了我,可能你忘了。”

裴敬川怎麽可能會忘。

臨近高考的那個夏天,雨水多得出奇,記憶裏是翻飛的數學卷子,被雨水浸濕的落葉和被閃電撕裂的天空,池塘裏的水溢出來了,蘑菇從松軟的泥土中冒出,每當看向窗外,就是鉛灰色的沉悶雲層。

五月的一天,大家放縱了一把。

哪一天不記得了,具體的理由也忘了,可能是慶祝三模考試的結束,或是誰的生日,只記得班主任買了個很大的蛋糕,沒人舍得浪費,大家聚在一塊兒,邊吃邊摟着脖子唱歌,教室和走廊全是人,吵得耳朵嗡嗡的,偏偏還下了暴雨,最早是幾個男生,後來女生也沖了進去,在瓢潑的暴雨中嗷嗷叫。

班主任快瘋了。

怕他們淋雨生病,怕哪個冒失鬼摔跤,而語文老師則端着茶杯,慢條斯理地講,随他們去吧,此乃天洗兵。

班主任說聽不懂。

語文老師抿了口茶,說,就是小鯉魚過龍門嘛。

有沒有真的生出龍鱗,得以騰雲駕霧,窺見向往的成人世界,陳駒不知道。

因為他連呼吸都不敢放重。

當天裴敬川請假,陳駒百無聊賴地坐在窗邊,看着同學們肆意玩鬧,當然會羨慕。

就是淋雨而已——

青春,誰沒做過幾件傻比的事?

所以,當他被拎着後脖頸拽回教學樓的時候,壓根沒反應過來,自己早被凍得臉色煞白。

“砰!”

那是間無人的音樂教室,後面是堆得很高的桌椅,零星幾張桌子擺在中間,裴敬川反鎖了門,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着陳駒。

陳駒還有心情笑:“呀,你來了……”

下一秒,裴敬川給他抱起來,直接放在桌子上。

動作算不得溫柔。

陳駒傻了,沒敢吭聲,也沒敢拒絕,就這樣愣愣地看着裴敬川,當着自己的面脫衣服。

是最外面的校服,裴敬川似乎沒有中二期,桌兜裏永遠放着把傘,身上的校服只沾染了微涼的潮意。

他給衣服反過來,用內側柔軟的面料,擦陳駒的頭發。

陳駒垂着腦袋,被略微粗暴的動作帶得直晃。

這才擡手,摸了把自己的側頸。

全是水,濕透了,冰涼的。

擦完,又蹲下去,不打一聲招呼地脫陳駒的鞋——

陳駒往後躲了,嗓音發顫:“你幹什麽?”

“你說我幹什麽?”

裴敬川半跪在地上,擡起臉看他,明明是自下而上仰望的姿勢,眼眸裏卻全是兇狠的壓迫感:“你說,我現在想幹什麽,陳駒?”

完蛋。

陳駒明白,裴敬川這是生氣了。

這人平日裏跟同學走得不近,能被這尊大佛記住名字的,可以稱得上寥寥無幾,即使有,在他嘴裏也是用職位代替,譬如,班長,課代表,學習委員。

以及,小狗。

裴敬川也不太叫他的名字,高三下學期,兩人的位置是前後桌,偶爾陳駒下午犯困,迷迷糊糊地伸個懶腰,就能感覺到有人從後面,輕輕地碰一下他的胳膊。

陳駒不扭頭看。

他只用朝後伸手,就能接過對方遞來的糖。

水蜜桃的味道。

“小狗。”

裴敬川的笑意像夏天的風,呼啦啦地吹拂陳駒的心田,所有雀躍的種子生根發芽,長出滿樹帶着甜味的糖果,沒有一絲的澀牙微酸。

所以,當這樣被連名叫姓喊的時候,陳駒知道,裴敬川不高興了。

他也挺難過的。

一難過,喉嚨就滞澀,不知道該說什麽話才好。

而裴敬川也不說話了。

他低頭,安靜地脫下陳駒的鞋子,又脫掉濕透的棉襪,用自己的校服,包住陳駒冰涼的腳。

然後,放進自己的懷裏。

真奇怪,那天的記憶變得很模糊,後面的事變成了泛黃的照片,非得哪天有空得閑,才能借助翻越相冊,才能想起所有令人臉紅的細節。

陳駒只記得裴敬川最後那句話。

“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對方伸手,無奈地捏了下陳駒的臉頰,語氣滿是無奈。

還是沒說出口。

看到雨中的陳駒時,裴敬川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要上湧了,那麽大的雨,陳駒渾身都濕透了,薄薄的夏季短袖貼在身上,露出少年瘦削的肩胛骨,明明都凍得發抖,仿佛失溫的小狗——

那麽,理所應當被他抱回家。

校服就這樣到了陳駒手上,洗幹淨,等天晴的時候曬一曬,就可以還給對方,可那個夏天一直在下雨,而陳駒也真的生了病,拖啊拖的,就莫名地放在了他的衣櫃裏。

“……就是你給我的,”陳駒幹巴巴地解釋:“高考前那個月,你忘了嗎?”

裴敬川略微皺了下眉,陷入思考:“忘了,你給我講講?”

陳駒:“……”

他突然有種被欺負了的感覺。

這讓人怎麽講?

他說那會你看我淋雨,就蠻橫地脫掉我的鞋子,用校服把我的腳包在裏面——

講真,裴敬川做得出來,他都沒臉講。

因為人家坦蕩真誠,而陳駒心懷鬼胎,怎麽能把暧昧放在天平的兩端,相提并論呢?

可裴敬川抱着胳膊,悠然等待。

陳駒的喉結滾動了下。

“就那天,你用校服給我擦腳了。”

靠。

說完感覺更別扭了,這話講的,拿人家裴敬川當什麽了?

裴敬川笑意更深:“然後呢?”

身上的水珠已經全幹了,男人俊美的身材一覽無餘,剛才在車上的襯衫半解,還能稱得上一句猶抱琵琶半遮面,而現在,陳駒能清晰地看到全部的腹肌,甚至包括緊繃的小腹下面,明顯的幾道青筋。

他腦子一片空白。

“然後還發生什麽了?”

裴敬川幾乎在引導,步步誘惑,把該有的公式拿來給陳駒看,說呀,說出來,直接把想法套入演算,看看究竟是誰不夠坦然,又是誰在深夜羞赧。

陳駒的表情很茫然,似乎真的陷入回憶,在思考那天的瞬間。

只要說出來,印證自己的判斷——

裴敬川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終于,陳駒擡起頭,恍然大悟地開口。

“我想起來了,”

他看着裴敬川的眼睛,語氣篤定。

“你那天給我擦完腳,沒洗手,就摸了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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