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第11章
第 11 章
這是裴敬川第三次擡頭了。
着實是件稀罕事。
江源的視線在咖啡杯上轉了一圈,快速地回到自己手上的文件報表,最終又移到落地窗的最邊緣處。
他立馬站了起來:“左下角的方位有一處污漬,我現在吩咐人來清理。”
跟着裴敬川兩年,身為特助,江源很清楚自己這位老板的脾氣。
潔癖,嚴謹,冷漠。
無所謂,他不在乎,也不問多餘的話。
畢竟收到的薪水豐厚,足以江源打起全部的注意力,來觀察工作時期,老板的需求。
“不是,”
裴敬川輕輕咳嗽了一聲,“你就沒發現……算了。”
他旋即垂下睫毛,把那支江源至今不知價格的鋼筆放在電腦旁邊,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
冰塊在咖啡液裏懸浮,稍微化了一點,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色澤,裴敬川又擡起頭:“你就不覺得,我今天有什麽不一樣?”
江源面上不顯,大腦飛速運轉。
有。
今天早上,老板讓他去一處居民樓裏接自己,要求拿上幹淨的換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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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自己拎着紙袋,剛走上二樓的轉角處,就聽見上面傳來輕微的“吱呀”聲,裴敬川從半開的門裏探出身子,把手指放在嘴邊,略微晃動了一下。
明白。
江源在門外等着,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一直到坐回車裏,老板才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微笑着看向窗外。
然後呢?
為什麽現在的嘴角還在上揚?
江源不太理解,他從兩年前就跟着裴敬川了,負責處理對方的各種工作事宜,以及與國內的項目進行接洽,上個月老板告知自己要回國,他也沒什麽多餘想法,因為某種程度上,裴敬川是他最為适應的那種上司,指令清晰,專業性強,公事公辦,從來不用揣摩人情世故等別的心思。
于是,裴敬川看到自己特助的臉上,出現了茫然。
他把咖啡杯放下了。
偌大的總裁辦公室設在三十六層,陳駒想的沒錯,站在高大的落地窗邊,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萬家燈火,樓宇變成連綿的青山,路燈連成蜿蜒的銀河,夜幕初升,裴敬川就靜靜地看着高架上的車水馬龍,以及不遠處的如墨河流。
聽不到外面的聲音,無論是倦鳥歸巢,還是酒吧熏然的音調,都被隔絕在玻璃之外。
陳駒想到了這樣的畫面。
裴敬川會點燃一支煙——寫字樓的禁煙令對總裁辦無效,淡淡的煙霧中,男人穿着一絲不茍的襯衫,英俊的眉眼裏全是冷漠。
其實他想得沒錯。
但裏面,并沒有孤獨和寂寞。
而是充滿野心的渴望。
裴敬川喜歡從高處俯瞰,因為這給他一種牢牢掌控的錯覺,事實上,他也的确掌控了這座商業帝國,連父親也沒想到,他能做得這麽好,也能——
這麽瘋。
每一步的選擇,在別人看來可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萬丈深淵,而對于裴敬川而言,則是腎上腺素的激增。
他在興奮。
興奮的不是金錢的多少,而是通過掠奪并積攢資源,來證實自己的能力。
他在享受這個過程。
六年的時光對于裴敬川而言,并不是在遠離陳駒,而是一步步朝對方走近。
直至無人将他們分開。
即使陳駒不喜歡自己也沒關系。
裴敬川閉上眼睛,任由那支香煙逐漸燃盡,發出滿足的嘆息。
陳駒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他也要窮盡所能地夠到。
“……我看出來了,”江源得出了結論,“您今天心情很好。”
因為之前,裴敬川從來不會問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什麽覺得有沒有不一樣的,上次江源被這樣問,還是他那早戀的大侄女。
江源哪兒看得出來啊。
“我剪劉海了,”侄女紅着臉抱怨,“難道不明顯嗎?”
而如今,他那刻板禁欲的老板坐在椅子上,單手托着臉,另只手慢悠悠地轉動咖啡杯裏的勺子,冰塊起伏,發出輕微的相撞聲音。
空氣安靜,江源有些驚訝。
老板似乎……在玩冰塊?
裴敬川依然垂着眸子,動作慢條斯理:“你難道沒發現,我今天沒穿襯衫嗎?”
他輕咳一聲,不大自然地松開手:“……算了。”
裴敬川不為難自己的特助,畢竟揣摩老板的感情生活,這是另外的價錢。
只是俗話說得好,窮人乍富,身攜十文過街必振衣作響。
六年沒有見面,如今的裴敬川就是想顯擺,想暗戳戳地告訴別人,他今天沒有穿襯衫,而是穿着陳駒給他的短袖。
是陳駒的衣服哦。
淺色的,寬松柔軟,裴敬川貼身穿着,在外面套上黑色的西裝。
怎麽都沒發現呢。
裴敬川隔一會兒就忍不住低頭,去聞一聞上面清淺的氣息,同時忐忑地揣摩,自己留在陽臺的襯衫夾,會不會被對方發現。
他就像在高塔外唱歌的小鳥,滿臉無辜,又心機地誘惑裏面的長發公主。
一點點地侵入對方的領域。
原本還沒打算這麽快,可是見到陳駒的瞬間,他就無法忍受。
江源懷裏還抱着文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裴敬川“哦”了一聲,正想問對方明白了什麽,就看見他的特助一臉篤定,真誠地望着自己。
“您要早戀了。”
-
大概當老師的,都有點刨根問底的毛病,陳駒判斷不出來這是什麽玩意,就拿手機對着拍了張照,放到網站去識圖。
學無止境嘛。
畢竟能和衣服一塊搭着晾曬,肯定是要穿在身上的,這種黑色皮帶似的東西,總不可能是內褲,所以陳駒猜測,大概是一些裝飾品,比如有段時間夏天,就流行在脖子裏帶項圈,蕾絲的鉚釘的,各樣的都有。
圖片很快就識別出來了。
陳駒:“……”
三秒鐘後,他關掉網站,删除照片,同時試圖删去腦海裏的畫面。
全是男人的大腿。
并且,還都沒穿褲子。
直白地沖擊着陳駒的眼睛。
他也終于想起來,這玩意不是什麽配飾,就是襯衫夾,由于佩戴的位置和質地,被某些人賦予了特殊的含義。
陳駒也沒那麽故作清純,理解不了這玩意的性暗示,之前沒有認出來,純粹是他自己沒穿過,身邊也沒人會涉足這樣的領域。
小時候,媽媽拿他當洋娃娃來打扮,穿的都是粉嫩可愛的水手衫背帶褲,大一點呢,陳駒皮膚容易過敏,也基本以舒适的純棉衣料為主。
剛上班那會兒,陳駒稍微注意了下穿着,年輕嘛,結果一個學期沒結束,就收到了三封情書。
陳駒傻眼了。
“這才到哪兒啊,”課代表偷偷跟他說:“陳老師,您去表白牆上看看就知道了。”
很好,從那以後,陳駒就老實了。
起碼不會考慮外表上的東西,并且還給自己帶上眼鏡,板起臉,壓一下那種剛畢業的清澈氣息。
沒想到,戴眼鏡的陳老師,還是沒被放過。
反而,表白和讨論,都更加狂熱。
陳駒:“。”
後來,還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經驗,什麽芳心縱火犯,帥哥英文老師,在狂暴的作業布置之下,全部化為虛無。
早讀站着背書不算,課文過關,一個個排着隊背!
背完了是吧?正好再來個作文模板!
體育老師生病了,這節課當然應該上英語!
去年的期末卷子怎麽能落下,所有的錯題當然要進行記錄,閱讀量太低,做題速度不夠快,陳老師“啪”地一下把作業本撂講臺上了。
教室裏,鴉雀無聲。
好變态。
陳駒也是這樣認為的。
不過還好,他的變态只在于嚴厲的課堂教學,生活中,他還是那種慢吞吞的樂呵模樣。
連喝奶茶,都要偷偷倒進保溫杯裏,然後裝作是枸杞水,講課累了就端起來,小抿一口,滿臉的淡然。
包括這會兒給裴敬川發信息,也裝得特大尾巴狼,那叫一個端莊矜持,又不失朋友的熱情。
“晚上回來吃飯嗎?”
倆人的聊天記錄被他删了,所以那條手誤發出的拍一拍,起碼在陳駒這邊,是消失不見的。
對面回複地很快:“回,大概六點左右。”
陳駒趴在床上,無意識地晃着自己的腳:“好啊,晚上想吃什麽?”
早上是裴敬川做的飯,那晚上,理所應當得自己下廚。
“都好。”
裴敬川又加了一句:“你做的,肯定很好吃。”
陳駒給手機放下了。
完蛋,曾經目空一切連同學名字都記不住的冰川,居然沾染了洋人的習慣,會這樣地不吝啬贊美,誇他做飯好吃!
不,陳駒的手藝非常一般!
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決定臨時抱佛腳,等到晚上的時候做點家常菜,裴敬川忙碌了一天回來,肯定也想吃點熱乎的。
番茄炒蛋,可樂雞翅這種快手菜,陳駒還是會做的,家裏的冰箱也有食材,沒必要弄得花哨而隆重,否則,他的小心思也太明顯了。
于是,陳駒淡然地從床上爬起來,坐到桌邊,開始寫教案。
半個小時後。
陳老師阖上了教案本,換衣服,換鞋,下樓買菜。
……他這輩子,真的就折裴敬川身上了。
夏天的夜來得晚,六點鐘的功夫,頭頂的天還是種發灰的藍調,只有西邊,被鳳凰尾羽般的晚霞染上了橙黃的絢爛,裴敬川把車停好,解開安全帶,看向樓上的方向。
廚房亮着燈。
他的心突然軟了,軟得一塌糊塗,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胸腔裏泛濫,小時候總看過類似的句子,很俗氣,說丈夫結束了一天的疲憊,推門回家,聞到了飯菜的香味,瞬間充滿了力量。
裴敬川此時,并沒有獲得什麽所謂的力量。
反而,有一種淡淡的酸澀。
可能是太喜歡了,喜歡了好多年,所以心髒裏裝了太多太多,以至于都有些鈍痛起來。
他一步步走上樓梯,做了個深呼吸,準備按響門鈴。
門開了。
陳駒系着圍裙,身體微微側着:“你好準時呀。”
說完,就想起菜還在鍋裏似的,扭頭往廚房走去,嘴裏還一疊聲地叫:“就差一道菜了!”
“沒關系,”裴敬川坐下換鞋,“這會兒還挺早呢。”
他脫下外套,把領帶扯松,像發生過無數次般的熟練,去洗了手,然後跟着陳駒進廚房,就要在一邊打下手。
“哎,”陳駒突然轉身,背後的圍裙系帶輕輕晃動了下,“料酒用完了。”
裴敬川立刻開口:“我去買。”
“行,”陳駒點點頭,“樓下有便利店。”
他說完就回過頭,可裴敬川去而複返,向他走了過來。
“嗯?”
陳駒不解地仰起臉。
裴敬川朝他伸出手,笑了笑:“能給我五塊錢嗎?”
廚房面積不算大,站着兩個成年男人,還是有些局促,爐子上坐着砂鍋,說是簡單做點家常便飯,可陳駒還是沒忍住費了心思,此時用小火煨着,老鴨湯正咕嘟嘟地冒着泡,散出熱乎乎的鮮香味。
他的後腰靠在流理臺上,雙手有些緊張地撐在上面,因為裴敬川離自己好近呀,廚房燈光明亮,可以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那個小小的自己。
陳駒有些發愣。
他不清楚裴敬川的身價,但他能認出對方腕上的表和襯衫的品牌,也就是說,一個渾身上下有八位數的男人,正問自己要五塊錢,去下樓買料酒。
簡直像一個按月上繳工資的丈夫——
撒着嬌,要自己的零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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