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捕火

第16章 捕火

伊蘭猛地睜開了眼睛。

夢境在現實中飛速模糊,以至于伊蘭根本記不清夢到了什麽。但夢裏的感受仍然殘留着,從因悲傷而劇痛的心,到手上的柔軟,連同斧子劃過皮膚的森冷。

伊蘭在奇異的暖香裏擡起頭,發現幾朵夢回蘭不知道何時已經綻放了。這種花能讓人在夢境中陷入最刻骨銘心的回憶。但伊蘭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曾被斧子架在脖子上過。

而且夢裏也沒有紐赫。伊蘭努力回想,卻發現本就模糊的夢境已經如輕煙般消散了。除了悲傷,他什麽也記不起來。

房間裏靜悄悄的,指星墜仍然懸浮在蠟燭上,柔和的光籠罩在伊蘭身上。他想要動一動,卻發現自己被摟得死緊。

身後的魔物沉睡着,像個熱騰騰的火爐,銳利的指甲深深嵌進了伊蘭手腕的皮膚裏。

堕落者應被處以火刑。

教典上的條文在伊蘭心中一晃而過。但他發現自己并不在意,只是有種說不出的荒謬感。有些路一旦踏入便無法回頭,現在伊蘭更深地意識到了這一切。他離從前的世界已經越來越遠了。

魔神睡得很沉,眉頭緊皺着,沒有絲毫要醒來的意思。

真是親密得有些奇怪的姿态。伊蘭望着維赫圖眉頭微蹙的睡顏,在心中自嘲。

他小心地爬起來,感到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動用那個守護術似乎抽空了他四肢百骸的力量。但不知道為什麽,肩上的傷處卻莫名其妙地痊愈了。伊蘭走到水池邊,在倒影中解開衣物,檢查自己的身體,發現那個代表獻祭契約未曾完成的傷痕不知何時同樣消失了。

印記的消失只能是兩個原因:要麽契約已終止,要麽契約已完成。而以維赫圖眼下的狀态來看,後者顯然不太可能。

伊蘭沉思片刻,決定先把這件事放在一邊。

眼下他身上唯一的傷處只有脖子上的咬痕。他捧起水想要清洗血跡,卻看見指尖一點微光像銀粉一樣在水波中沉落。伊蘭心中微微一動,試着輕輕擡手。成串的水珠升起,在半空凝成滑來滑去的水團。

他的心猛地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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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那曾被剝奪的力量……它們居然恢複了一些,盡管不是全部。

他立刻将手指覆上額頭。然而微光閃爍,只映得他的額頭光潔無暇。

伊蘭看了水中的倒影許久,慢慢放下了手。

代表着神跡者力量的紋印并沒有重新出現在他身上。被剝去就是被剝去了。那麽這份力量只能是來自于黑暗——動用那種以生命為基礎的法術,讓他與一位魔神産生了更深的聯系,而這也意味着他與黑暗的聯系又一次加深了。

誠然,他意外地借此恢複了一些力量,就如同那些向邪神獻祭的人類會得到力量一樣。但這一切都是有代價的。他見過那些真正的堕落者為此付出了什麽。他只是個人類,他将越來越難以逃脫黑暗,直至毀滅。

但不管怎麽說,這份力量或許可以支撐他在暗界多走一段路。

伊蘭沖水池揚手,池水滴滴浮起,凝在一起旋轉,靠近并覆蓋了他的身體。如同先前影子所做的一樣。一件水做的白色鬥篷出現在了伊蘭身上。

庫米恩給的那枚黑色硬幣還在。伊蘭把它仔細揣進懷裏,拉起兜帽,離開了房間。

房間外面靜悄悄的,許多門上的頭顱都大張着嘴——那意味着房間裏沒有住客。死亡的味道淺淺地萦繞在空氣中。伊蘭感到頭頂似乎有什麽在動,但擡頭的時候,只發現天花板上的花紋更鮮豔了些。

他緊了緊鬥篷的領口,向外走去。

大廳似乎恢複了他們剛來到這裏時的樣子,只是安靜了不少。擁擠消失了,狼藉的痕跡留了下來。魔物們動作遲緩地吃喝,少有交談,也吝啬對他者的關注。它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如果出現在人類的世界,都足以攪起腥風血雨。但眼下這麽多魔物聚在一起,卻安分得令人吃驚。

伊蘭在魔物之間慎重地前行,目光四下逡巡,仍然沒能發現門的蹤跡。他也始終沒有看到新的面孔出現。身旁的侍者端着巨大無比的餐盤向一個頭上生着彎曲長角的旅客走去,餐盤下是灰色的炭塊,而食物在仍然轉動的鐵杆上滋滋滴油。旅客用鋒利的指尖不斷割下冒油的肉片,往口中塞去。

伊蘭盯着那個架子上的東西。他确信那是一截人類的大腿。

“想嘗嘗麽?”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伊蘭回頭,看見店主站在吧臺後面的陰影中,正在擦拭手上的一個沙漏。沙漏裏紅光點點,正是住在這裏的旅客支付的餘燼。一枚暗紅色的憑記栓在沙漏頂端的圓環上,上頭用暗月之文刻着含義複雜的字符。伊蘭立刻意識到那代表了旅客本身。

店主盯着他,咧開了嘴,他暗黃突出的牙齒讓那個笑容看上去很怪異——狡黠,陰森,又帶着說不出的惡意:“啊,還有另一個選擇,你想被品嘗麽?”

“要麽吃掉他者,要麽被他者吃掉……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伊蘭毫無畏懼地微笑着:“但我以為在這樣的地方……”他意有所指地掃視了一下酒館,隔着吧臺靠近了店主:“你們有起碼的規則。”

“唯一的規則是不要讓火熄滅。”店主看見他的笑容,嘴角塌下去:“你是教團的人……”

伊蘭不動聲色:“啊,我倒希望自己是。那些大人物……老實說,避着走都來不及呢……”他半真半假道:“畢竟一旦遇見,咱們這樣的人可都是要上火刑柱的。”

“沒別的意思……”店主上上下下打量着伊蘭,最後視線落在他滴水的兜帽邊緣:“這裏畢竟少有活着的人類。”

“眼前不是正有兩位麽?”伊蘭歪頭微笑,意有所指地望着店主,走過去輕輕敲了敲桌子:“我敢打賭,咱們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倒黴蛋。”

“倒黴?不不不……”店主壓低了聲音:“你應該感到慶幸,年輕人。”

“慶幸自己還能站在這裏和你講話麽?”伊蘭聳聳肩,努力讓自己忽略掉對方身上飄來的那種植物腐爛的氣味。

“是慶幸自己擁有足以與黑暗之子們産生聯系的火……并不是每一個人類都有資格在此處活下來……”店主陰森森地笑着,笑容仿佛根本不屬于活人:“看來你并不了解世界的規則呢。”

伊蘭想起了火鋪子裏的所見和庫米恩的話:“規則?指的是這裏的大家早晚都會變成沙漏裏的灰燼麽?”

“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店主嘲笑道:“此處的生靈們彼此吞噬和剝奪是為了獲得對方的火,這火不光是力量的來源,也是讓它們繼續存在的保證。這世上有三種火。但這裏絕大多數黑暗之子們所擁有的都只是餘燼。餘燼是會很快熄滅的。為了不讓它熄滅,吞噬與剝奪将無休無止……”

“那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呢?”伊蘭歪了歪腦袋,露出一副認真而好奇的神色。

“別急啊……我還沒有說完。有些偉大的神祇,所擁有的火并不是餘燼,而是墜落之火……墜落之火會長久地燃燒。而在這世上,擁有墜落之火的不只是神。極少數人類身上也存在墜落之火。盡管微小,那卻是與餘燼全然不同的火。人類根本不會變成沙漏裏的灰燼——要麽燃燒,要麽消失。你我都在此處,那意味着我們都擁有墜落之火,而這也正是黑暗之子們所夢寐以求的……”

伊蘭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他想起了黑色召喚陣的成功率其實很低,高階的魔神們并不會随意出現在人類面前。他也想起了祭室裏的魔神們一開始想享用祭品,後來卻更執着于契約。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他還有更多黑暗的念頭,但他不願意再想下去。

“被吓到了?”店主斜眼望着他。

“不。”伊蘭擡眼:“只是……有點驚訝。”

“哈,當然會驚訝。”店主給自己倒了杯酒,露出了怨恨的神色:“畢竟教會是另一套說法。什麽唯一真神的兒女……屁嘞。我們向之祈禱的神從未出現過。長袍子們要銀幣,貴族老爺們要糧食,傭兵們要女人……當然有時候長袍子也要女人,貴族老爺也要銀幣,傭兵也要糧食……誰知道呢,太久了,我已經記不清了。然後所有人都宣稱他們在保護我們,為了對付黑暗裏的東西,那些報酬是必須的。等到黑暗裏的東西真的來了,保護者們要麽逃走,要麽和我們一樣,像蟲子一樣被碾碎。我有一個妻子,一個女兒。我把她們獻給了保護者,祈求平安,但該來的還是來了。然後我發現我們向之祈禱的神并不存在,而真正能回應願望的神正站在我面前……做出選擇是很容易的。”他咧開嘴,燭光映在眼睛裏,閃爍着瘋狂的光:“我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法則,也見到了真正的神跡。教會也不是全然騙人的,只是這神跡并非來自我們從前所供奉的神明……”

眼前這個人再也沒辦法離開暗界了,不管是肉體還是靈魂。這個念頭讓伊蘭心頭泛過一陣涼意。

他相信店主說的是真的,關于火的那些事。但在這個尚算明亮的店鋪裏,他卻只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到冰冷和腐爛的氣息——這個人早已向某位魔神獻祭了。

詛咒往往會伴随着獻祭出現。教廷說這詛咒來自黑暗,是對叛神者的懲罰。如果詛咒不足以懲罰背叛者,那麽教廷将确保背叛者付出應有的代價。教廷的秘事司中有名為代行者的處刑人團體,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殺死這些叛神者。那些人總是行蹤詭秘,身份成謎。伊蘭對他們了解有限,只知道這種追蹤可遠至天涯海角,直到死亡降臨到叛神者身上。

他望着這個男人身後森森的陰影,低低道:“教廷不會容忍的……”

“不止一個人講過同樣的話。”沙漏中的紅光映在店主渾濁的瞳仁中,他靠近伊蘭,壓低了聲音:“想知道他們的下場麽?看看那個餐盤就知道了……”他枯瘦的手指向那幾乎已經被魔物吃光的半截人腿:“其中一個就死在不久前,他的長袍子上還有聖徽吶。”店主咧着嘴:“當然啦,不管他們在那邊是威風還是狼狽,在這裏,在暗界,他們就只是豬猡……說實話,他們還挺受食客歡迎的,尤其是鮮嫩的孩子……”

長袍子,人們這樣稱呼聖職者。他們離這裏很近!伊蘭知道這是個有價值的線索,可他的心卻沉沉地墜着。也許那位不幸的聖職者曾與伊蘭在聖城擦肩而過。

“你方才還說這裏少有活着的人類。”伊蘭努力露出一個見怪不怪的笑容。

“啊,準确來說,是少有能活着的人類。”店主盯着他:“但這裏是龍魇之集,集市裏什麽都有。好了,該說說你自己了。”

屬于伊蘭與維赫圖的沙漏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對方手上。細細的灰燼正緩緩向下方的玻璃球鬥中滑落。

“如你所說,我們難道不是同樣的倒黴蛋麽?同病相憐的可憐鬼之間,有什麽值得隐瞞的呢。說說吧,你是為什麽到這裏來的……”店主将他枯瘦的手覆蓋在沙漏上,拴在沙漏邊上的憑記紋理開始泛紅,沙子的流速陡然增加了。伊蘭感到一種濕冷的腐土氣息開始纏繞自己的身體。

就在他思考對策時,一條藍色的尾巴從旁探出,妩媚而輕柔地覆蓋在店主手上:“哎呀呀,可不要太貪心啊。”另一條尾巴像游蛇一樣纏在伊蘭腰上。兩只生滿鱗片的手輕而有力地從後方環住伊蘭的脖子,拉下了他的鬥篷領口:“觊觎其他黑暗之子的契約者,可是暗之心的法則所不允許的。”

血淋淋的咬痕露了出來。

店主似乎有些忌憚那個魅魔,他盯着咬痕仔細瞧了片刻:“這不關游祭者的事。”

“一切與火有關的事都與我們有關。”魅魔的尾巴卷起那個沙漏,沖店主晃了晃,意有所指:“契約一旦立下,可是不能違背的呀。”它的手撫摸着伊蘭的傷口,立刻有血珠從傷處飄了出來:“啧,我感受到了某種危險……”

灰燼的流速恢複了正常,纏繞伊蘭的氣息也消失了。

“既然感受到了。”伊蘭的手指悄悄在鬥篷下活動着:“就該知道要離我遠一點。”

“別緊張。這會兒你的那位影之主正是恐懼和虛弱的時候。”雙尾魅魔湊到伊蘭耳邊,泛着藍色微光的銀發拂過伊蘭的臉,而伊蘭的血珠正在它指尖漂浮着。

他用只有伊蘭聽得到的耳語道:“啊,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離開這裏,是不是?可你知道此刻外面是什麽樣子麽?你的那位絕不會想到外面去。”它的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牆壁和天花板:“當然,這種時候,哪個黑暗之子也不會想到外面去的。”

仿佛回應它的話,地板可怖地震顫了一下。

老板瞥了一眼架子。某個沙漏也恰在此時流光了最後的餘燼。

不遠處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那個本來正在大啖人腿的魔物不知怎麽倒了下去。與此同時,地板上那些原本靜止的花紋忽然活了起來,像無數蠕動的藤蔓,将那個肥胖的身軀吞了進去。

大廳裏有短暫的安靜。震顫停止了,魔物不見了。片刻後,喧嚣聲又響了起來。

店主充滿惡意地看了魅魔一眼,奪過它尾巴上的沙漏,放回了架子上:“不知道侍奉者的火成色如何。”

魅魔聲音甜美:“成色如何并不重要。一切火只歸于火本身。萬物于它們而言不過是暫存。”

“可你們還不是一樣要躲在這裏。”店主嘲笑道。

“或許您現在也可以開門。”魅魔的手指在店主面前輕搖,那顆血珠也在它指尖随之搖晃。

“在一切結束前,沒有門。”店主警覺地盯着它的指尖。

“那就希望一切快點結束。”魅魔好脾氣地微笑,把血珠握進了手心,拉着伊蘭走開了。伊蘭回頭瞥了一眼,看見店主仍站在那裏,目光貪婪地盯着他們。而在那人背後的陰影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蠕動。

“黑潮将至,風暴先起。無火的混沌之物趁勢而來……”魅魔用它唱歌般的聲音吟道。

“祭祀已經結束了。”伊蘭望向那個魅魔:“已經……奉獻過火了。”

“火是世界的絕對法則,是暗之心永恒的渴望,也是生者,死者,非生非死者,亦生亦死者永恒的渴望。”魅魔耐心道:“永恒的渴望可以被安撫,但永遠不會消失。”

伊蘭想起了火鋪子裏庫米恩的話:“外面的東西……就是無火的混沌之物麽?”

“啊,顯然,有誰告訴過你了。”魅魔的兩根尾巴在暗處靈活地動作着。它輕嘶一聲:“真痛,我有點不喜歡這份工作了。”

片刻後,尾巴分開,一根探進伊蘭的手心,另一根探進伊蘭的口袋。随後兩根尾巴都抽走了,一個沉甸甸的東西落進了伊蘭的手心。

“物物兩清了。”魅魔在伊蘭耳畔道:“火鋪子欠你的小瓶子,而我也拿到了我的傭金。”它攤開雙手——左手掌心上,那枚黑色的眼睛硬幣正在灰燼之中旋轉;右手掌心上,則漂浮着伊蘭的那滴血:“很公道的價格……”

伊蘭看向自己的手心,那裏躺着屬于自己與維赫圖的小沙漏,銘牌還挂在上頭。只是沙漏裏的灰燼變成了魅魔帶血的藍色鱗片:“這可不是什麽瓶子……”

“它當然是,凝之瓶。它只是需要被點燃。”魅魔聳聳肩,目光卻閃爍着幾分古怪——像是興奮,又像是憐憫:“別擔心,它會被點燃的,很快。我保證。”

伊蘭的手指握住了沙漏,魅魔的血粘上了他的手指——溫暖卻并不黏膩,沒有什麽不好的感覺。他盯着魅魔的眼睛:“你也想要祭品麽?”

“游祭者要的不是祭品。”魅魔用撕去了鱗片的那根尾巴點了點他的胸口:“一切都是為了第三種火。”他的視線落在伊蘭身後,眼裏的笑意消失了:“哦,我想我該走了。”說完,它便立刻閃入陰影,不見了。

身後有狂暴的氣息襲來,伊蘭回頭,看見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在這裏做什麽?”維赫圖的聲音輕柔而沙啞。

“只是下來找找門……”伊蘭不動聲色,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快:“你好些了麽?”

“找找門。”維赫圖重複道。他靠近伊蘭,一把抓住了伊蘭的手。在看清楚伊蘭手上的東西時,那張面孔在一瞬間變得無比猙獰。

“你又想丢下我!”狼吼般的聲音暴虐至極:“我絕不會原諒……你休想逃走……你這個騙子……”

伊蘭冷靜道:“你弄痛我了。”他沒有掙紮,反而靠近了維赫圖:“為什麽你總覺得我會逃跑呢?”

在維赫圖嗜人的目光下,他不慌不忙道:“其實契約早就終止了,是不是?我身上代表契約的印記已經消失了。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但恐怕你對我根本就沒有什麽束縛力。而你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不斷威脅我,試圖在我身上留下标記,讓其他魔物以為我是有主之身……你不敢讓我離開你的視線,因為你害怕我和其他黑暗之子訂立契約……”他靠近維赫圖,一字一頓道:“你才是那個騙子。”

魔神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慌張,随即更狂暴的怒意湧了上來:“那又怎樣,你是我的,已經是我的了。”他尖銳的犬齒露了出來:“你永遠只能屬于我。”

“既然這麽篤定,那你又在怕什麽呢?”伊蘭嘆了口氣,輕佻地聳了聳肩:“說真的,這話可真讓人誤會。說得好像你愛上我了似的。”他微笑了一下:“你不是真的愛上了我吧?”

維赫圖盯着伊蘭的眼睛,臉上的猙獰慢慢消失了。他松開了伊蘭的手,恢複了那種怨恨而冷酷的神色:“你這樣想?”

伊蘭心頭一跳。

尖尖的指甲輕輕劃過伊蘭的臉,這大魔物的聲音裏有着毫不掩飾的惡意:“因為每個享用過你的人類都聲稱愛你,是麽?”

伊蘭的微笑消失了。

“你以為我和他們一樣……”維赫圖盯着伊蘭的眼睛:“不,你很清楚,我可不是人類……”他嗅了嗅伊蘭,貪婪道:“我聞到了,你的心好亂……”

伊蘭一拳打在了他的鼻子上。

維赫圖發出一聲怪叫。

伊蘭揚起下巴,冷冷地微笑着:“你的鼻子壞了。”

魔神的眼睛再次變得兇惡,影子從他腳下湧起,将伊蘭雙腕高高地吊向空中,束縛在頭頂。他一手抓着伊蘭的雙腕,一手掐住了他的下巴,鼻尖幾乎貼上伊蘭的鼻尖:“我說過,別太放肆了。”

伊蘭輕蔑地看着他:“不是你哭着舔我的時候了?”

“那只是為了讓你心甘情願。”維赫圖再次把鼻子湊到伊蘭脖子上嗅來嗅去:“對……就是這個氣味……你在難過。”他滿足地低笑起來,是屬于魔物的那種令人悚然的笑聲:“真好,真好,你也有今天……”

就在這時,旅店再次毫無預兆地搖晃起來。他們頭上的插着火把的黑鐵架子應聲而裂,跌落下來。

伊蘭只感到手腕一松。下一秒,他落進了維赫圖黑漆漆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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