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遺跡

第18章 遺跡

乃托之藤的根系無比龐大,像錯綜複雜的通道一樣。這條路遠比想象要更加漫長,遍布着無數陡峭的斜坡,還有根壁上偶爾出現的,那些看不清形貌的魔屍。

伊蘭不知道他們向下走了多久,周圍越來越冷,暗界特有的那種侵蝕性的環境也讓人漸漸陷入了疲憊。他們一路上不斷下滑和墜落,越是向下,黑暗就越濃重。因為根壁上的遺骸越來越多,擋住了外面夜空的那點光亮。

維赫圖始終沉默地走在伊蘭身邊略靠前一點的地方,似乎視野完全不受黑暗的影響。周圍無比寂靜,伊蘭能聽見他很輕的嗅聞聲。

魔物的影子投在根壁上。根壁之外,無數透明的根壁糾結在一起,一層又一層,映得那黑漆漆的獸影也是層層疊疊——是巨狼的形狀。

在伊蘭謹慎地攀下一個陡峭的坡面時,始終沉默的魔物似乎終于忍不住了。影子包裹住了伊蘭,向下快速滑落。

毛茸茸熱乎乎的影子。和總是在夜裏悄悄環住他的紐赫別無二致。

伊蘭在黑暗中,再次一陣恍惚:“我看不見了。”他定了定神,坦言道:“這條路有點不妙,管壁外有東西……那些你們口中的無火之物。”

“不要點火。”維赫圖終于開了口,聲音壓得很低:“也不要發出聲音。”

在轉過一個拐角之後,微弱的光線徹底消失了。伊蘭感覺他們正在一個蜿蜒陡峭的長坡上快速滑落。

黑暗無比厚重,空間開始震顫。伊蘭閉上了眼睛,讓感知向外延伸。

幽暗之中,全是些扭曲而不成形狀的眼睛。它們彼此擠壓着,撕咬着,全部貼在透明的根壁上,想要越過屏障一擁而上。那幾乎将人撕碎的尖叫永無止息。所有萬物知曉和不能知曉的痛苦與渴望充斥其間,企圖包圍和吞噬一切。

這種痛苦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意識仿佛已經不再能感受到時間。所有的感官幾乎已經全部失靈,只剩下意識空蕩蕩地存在着,承受着。

伊蘭竭力保持着一點清醒,在湧動着無數黑暗之眼的虛空之中艱難地尋找。然後他感覺到了維赫圖的存在——那是一團黑藍色的東西,毛絨絨地在黑暗中蠕動着。然而凝神感受,才能意識到,那是一團黑藍色的火球,毛茸茸的輪廓是燃燒的火焰。火球被周遭的眼睛擠壓和吞噬着,看上去搖搖欲墜,似乎馬上就要消失了。

伊蘭本能地向它靠近,感到身體周圍逐漸變得明亮。那些可怖的眼睛仿佛無法承受光亮,紛紛合目。周遭黑暗開始遲疑和徘徊。然而沒過多久,黑暗再度湧動,浪一樣向着他們席卷而來。

伊蘭在巨大的意識沖擊裏猛地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在和維赫圖一起飛速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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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就是撞擊和淹沒感。寒冷湍急的水流裹挾着他們不斷向下。

影子從維赫圖身上蔓延出去,與魔神一同伸手抓住了什麽。緊接着伴随着一股大力,伊蘭感到自己被拖出了水面。

他跪在地上吐了一大口水,維赫圖已經重新化作了獸形,正濕淋淋地在他身邊,拼命甩着自己的腦袋。

伊蘭喘過一口氣,擡頭向上望去。

上方一片空曠,不知到底有多高。無數乃托之藤的透明根系自黑暗中垂落,有的徑直紮在湍急的水流中,而更多的根系隐藏在對岸更遠的黑暗裏。

他們無疑正身處地下的一處暗河邊上。此地無比寂靜,除了風與水流,就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然而這裏并不是完全黑暗的。在他們腳邊,幾叢夢回蘭在冰冷濕潤的硬岩縫隙中四散開放,靜谧的藍色照亮了周圍的環境。

伊蘭起身回頭,呼吸微微一窒。廣闊幽深的谷底,一座龐大的城池正在昏暗之中靜卧着,微微發光。

“地下之城麽……”他喃喃道。

“只是失落的遺跡罷了。”維赫圖略顯疲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伊蘭回頭,安靜地注視了他片刻,心裏卻想到了那團酷似絨球的黑藍色火焰。他輕聲道:“我的火,是什麽樣子的?”

維赫圖甩耳朵的動作微微一滞:“看不清,因為人類的軀殼包裹着你。”他擡起頭,似乎努力想要保持一點大魔物的威懾力:“只要撕碎你的肉體,它便會顯露出來了……”它站了起來,靠近伊蘭,不太自然地壓低了聲音:“還是說,你想現在就知道?”

伊蘭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省省吧,你不太适合用這種語氣說話。”說着擡起手,指星墜從腕上滑出,微光閃爍,他低吟道:“暖風和煦。”

一陣溫暖的風伴随着細碎的光環繞兩人吹過。他們身上濕淋淋的水汽立刻消失了。

維赫圖沉默了一下:“在這兒點火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我說過了。”

仿佛回應他的話,本就湍急的河水更劇烈的擾動起來,有什麽和先前龍魇之城中相似的東西伴随着風一起從水下湧來。

然而當它們碰觸到岸邊的夢回蘭時,又像潮水一樣退去了。

伊蘭并不意外:“渴望火又畏懼火……看來這世上大多數存在都是如此。”他回頭看向那座宏偉的遺跡:“我想那裏有一團很大的火,是不是?”

維赫圖身形微動,又變成了那個黑發藍眼的英俊男人。他望向那遺跡,蒼藍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着:“不只是火。”

影子在他腳下輕晃,那只通體藍色的小瓶子浮了上來,被維赫圖一把抓住,抛給了伊蘭:“光之露就在那裏。”

找到進入那座靜默遺跡的道路并不困難,河流與沿岸四散的夢回蘭指明了方向。又或者說,是維赫圖選擇了很自然地跟随着它們前行。

然而直到走到近處,伊蘭才意識到這遺跡無與倫比的龐大與恢弘。

湍急的暗河水流在遺跡入口處被三層破敗的巨大石拱門一分為七,向着不同的方向蜿蜒流入了遺跡。河水中到處都是龜裂的黑色石臺和倒塌的方形立柱,殘石與水接觸的邊緣與臺面已經在無數的歲月中被沖刷得比鏡子還要光滑。

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眼前遺跡的神秘與陌生。這種神秘與陌生不只是因為它身處于此,更是來自它身上某種無法描述的古老氣息。對于一個進入過暗界多次的聖職者來說,這是應當警覺的。但奇怪的是,伊蘭卻對此有種無法言說的親近感,直覺在告訴他,在那夢幻般的花徑深處,有什麽東西正在等待着他。

時間與自身的重量,又或者是別的什麽,早已讓構築這些建築物的巨石失去了完整與平衡,但它們跌落在水中的殘骸為陌生的來客提供了渡河的落腳點。

泛着微光的藍色花叢在石拱門下彙聚,伊蘭在有花朵生長的斷石上輕躍,幾個起落就來到了石拱門前的平臺上。

然而在落腳的那一刻,他的呼吸下意識地停頓了——因為瞥見了石拱門下的水域。

水流在分界的石拱門處變得更平緩了許多。漩渦與浪流不見了,在夢回蘭微光的照耀下,露出了水底的模樣——無數的屍骸與水下的岩石融為一體,仿佛是被工匠雕刻在那裏的。無聲的,久遠的死亡在陰影中凝視着來客,看上去随時可能把注視者拉入其中。

一朵花苞低垂的夢回蘭在伊蘭腳邊綻放,泛光的細霧從花中飄起。遙遠又模糊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是伊蘭不懂的語言,但他卻能奇異地理解那聲音的含義:“是你麽,有雙翼和長尾的朋友?”

伊蘭謹慎地注視着那一點輕霧,沒有回答。它不知為何讓人想起教廷聖器廳裏燃燒的燭煙——它們同樣溫柔,神聖,夾雜着細碎的銀輝,卻始終帶着犧牲與死亡的氣息。

沒有得到回答,那聲音變得更輕,是一聲嘆息:“不,不是你。”伴着一陣風,細細的光霧散落水中,消失了。只剩水底的無數遺骸透過空蕩蕩的眼眶,沉默地注視着來客。

維赫圖腳踏虛空,走過伊蘭身畔:“黑暗之子們把這座遺跡叫做無回之地。因為凡是因觊觎那團火進入的家夥,一個都沒能再出來。”他背對伊蘭,在拱門前停下了腳步:“你還要和我一起進來麽?”

“我也沒有其他選擇,不是麽?”伊蘭沒有細究對方話語裏的違和感,直接越過了拱門前的石臺。

視野之中,諸多原本低垂花苞的夢回蘭緩緩綻放,讓這遺跡看上去比外面更加明亮。道路在眼前清晰可見。他們走過空寂迂回的石板路,伊蘭看到那些殘破的建築上刻滿複雜的圖案,有些圖案上仿佛還能看到半透明的,泛着微光的影子。倘若不是那些水下的骸骨,這裏完全稱得上幽靜美麗,甚至因為有夢回蘭的存在,會讓人內心深處升起一種不由自主的放松感。

但伊蘭知道自己并不能像個真正的旅人那樣沉溺于這種美麗。在暗界,殺機與絕望并不總以醜陋或可憎的樣貌出現。

而一路上的花叢和水中時不時出現的亡骸也在提醒着他這一點。

他在一片陰影前停下了腳步。那些骸骨像是屬于人類,可又并不完全相同,因為伊蘭在那些遺骸的指骨縫隙裏看見了片狀的骨骼,仿佛水禽腳趾上的蹼一般。

“那就是他們本來的樣子。”維赫圖似乎察覺到了伊蘭的疑惑:“并非詛咒或者其他。它們也不是黑暗之子,只是人類罷了。這遺跡是人類的遺跡。人類的世界毀滅過很多次了,這也不過是其中某一次留下的碎片而已。”

伊蘭靜默許久:“然後黑潮把它卷入了這裏?”

“顯而易見。”

伊蘭意識到這一切确實沒什麽好驚訝的。傳說裏不是記載着這樣的故事麽,世界毀滅之類的。只是沒有人描述過世界毀滅之前的人類是什麽樣子。

他把目光從遺骸握着小刀的手指上收回,卻在掃過那具遺體身後的黑色石階時停下了。

羽紋。三根羽毛,交疊成三角形圖案,外周是一個圓形。這是教團的印記。

伊蘭的心跳了起來。他擡起頭,目光落到了亡骸背靠的黑色石階上方。離開了夢回蘭微光的範圍,只能看到那是個半球形的巨大拱廊。每根廊柱上都刻着美麗卻詭異的圖案,一座布滿尖銳突起的圓形的黑色石臺嵌在整個建築的最中央,仿佛巨大的楔子在石板上釘了一半。

“祭臺……”伊蘭喃喃道。

“瓦勒留的祭臺。”維赫圖看了片刻,沖更遠處揚了揚下巴:“那個是吉裏托裏的神廟,那個是帕什普的殉葬臺……”他絮絮地說了好些名字,并一一示意給伊蘭看——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建築都是祭祀之地。

而伊蘭對那些名字再熟悉不過了——那全是諸聖與諸魔的名字。從乃托那種深淵母神,到杜裏安那種低階的小魔物,從死亡女神到風之聖靈,乃至于諸多無法區分光暗之屬的非凡存在,在這裏都有祭祀之地。

“據說黑潮帶去的幽暗曾一度籠罩着人類的世界,直到他們得到了那團火。它的存在讓他們僥幸活着。但這群貪婪的蠢貨想要更多,想要那些不屬于他們的東西——那不是火能夠帶給他們的。所以他們向一切他們所知曉的,能實現他們欲望的存在祈禱和獻祭——甚至包括曾讓他們恐懼的存在——不惜一切代價。”維赫圖充滿嘲諷道:“而火被遺忘了。他們壓根兒不知道那些被他們供奉的存在之所以能夠看見他們,并非因為他們自己或者他們獻上的祭品,而是因為他們被那團火照耀着。”

“黑暗之子們次第降臨,尋求那團火,這其中也包括盧恩塔瓦。可似乎誰也沒能得到它。後來人類的世界便毀滅了。沒有誰知道毀滅的緣由,唯一能确認的是人類自己毀滅了自己。只有這座祭祀之城作為碎片飄落到了這裏。”

伊蘭看着那些祭祀之地,突然意識到所有的祭祀建築上都幾乎沒有夢回蘭生長。有的廟宇看上去幹淨又冰冷,而另一些則充斥着支離破碎的遺骸,可以想見在那個毀滅的時刻,這裏曾發生過什麽。

但教廷的羽紋為什麽會出現在魔神的祭臺下呢?伊蘭想到了那個四斧聖徽,它同樣出現在了一個不可能的地方。

他剛想走上去看看,突然感到一陣不祥的微顫從腳下傳來。本能讓他下意識向後躍開,而維赫圖的影子也随之越過他向那高高的祭臺撲去。

石磚的斷裂之聲在空寂中回響。塵埃散去,伊蘭看見了尖銳的,與祭臺同樣材質的黑色石刺從祭臺上蔓延下來,被石階巨大的裂縫截斷。而先前伊蘭注視的那具亡骸已被石刺撕扯得七零八落。

影子從裂縫處退開,回到了維赫圖腳下:“別好奇那些祭祀之地的深處。”魔神沉聲道。

伊蘭明白過來:“瓦勒留的意識仍留在那祭臺上……”

“只是意識的一根觸須。”維赫圖肅然道:“但同樣遵循那意識的本能……不管你在這裏看到了什麽,都不必理會。那與我們無關。”

“你也有一處祭臺在這裏麽?”沉默片刻,伊蘭問道。

“不,我沒有。”

“是因為相比于那些存在,你太年輕?還是因為你幾乎不會回應人類的祈禱?”

維赫圖卻沒有回答他:“走吧。”

這布滿了無數神殿與廟宇的遺跡顯然已在毀滅與歲月間變得同樣支離破碎。他們越是往深處走,道路越是充斥着坍塌與扭曲,但那些充滿黑暗與危險的祭祀之地卻似乎越來越不構成什麽威脅——因為夢回蘭越來越多,微光照亮了那些黑漆漆的角落。

維赫圖的腳步越來越快,追随着那些成片的夢回蘭:“就在這附近……”他自言自語道:“我聞得到,就在前面了……”在穿過一條明亮向上的廊橋時,他停下了腳步。

廊橋盡頭是一座花海,花海中央靜卧着一個星形的深池,閃爍着銀光的薄霧飄蕩在池上,數條溪流從中蜿蜒而出,流向四面八方。

道路戛然而止。

伊蘭随着維赫圖的視線回頭望了一眼,發現來路不知何時同樣消失了。

身後的路已不再是他們先前走過時的樣子。斷裂的石板路換做了卵石小徑,歪斜的石牆已成立柱傾頹的曲折廊橋。只有夢回蘭在輕霧與水流中靜靜地綻放,微光如甜夢一般誘人。

置身黑暗之中,四周都是黑暗;置身光亮之中,四周皆是光亮。而兩者的共通之處是都會讓人迷失方向。

指星墜在伊蘭手中轉來轉去,與夢回蘭的微光一同閃爍着,卻沒有指向任何一個方向。

“無回之地。”伊蘭握住墜子,望着早已消失的來路和眼前無垠的花海:“真是恰如其分的名字。說真的,你不會是打算和我死在一起吧,魔神殿下?”

出乎意料,維赫圖并沒有生氣。他只是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某種可行性:“确實,那樣也挺不錯的。”

伊蘭皺眉。

“但你不必如此悲觀。”維赫圖哂笑道:“我可舍不得拉你一起去死。我們來這裏是為了光之露。”

伊蘭壓下琢磨他話語中含義的心思,嘆了口氣:“可我甚至都不知道光之露到底是什麽。”

“是那團火的血滴與淚珠。這火不是那種餘燼,亦非墜落之火,而是第三種火。想必你還記得游祭者的祭典,記得那些閃閃發亮的光點。”

“是的。”伊蘭仿佛明白了什麽:“那光點就是它們?”

“沒錯。它們是光之星無以計數的碎片,它們就是夜空中閃爍的星星。”維赫圖笑了一下,聲音裏透出了某種懷念:“當它們劃過黑暗,會在混沌中點燃火,賦予那些無火之物掙脫暗之心龐大意識的機會。由它們點燃的火,被稱為墜落之火,墜落之火燃盡飛散,便是餘燼——那也是絕大多數黑暗之子們所擁有的火。而那些星星自己,是真正的不熄之火。”他沉默了一下:“它們是屬于光明籠罩之地的意識,極少落入其他地方。它們能點燃黑暗,亦能焚燒黑暗。如你所說,我們渴望火,也同樣畏懼火,這便是原因了。我是黑暗之子,是黑暗的一部分,而你不是。”他回頭,沖伊蘭笑了一下,蒼藍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明亮。那是個不太像魔物的笑,有種小動物般的,純粹的期待:“所以也許你能拿到它,那滴光之露。”

瓶子在胸口的衣袋伴随着腳步晃動,伊蘭感到心髒仿佛被那個笑容輕撞了一下,因為那讓他想起紐赫期待着什麽時的表情:“那你總該告訴我,要怎麽得到那個吧。”

“我不知道。”維赫圖的聲音萎靡了一點,笑容也消失了。

伊蘭愣了愣:“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團火就在這遺跡深處,我甚至可以聞到它,卻并不知道它具體在哪裏。”維赫圖在空氣裏嗅來嗅去,神色慢慢變了:“它不見了……”他循着池岸疾走,嗅來嗅去:“不見了……”

伊蘭壓下心中的驚疑,剛要開口,維赫圖忽然停下腳步。

他慢慢轉向了伊蘭:“不……它不是就在這裏麽……”

伊蘭卻後退了一步。輕霧之下,池水之中只剩下一個倒影,那是伊蘭自己的倒影,而維赫圖的倒影不知何時消失了。

伊蘭的手指快速劃過空氣,銀輝在空中閃過,化作一片水波般流動着的透明屏障。

然而維赫圖卻仿佛穿過空氣一般穿過了那道屏障。他向伊蘭走來,低下頭,像小動物那樣嗅着伊蘭的頭發:“我的火……我一直在尋找的……”他擁抱伊蘭,伊蘭眼看着那雙手臂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維赫圖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雙手,突然急切地向四周張望起來,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伊蘭正站在眼前。他走過伊蘭,在空氣中努力嗅探着,最後毫不猶豫地沖進了輕霧彌漫的池水之中。

他跪倒在水中,徒勞地嗅着,摸索着。影子從他身邊蔓延開去,水波在影子間翻滾。“我的火……”伊蘭聽見他呢喃着,聲音漸漸絕望:“我的星星……”

下一刻,維赫圖的身體在水中融化了。

仿佛一灘墨傾入水中,随着水波氲散開來。

伊蘭以為維赫圖回到了影子裏,可影子卻再無聲息,維赫圖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從影中浮起。

狼的影子靜靜地飄在水中,不是一匹,而是七匹。七匹大小不一的狼影在混沌之中交疊,仿佛一只生有七個狼頭的怪物,又仿佛群狼只是彼此擠在一起。

無論如何,它都在水面上投下了邪異可怖又寂靜痛苦的黑色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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