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深行
第33章 深行
為了躲避大風,整個深行灣上舫舶密布,到處都是如樓如堡的龐然大物。行至期間,擡頭幾乎望不見天空。
伊蘭和維赫圖在這些巨大的船只間穿梭着,來到了離那艘船不遠的地方。船帆這會兒已經收起,先前在樓船上看起來很顯眼的銀色三桅帆船,從近處看卻陳舊灰暗,船身上密密麻麻地生滿了尖刺狀的螺貝。那些甲殼在風中張開,細小的黑色觸手探出,說不清是在飄搖還是蠕動。
他和維赫圖步履不停,跟随着登船隊伍向前走去。影子流動着,包裹了伊蘭的全身。船票出現在了維赫圖手上。
在踏上狹窄的跳板時,船票上明亮的圓球一瞬間被憑空出現的觸手狀陰影吞沒消失,白水晶牌也随之破碎,滿月狀的印記在伊蘭與維赫圖的手背上浮現。
伊蘭知道,這是某個契約開始生效的證明。船票顯然也是一種契約。
維赫圖察覺到了他在想什麽:“如果有誰現在想要下船,會被虛空之海吞噬。”
他們踏上甲板,伊蘭若有所思地回頭望了一眼擁擠在跳板前的旅客:“但我想不會有誰在這時選擇放棄的。”
維赫圖在空氣中輕嗅着。很快,他找到了方向,攬着伊蘭走過去。
寬敞的甲板上居然有個類似酒館的平臺。懸挂的船燈雖有些昏暗,卻在氤氲之中透出幾分暖意。整個平臺上幾乎被旅客坐滿了,每張桌子上都堆滿了食物。
小酒館沒有侍者,吧臺上只有一只巨大的黑色螺殼。維赫圖把一顆微微發亮的珠子投進去,堆得像小山似的吃食和熱酒便出現了。在經歷了這麽多事之後,上次吃飯似乎已經是很久前的事了。熱騰騰的食物讓伊蘭終于感到了一陣久違的饑餓。
顏色血紅的煎蛋和黑奶酪被夾在某種灰白色薯類制成的厚實脆餅裏,配菜是伊蘭在橋港附近的小舟上見到過的那種紫色果實。這個賣相不佳的組合吃起來既辣又甜——辣味來自煎蛋,甜味則來自水果。挖空的燒黑薯裏填滿了看不出原料的藍色炖菜,吃起來有炖魚的味道。餐品裏還有一種裹着橙色蔬菜碎的烤肉卷。伊蘭咬了一口,焦香酥爛。他确信肉卷裏夾的是生洋蔥。
總的來說,這些奇形怪狀的菜品味道都還不壞。硬要說有什麽缺憾,大概是那種綠瑩瑩的熱酒實在太過難喝。伊蘭嘗了一口,既酸又苦,味道從喉嚨直沖頭頂,簡直讓人有些眩暈。
維赫圖把大杯的酸酒一飲而盡,狠狠皺起了眉頭。
伊蘭立刻意識到他和自己一樣,半點也并不喜歡這個,但似乎周圍所有的旅客都在喝。有的苦着臉一連喝了許多杯,臉上同樣是痛不欲生的表情。還有一個明明吐了,但仍然頑強地拿起了另一杯。
“這酒是非喝不可的麽?”伊蘭好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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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維赫圖掐了掐鼻梁,拿起了第二杯:“只是如果不喝的話,航行時會很遭罪。那可是虛空之海。”他嘆了口氣:“綠晶木的花蕊釀的酒。黑暗之子得靠這個撐着。”
“提神麽?”伊蘭好奇道:“可我聽說,這個喝多了,會讓感官變得遲鈍。”
“在這裏航行,太敏銳的感官可不是什麽好事。”
“我還是希望保持清醒。”伊蘭有點叛逆地微笑着,感到自己周圍的世界開始搖晃,想來是那一口酒的緣故。
維赫圖無可奈何地看着他,表情和紐赫一模一樣。配上那亂糟糟的頭發,有種狼狽的可愛。伊蘭摸了摸他的頭發,抓起一根肉卷吃了起來。維赫圖的表情柔軟下來。但不知道為什麽,伊蘭總覺得他眼裏有隐隐的愧色。
伊蘭仿若不知,只是像聊天般随口問道:“我不記得你身上還有餘燼之類的東西。”
“不是餘燼。”一個小袋子從影中浮現,幾顆珠子滾出來,正是維赫圖向店家換取食物的那種:“是凝晖。”
伊蘭拿起來,半透明的黑珠子裏,是蜷縮成一團的飄帶狀小魚,仔細看去,能發現它們似乎正在燃燒,只是那火焰是靜止的。他詫異道:“這是橋港外那片水域裏的……”
“嗯,那種即刻生即刻死的東西叫‘瞬’。”維赫圖解釋道:“在它們熄滅的那一瞬間将其捕捉并保存,它們就會一直這樣亮着,甚至能在壞天氣裏保護一些燈盞不會熄滅。”他托腮望着伊蘭:“在暗界,這樣的東西像餘燼一樣,可以作為交換物。”
“這東西很珍貴。”伊蘭感嘆道。
“算不上,只是難得。”維赫圖哂笑:“畢竟捕捉瞬熄滅的那一瞬間很不容易。”他苦着臉又喝了一口酒:“高位的黑暗之子們眼睛都盯在天上,不屑于去鼓弄這種東西。”
“但這畢竟是一位影之主的饋贈。”伊蘭望向吧臺,一只枯瘦的黑手從桌子下伸出來,在螺殼裏翻檢,把旅客們投進去換取食物的灰燼和其他寶物挑出來,收進一個黑色的盒子裏——其中也包括那枚凝珠。
維赫圖糾正道:“只是各取所需。”他輕輕道:“我們的世界裏沒有真正的饋贈,一切都是交換,一切都有代價。”說着忽然輕輕笑了:“但我很幸運,曾得到過一次真正的饋贈。”他蒼藍色的眼睛始終望向伊蘭,像安靜燃燒的火焰。
伊蘭剛想說什麽,維赫圖卻忽然面色一變。影子湧上來,蓋住了伊蘭的臉。
伊蘭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在黑紗般的影子後頭,他遠遠看到了聖光教團的紅袍。看身形不是上次伊蘭遇到的那三個人,而是另外三個。為首的人手中的指星墜讓伊蘭的心沉下去。他看着那幾個身影循着微微晃動的指星墜在旅客之中東張西望,無聲地往陰影處挪了挪。
就在走在最前面的人離這裏只隔兩桌的時候,角落裏忽然響起了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光靠那東西,在這裏可是要迷路的。”
紅袍人腳步一頓,轉向那個身影。那個不起眼的旅客一身灰色鬥篷,正抱着把梨型琴随意撥弄着。琴頭上亮晶晶的六芒星小墜随着水上吹來的風輕輕搖晃。
盡管樣貌有所不同,但直覺告訴伊蘭,這也是個游祭者。
抱琴的游祭者舉起了酸酒:“要喝一杯麽?你們現在……可以随意吃喝這裏的東西了吧?”
為首的紅袍人看向它:“代行者不該在此處。”
“彼界的家夥更不該在此處。”游祭者輕飄飄道:“別太放肆了,異鄉來客。”
“別太逾矩了,魔物。”
“能在這裏自由行走,自由飲食的你們,又和這裏的黑暗之子們有什麽不同呢?”游祭者似乎感到有些好笑:“不過,我并不在乎你們想要做什麽。”它把一根枯萎的藤蔓扔到了桌子上,那暗紅色的藤蔓像一截腐爛的人類的殘指:“你們支付報酬,我們完成工作。對于乃托之偶的處刑已經完成了。”他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黑潮快來了,我們需要更多的火,說吧,下一個目标是誰?”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為首的人望向手中的指星墜,那東西正在發光,随着風輕輕搖晃。
“啊,你們在尋找那個最珍貴的存在。這就不是我的工作了。”游祭者坐回去,喝了一口酒:“真是可惜,你們來得太晚了。”
“這是什麽意思。”紅袍人冷聲道:“你已見過聖靈了?”
“許多黑暗之子都見過。”游祭者漫不經心道。
“在這裏?”
“在那裏。”游祭者似乎有了幾分醉意:“橋港有誰不知道燈塔呢。”說着随手向伊蘭的方向一指。
紅袍人恢複了那種冷淡的語氣:“燈塔,當然。不過太晚了是什麽意思?”
“因為它早已屬于暗之心了。”游祭者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道:“連最低階的黑暗之子都知道,別觊觎暗之心的東西。”
“只要能付得起代價。”紅袍人聲音漠然。
游祭者好笑道:“啊,我忘了。畢竟滿是鮮活人類的城市對你們來說不值一提。”他感嘆道:“我得承認,石骨海灘邊的那座城市養活了這裏不少的行商。不管是金足蟲卵還是人類的屍體,都是我們需要的東西……”
他們交談的聲音很低,用的也是人類的語言。周圍的魔物們忙着吃喝,似乎沒有誰留意那些話語的恐怖。
埃托帕瓦。
一瞬間,伊蘭明白自己所有的懷疑都得到了印證。埃托帕瓦是教廷獻給暗之心的祭品。
可是,為什麽……
手被攥緊了。蒼藍色的眼睛正擔憂地看着他。
伊蘭閉了閉眼睛,輕輕搖了搖頭。已經再沒什麽能讓他感到驚訝了。
游祭者望向帆船:“啊,時間到了。”
靜靜停泊的三桅帆船上傳來了絞盤沉重的轉動聲,所有旅客桌上的酒杯都随之搖晃了一下。
號角一樣的聲音在船上遙遙響起:“去燈塔喽……”
喝下最後一口酒,游祭者抱起琴,用一種充滿憐憫的聲音對那三個紅袍人道:“不管怎麽說,你們不該登上這艘船,因為你們想要的東西并不屬于你們。”
“我們的事與黑暗之子無關。”一個聲音很年輕的紅袍人道:“別忘了,就算是幽影那樣的存在,也要依賴我們給予的祭品。”
游祭者縱聲大笑:“好吧,好吧。看在祭品的份上……真神在上,給你們一個忠告:現在多吃點東西,多喝點酒。”他收斂笑容,站了起來:“這旅程可是很漫長的,能吃東西也就趁現在了。”
說完,他将那些紅袍人抛在身後,向船艙的方向走來。一陣風恰巧吹來,周圍所有的船燈都在搖晃中黯淡下去。游祭者的身影落入昏暗,在經過伊蘭身畔時起了變化,他的身形變得更高挑,更挺拔,一對細長的角從兜帽裏冒了出來。他的面容不再是暗界随處可見的猙獰可怖,而是變得英俊至極。那紅色的薄唇像血一樣鮮豔。就連他手中的梨型琴也改變了形态。
不會認錯,是龍魇之集的大火中那個彈琴的游祭者。但那張臉不知為何,卻讓伊蘭感到一絲遙遠的熟悉。
游祭者與伊蘭和維赫圖擦肩而過,沖伊蘭露出了一個含義不明的微笑,而後便消失在了旅客之間。
維赫圖望着游祭者消失的方向,皺了皺眉頭。
紅袍人交頭接耳了一番,在游祭者的位置坐了下來。他們手上的黃金指星墜似乎出了些問題,只是亮着,卻并未指明方向。
維赫圖看了伊蘭片刻,輕聲道:“我們走吧。”
伊蘭沒有反對。
三桅帆船在擁擠的水道中緩慢穿行。維赫圖帶着伊蘭離開了那個旅客聚集的地方,走向了船尾的甲板邊緣。風越來越大,船燈開始變得昏暗。
在駛過一艘巨艦投下的陰影後,周圍的一切猝然明亮。
深空澄澈無垠,星光照亮一切。世界在星海之中漂浮,星海就是世界。無可言喻的浩瀚中,所有的邊界盡皆消失,唯有無盡的繁星在無邊無際的虛空中閃耀,如夢如幻,璀璨盛大。
星辰遙不可及,而又仿佛近在咫尺。
伊蘭伸出手,碰觸離自己最近的一顆星星,指尖卻從那細小的明亮之中無所知覺地穿過。
沒有星星,只有虛空。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垂下了眼睛。
身後一陣暖意,維赫圖抱上來,握住了那只手:“嗯,就像你想到的那樣,這一切都只是幻影。是遙不可及的群星投下的幻影。”他扭過頭,小心地蹭了蹭伊蘭的臉。
風呼嘯着,但暖意給了伊蘭支撐:“我沒事。”他望着令人目眩的星海,輕聲道:“幻影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銀色的船帆落下,橋港被留在了後面。
維赫圖嘆了口氣:“很小的一部分。”他扭頭看向伊蘭的臉:“在想那些紅袍人?”
“在想他們的目的。”伊蘭的心緒已經恢複了平靜:“在想……他們向暗之心換取了什麽。”
他想着紅袍人和游祭者之間的話。能不被魔物發現,能自由在暗界來去,能接受這裏的飲食,沒有瘋狂和死亡……這意味着他們動用了禁術,跨過了邊界。可是聖光教團對神的信仰應當比絕大多數聖職者都更堅定虔誠才是。
是為了大封印麽,伊蘭思索着。不,大封印的加固只需要聖器。他苦澀地想。
聖光教團為什麽會來暗界尋找聖靈?落入暗界的埃托帕瓦又是怎麽回事……伊蘭直覺這兩件事很可能是聯系在一起的,可他仍然想不通。
他慢慢道:“我想他們可能在試圖實現某個很大的目标……但我想不出那個目标會是什麽。一瞬間消滅人間所有的黑暗之子麽?”在埃塔納的那幾年,伊蘭聽說過不少帝國其他地方的慘況。黑暗會引來魔物,他對此再清楚不過了。龐大的帝國日薄西山,搖搖欲墜,到處都是割據與戰争。只剩那幾個貴族和聖職者聚集的大城市仍在歌舞升平罷了。埃托帕瓦本來也是其中之一。
“也許并沒有什麽目标,只是有誰渴望得到本不屬于他的東西罷了。”維赫圖不以為然:“人類總是為此向黑暗之子獻祭……”毛茸茸的影子在伊蘭身上爬來爬去:“不管怎麽說,你不用擔心他們會發現你。”
“燈塔的聖靈和無回之地的聖靈一樣麽?”伊蘭突然道。
維赫圖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反正據說它們都是不熄之火。”他解釋道:“我們沒有‘聖靈’這個說法。黑暗之子都知道,月亮就是虛空之海的燈塔,虛空之海的燈塔就是月亮。它照耀着沒有星辰的夜空……”
魔神的聲音不知為何低落下去,他将懷中的伊蘭抱得更緊了些。
“聖靈是純粹的光,光沒有肉體。”伊蘭慢慢道。不知道為什麽,他心中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那個漫長的夢已經很模糊了,越往前越什麽都看不清。他總是隐隐感覺自己遺忘了什麽,但現在那被遺忘的部分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了。
維赫圖困惑地看着他:“你怎麽了?”
伊蘭搖了搖頭,握住了他的手。
一陣風裹挾着群星而來,撞擊在船舷上。本該是虛影的星辰如墜落的煙火般四濺,落在了離他們不遠的一個魔物身上。
那魔物發出慘叫,倉皇地離開了甲板邊。但一切都太遲了,他跌跌撞撞地融化,片刻間就化作一團火焰,在戰栗中熄滅了。
甲板下似乎有什麽在蠕動,那餘燼在一衆旅客眼前憑空消失了。
“我以為那些星星只是倒影。”伊蘭皺眉:“是空之水麽?”
“是虛空之海的力量。”維赫圖冷笑道:“警告那些心懷希望的黑暗之子不要妄想接近星辰。這旅程并不像它看上去那樣美好。”他低聲道:“我們到船艙去吧。”
甲板上的旅客已經所剩無幾,伊蘭的視線掃過四周,終于确定了自己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這船上沒有船員,或者說,他感覺不到船員的存在。一切都被看不見的手拖動着。
只有昏暗的船長室站着個黑漆漆的身影。那身影看上去枯瘦如柴,像是一具被棍子硬撐起來的木偶。它以一種怪異的姿态轉動着船舵。明亮的星光時不時掃過它身處的那片昏暗,伊蘭看見了一只沒有瞳仁的灰白色眼睛。
維赫圖目光不善地掃了那身影一眼,低聲道:“是船長。”
船長沖旅客們咧嘴而笑,紅色的嘴在昏暗之中清晰得不可思議。與外表無關,伊蘭能肯定那絕對不是個善意的笑容。
有旅客意味深長道:“恐怕這裏有着比虛空之海更糟糕的存在啊。”
“肯踏上這艘船的黑暗之子都已經見識過了比虛空之海更糟糕的東西。”另一個聲音幽幽傳來。
“或者說,正準備見識一下。”一位擁有三個野獸腦袋的魔物轉過頭,三張面孔都投向了船長室。它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嫌惡:“如今什麽東西都能上這艘船了。”
“這本就是屬于絕望者的船。”蒼老沙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空氣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簌簌而動,伊蘭感到有一團水草般的東西與自己擦肩而過。
“啊,我倒不介意在這無聊的旅程裏找點樂子。”有旅客将目光投向了維赫圖和伊蘭幾乎融為一體的影子,伸長了舌頭,暧昧地舔着自己的唇。
伊蘭皺了皺眉,順着那目光望去,忽然發現影子中竟然有一個穿着鬥篷的魔物。
那是個身形非常纖細的小魔物,伊蘭根本不知道它是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它全身裹得嚴嚴實實,抱着懷中沉重的東西,正小心翼翼地走在影子裏。不知道為什麽,伊蘭能看到它,卻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盡管它就在那裏。
察覺到伊蘭的注視,它有些畏怯地停下了腳步,在空氣中消失了。
伊蘭低聲道:“有點奇怪……”
“那是影蛾。”維赫圖用只有伊蘭能聽到的聲音道:“很弱小的東西,沒什麽危險……”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地向船長室瞥了一眼:“不過,确實不該出現在這艘船上就是了……”
他帶着伊蘭和那群躲避風浪的旅客一起向甲板下走去。一盞燈在入口處憑空出現,仿佛被看不見的引路者提着。
每間艙室門口都挂着一模一樣的燈。但所有的燈火都很微弱。但引路燈沒有停留。它一直帶着旅客們在狹窄的通道中繞行。
終于有旅客不耐煩地停下了腳步:“喂,到底還要走多久,這裏好像都是空房間啊。”那是個頭頂生滿觸須的魔物,觸須像流蘇一樣順着它的臉頰垂落。它推了推門,門果然開了。
那旅客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後退,觸須幾乎全炸了起來:“打擾了。”
門關上了。船燈做出了一串類似“聳肩”和“轉身”的動作,繼續向前。
“喂,那裏有什麽啊?”有旅客問到。
莽撞者看上去臉色很差,一些觸須随着它的走動脫落下來,掉在老舊的走廊地板上。它似乎想說什麽,但張嘴時卻無法發出那個音節。最後它只能道:“噩夢。”
維赫圖一言不發,只是将伊蘭攬得更緊了些。
那盞燈帶着這批旅客繞行了很久,才終于找到了地方。
引路的燈盞靠近門上的那些燈,那些明亮的燈盞一一黯淡下去,船艙的門便打開了。
維赫圖帶着伊蘭走進了一間空艙室,把門關了起來。
那是個狹小老舊的圓型房間,沒有桌子和床,遑論燈盞。它空空蕩蕩,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更像是洞穴之類的地方。但外面的星光透過窗子鋪了滿室,又讓人覺得明亮安心。伊蘭感覺他們應當是走到了甲板下很深的地方,可是看上去這間艙室離甲板并不遠。
維赫圖的目光停留在那光亮上,神色微微一凝。
“你不希望房間有窗?”伊蘭敏銳道。
“倒也沒什麽。”維赫圖回過神來,安撫道:“只是虛空之海上的風會有些難捱。”
伊蘭承認道:“是有一點冷。”
影子落在地上,毛茸茸有如實質,似乎變成了一個形狀古怪的靠墊。伊蘭看了一會兒,意識到那看上去很像擠在一起過夜的群狼。
緊接着影子裏冒出更多的東西來——破雪橇,雪橇上的毯子和炊具,還有那盞怪模怪樣的孤行者之燈……維赫圖不知何時把它好好地收了起來。
伊蘭笑起來,晃動手指,一團火點亮了那燈盞。指星墜浮起來,挂在了維赫圖脖子上。
魔神看了一眼墜子,神色溫柔下來。他們很自然地偎依在一起,像從前數不盡的旅程中一樣。
世界在輕輕搖晃,眩暈感越來越重。伊蘭說不清是因為綠瑩瑩的酸酒,還是這艘古怪的船。
維赫圖似乎有些憂慮:“會航行很久。據說到燈塔之前都沒什麽吃的了。”影子搖動着,他們先前沒吃完的大堆食物出現在了伊蘭手邊。他遲疑了一下,叮囑道:“虛空之海和其他的地方不同,黑暗之子在這裏……恐怕不能一直保持着現在的形态。如果我不見了,你不要擔心。還有,不管看起來多安全,千萬不要吃船員給你的東西。”
“船員……”伊蘭微微皺眉:“可我看不到它們。”
“看不到是好事情。”維赫圖嘆了口氣。他用關節揉了揉眉心,似乎已經開始不舒服了:“別想那麽多,休息吧。”
維赫圖顯然想守着伊蘭,可虛空之海對他的影響遠遠比對伊蘭更大。伊蘭看着他的眼睛在反複的強撐中緩緩合上,靠着自己的身體滑了下去,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全都冒了出來。
魔神睡着了,在伊蘭膝頭。
伊蘭摸了摸他的腦袋,用手指輕輕把那亂糟糟的長發一點點理順了。
窗外的星光一直在改變顏色,有時是不斷閃爍的五彩斑斓,有時又是長時間的恍若靜止。但不論那光如何變換,周圍始終是靜谧無聲的。
在這種狀态下,時間變得無法被确切感知,感官似乎也陷入了某種迷茫。伊蘭在寂靜之中,只感到旅程無比漫長。
倦意在搖晃中湧了上來,維赫圖和影子又是那麽溫暖,伊蘭感到睡眠在向自己招手。
周圍的一切觸感都是伊蘭所熟悉的。影子蹭着他,軟乎乎毛茸茸,像動來動去的小動物。他在溫暖之中閉上了眼睛,想要放任自己陷入沉睡。
可是在他的精神進入清醒與睡夢的邊界時,那些影子卻變得古怪起來,它們不斷扭曲蠕動,化作無數觸手,似乎要将伊蘭吞沒。懷中的溫度在飛速消散,空氣中只剩寒冷。
伊蘭下意識掙紮了一下,猛然睜開了眼睛。
窗外星光依舊,可船艙卻一片狼籍。有什麽黏膩的透明液體正順着窗子和天花板入艙室。原本沉睡在他懷中的維赫圖正背對的伊蘭站在艙室門口,影子在他身邊湧動。
“你是誰?”他聽見維赫圖冰冷而憤怒地質問着:“為什麽觊觎我的星星?”
門外傳來了水波的聲音。下一秒,魔神突然消失了。
伊蘭猛然清醒,他撲上去。船艙外的走廊裏燈火通明,幾個旅客的影子在盡頭不慌不忙地走過。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比他們來時更正常。可伊蘭卻感受不到維赫圖那團蒼藍色的火焰了。
他果斷地拎起漂浮在艙室裏的孤行者之燈,向外走去。可在即将踏出艙室的那一瞬,伊蘭停了下來。
維赫圖說過,如果它不見了,伊蘭無需擔心。
他正要退回艙室冷靜一下,船忽然猛烈地搖晃起來。伊蘭躲閃不及,被重重的甩了出去。
艙室的門不見了,那處變成了牆壁。
伊蘭別無選擇,只能沿着通道向外走去。這通道似乎比來時更短些,他只走了半截樓梯,就踏上了甲板。
魔物的影子來來往往,看上去比他們登船那會兒還要熱鬧。甚至有小販在吆喝着販賣什麽東西。虛空之海上,許多類似星雲的漩渦在遠處不斷旋轉,看上去詭谲而壯麗。
但伊蘭無暇欣賞這一切。他在漫步的旅客之中看見了船員。
毫無疑問是船員。他們高矮不一,身型各異,腰上統一系着一條黑色的繩索,有的在桅杆上爬上爬下,有的在挨個給甲板上的船燈添油,有的在擦洗甲板。
伊蘭與維赫圖先前吃東西的那個平臺上,同樣坐着不少旅客,這會兒正在享用食物。伊蘭看見一個肥胖的魔物埋頭在盤子裏,閉眼咀嚼食物,發出滿足的嘆息。
伊蘭看着它吃東西的樣子,沒由來感覺到一陣發寒。他正要轉身離開,一個船員推着小車靠近他,用親切禮貌的聲音道:“您需要食物麽?”
它離得很近,嘴角上翹,挂着笑容。可伊蘭卻看不清它的臉。它的面孔像液體一樣流動着。
那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它沒有火。它的存在只讓伊蘭感到無盡的寒冷,如同沒有星辰和月亮的夜空。
“不。”伊蘭聽見自己說道。
“大家都需要食物。”船員勸說道:“只有吃了這裏的食物,才能抵達燈塔,實現願望……您不想實現願望麽?”
“不。”伊蘭恍惚了一下,想起了維赫圖把自己的手貼在臉上輕蹭的模樣:“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那船員僵住了,像突然壞掉的牽線木偶。
星雲的漩渦飛速褪色,露出詭豔之下的無盡黑暗。黑色的漩渦像風暴般咆哮着,充斥着目光所及的世界。
船員臉上的液體不再流動了。它的面孔在伊蘭眼中逐漸清晰起來:腐爛的皮肉挂在骷髅上——那是一張屬于屍體的臉。
伊蘭的餘光冷靜掃過周圍。船燈搖晃,所有的船員,所有的,都是這樣的魔物屍體。
小平臺上的咀嚼聲仍然此起彼伏。
伊蘭下意識望去,再次看了一眼那個埋頭吃東西的肥胖魔物。只看了一眼,他便猛然攥緊了手中的燈。
那魔物正在貪婪享用的哪裏是食物,分明是它自己的內髒!
小平臺上每一個正在吃東西的魔物,吃的都是它們自己的身體。
伊蘭一步步後退,卻感到有什麽同樣冰冷的東西從後面靠近了自己。
“沒什麽可怕的。”那個聲音陰冷得仿佛來自海底的洞穴:“虛空之海本來就是妄想者的墳墓。”
伊蘭回頭,看見船長站在自己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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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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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