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章
第 23 章
阿玲生日的這一天, 周竟要送她一份生日禮物。
他将她從地下室裏抱出來,藏進舞臺下的暗間裏。
暗間狹小, 天花板也很低,雙方都只能匍匐前行。
地上灰塵仆仆,很髒,非常髒。空氣裏混雜着一些難以形容的、不太舒服的氣味。汗水、油脂,或者舊架子的黴味。
隔着薄薄的一層木地板,舞臺上的人走來走去,正在進行着演出前的最後準備。
阿玲并不明白周竟想要做什麽。
她很不舒服地趴在地上,一臉嘲諷地看着他:“你有病?”
周竟擔心他們被發現,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
寬大的手掌幾乎蓋住了她大半張臉。他似乎有些緊張, 力氣沒有控制很好, 令她難以呼吸。
阿玲臉色一變,擡手又要打他。根本還沒有碰到對方, 已經被先發制人地按住手腕, 雙手壓過頭頂。
周竟呼吸沉沉地俯視着她。
兩人僵持片刻,他在她耳邊說:“生日快樂。”
她怔了怔——黎羚相當準确地演出了那個情緒轉變的瞬間。阿玲早已忘了自己的生日,她的第一反應是迷茫和怔忪,或許也有一絲懷念。
但随之而來的, 是羞恥和憤怒。她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死去的人生并不需要儀式感。
她像被他挑釁,露出格外激怒的眼神, 在他的掌心之下,不斷地發出沉悶而激烈的、反抗的“唔唔唔”的聲音。
他還是不肯松手。
她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黎羚這一下是真的咬。牙齒叼住他的皮膚,雖不太用力地研磨, 還是如同在撕扯皮肉。
金靜堯的掌心很幹淨。
對比之下,呼吸、口水、牙印, 這些東西應該會讓他覺得很惡心。
然而她從他的眼睛裏看到的,卻是一種十分深沉和奇特的愉悅。
她清晰地看着他的喉結動了動,吞咽下不可言說的、污穢的情緒。
本該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輕輕地摩挲她的臉,将擋住她臉頰的頭發移開。
光線從地板的縫隙裏肆無忌憚地鑽進來,像混-亂急促的呼吸,填滿掌心和指縫。絲絲縷縷的光,仿佛許多條錯亂的紅線,将她和年輕男人捆在一起。
他凝視着她的雙眼,不斷地在光與暗之間游移。
她被他吓到,不敢再動彈。
他像個瘋子。
他已經是了。
黎羚某一瞬間也凍結在這雙眼裏,被對方所震攝。作為演員的另一半神志喚醒了自己。她用盡全身力氣,奮力地将他推開。
“咚”的一聲。
沒有人察覺到臺下的動靜,演出已經開始了。
音樂聲響起,像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吟唱。許多雙腳一同踩踏着地板,世界在震顫,大地在波動。
阿玲渾身一震,熟悉的音律化作刺眼的日光,将她灼傷,她幾乎茫然無措地擡起頭,看了周竟一眼。
他再一次用口型對她說,‘生日快樂’。
臺上的人在跳舞。
她最爛熟于心的那一支舞。
原來,這才是周竟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
隔着一層薄薄的地板,舞蹈演員正在阿玲的頭頂跳着舞。
她起先還是困惑、憤怒,甚至于捂住耳朵,不聽不想不看。
最終還是屈服于欲-望,像一名軟弱的瘾-君子,無法自制地仰起臉。
她如此熱烈地仰望着舞蹈演員的足尖,仿佛仰視着一朵朵在雪池裏綻開的幻花。步步生蓮,最甘美的幻覺。
其實根本也看不清什麽。
木地板遮擋得嚴嚴實實,不過偶爾有一團混亂的影子,輕巧地躍過縫隙。
但音樂聲沒有停,那是貫穿阿玲一生的樂章,在漫長如河的時間裏,她還是看到了。
她看到雪白的足弓、靈動的腳趾,依托于躍動的生命。
每一個輕巧躍起的動作,行走,搖擺,釋-放。
舞者不是廢墟,她們擁有完整的身體,強健的肉-身,如此鮮活地在舞臺上抽芽、生長、蓬勃地綻放。
她看到重力。一躍而起後,終将回歸舞臺的地心引力。落地的那一刻,整片地板都在震動,她的胸腔也陣陣地抽痛。
她也看到了自己。
曾幾何時,她也是站在舞臺上的人,她知道那一刻有多麽光榮。那麽多束光照耀着她,照她挺拔的身姿,她臉上的汗水。
但現在她只能藏進地下。每個人生來的宿命都是尋找地面,向下紮根。她沒有根。她在被遺忘,在死去,變成養料。
地板激蕩起揚塵,親-吻阿玲蒼白的臉頰。像屍體下葬時,一點點蓋住五官的泥土。
她孱弱地趴在地板上,伸出手,卻又不敢觸碰。
在漸漸拉近的鏡頭裏,女演員的臉被一點點地放大,直至占據了整個屏幕。
攝影機逼近她、審視她,鏡頭忠實而貪婪地,記錄了她臉上每一個一閃而過的微表情。
她吃力地仰着脖子,呼吸急-促,像在凝視着自己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東西,沉迷、渴望、矛盾。
可是她的眼底又寫盡了失去。
-
監視器前已是一片偷偷吸鼻子的聲音。
連副導演都忍不住抹了把眼淚。
“怎麽能演得這麽好。”
“真的好厲害。”
“根本沒在演吧?簡直一點表演痕跡都看不出。”導演組有人喃喃道。
黎羚一直趴在原地,仰頭望着地板。肢體動作接近于無,面部表情也非常節制,甚至于連眼珠都一眨不眨。
可是她演得這麽動情、真摯,讓人忘記這裏是片場,一切都是假的。
副導演卻說:“什麽叫沒演?她渾身都在演!”
“啊?”
對方引他看另一個機位:一組全身的鏡頭,再切到局部的特寫。
女演員看似毫不費力,其實渾身都繃緊了,每一寸肌肉都在随着音樂的節拍而發出輕微的痙-攣。
她的肌肉記憶與殘缺的意志力,産生強烈的阻抗。她演出了那種小心翼翼的痛楚:想跳,可是不能,也不敢跳。
工作人員露出駭然的表情:“不是才上過幾天的舞蹈課而已?怎麽能把身體控制到這種程度?”
“你看她的腿。”副導演又說。
剛剛被截肢的人,總是以為自己的腿還在,黎羚趴在地上的時候,身體會無意識地往一邊歪倒,直到即将失去平衡,才勉強地回正。
她常常不自覺地想要碰t那條失去的腿,但手一觸到空蕩蕩的褲管,眼神立刻黯了下去。
“所以,到底哪些是演的,哪些是真的?”監視器前的人突然陷入了困惑,“我還以為她是入戲太深、真情流露,原來一切都是計算好的嗎?”
“誰能說她沒動感情?”副導演道,“真正的好演員,從來都是兩者皆有。”
只是,誰都不會想到,短短的時間裏,黎羚能做到這一步。
回想起她來試鏡的那一天,那麽緊張、連臺詞都說得很磕磕巴巴。又像是很漫不經心,導演教她一整晚,她的回敬是把他按到燈下。
他們都以為這是一出鬧劇。
然而電影拍到現在,無論是誰來演,似乎都不可能比黎羚做得更好了。
劇本統籌突然說:“或許,不是她像阿玲,而是阿玲在變成她。”
這場戲的主角,原本還是周竟。
他幫阿玲過生日,投其所好,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打動她。
這何嘗不是一種精妙的計算、冷酷的傷害。他再一次讓阿玲看清,她已經沒有腿了,她不可能再站到舞臺上,她只有他。
他們會接-吻。
周竟會将阿玲壓到地板上,掠-奪她的氣息,而她呆呆地睜大了雙眼,仰望着地板上的光影,不再掙紮——與這場戲的開頭恰好形成呼應,對仗工整。
這場戲的終極目的在于,這是阿玲的生日,她自己就是那塊生日蛋糕。
周竟為她織成一張溫柔的網,一點點地将她馴化、蠶食。
可是,不知何時,敘事的重心已經偏移。
不是阿玲被周竟誘騙,反而是周竟被阿玲蠱惑,因她的沉迷而沉迷。
鏡頭對準她,也只有她。
鏡頭前的女演員那麽美麗、鮮活、真實,像一塊未經打磨的鑽石,每一面都折射着太陽光,爆發出巨大的生命力。
金靜堯注視着她,眼神專注。
不是導演在看他設計好的作品,也不是怪物在看着自己的蛋糕。
她終于還是沒有如他所願,變得死氣沉沉,變成周竟地下室裏的一只洋娃娃。
“所以,他們到底還親不親啦?”導演組的工作人員有些郁悶地看着劇本飛頁。
節奏完全失控了。
但這個即興的眼神也很動人,或許比一個精心設計的吻,更加令人怦然心動。
他不再是上帝視角的導演,他被拖進了這出戲裏。完完全全地入戲。
浮動的光影緩慢地滑過年輕的臉龐。
如一束光照進深海,掠過一艘幽靜的沉船。死去的心髒在被喚醒。
“要喊卡嗎?”有人小聲問道。
“……先不喊了吧。”
“加油啊導演,別慫!”
-
另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裏,秦易像困獸一樣來回踱步,發出粗-重的喘-息。
“爛貨!賤人!”
“她能有什麽演技!”
“她憑什麽拍金靜堯的電影!”
“都是我不要的,我玩剩下的,她也配去撿……賤人……”
窗簾拉得死死的,他俨然已是一只畏光的爬行昆蟲,腳邊堆滿喝空的酒瓶,從垃圾堆裏汲取養分。
最後一滴酒也喝光了,秦易眼眶通紅,用顫抖的手解開手機鎖屏。
“我們還有希望的,對吧?”他嗓音嘶啞地說,“像她這種劣-跡藝人,演技又那麽差,怎麽可能真有後臺幫他撐腰?”
他發出怪笑:“有後臺的話,上部劇也不會被整那麽慘了吧,我跟她拍動作戲,從來都是真動手的……”
對面似乎說了句什麽。
秦易怔了一下,才說:“不是你告訴我的麽?她有那麽多前科,上位都靠睡導演。我打的就是她,讓她知道拍戲哪有那麽簡單。”
“沒事,這邊封了號,我還有很多渠道、資源大把,換個平臺,照樣能曝光她……三流貨色,陪老東西睡-覺的賤人……”
他盡情辱罵着黎羚,發洩心中憤恨。只是,對面似乎又說了什麽,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不、不……”秦易有些恐慌地說,“你答應過我的,只要我曝光她,所有的事情都能解決。你說過會幫我的。”
“別挂電話,等一下,我還能想辦法的。求你了……”
電話還是被猝然挂斷。
冷冰冰的屏幕,停留在一片空白的頁面。
您的賬號已被封禁。您的賬號已被封禁。您的賬號已被封禁。您的賬號已被封禁。
秦易雙唇顫抖,頹然地盯着這一行血淋淋的字。
作為一名藝人,最害怕的事情,從來都不是被罵,而是被銷聲匿跡。
沒有人看到他,他才是真的死了。
然而這段時間以來,他一次次地經歷着這種折磨,好像變成一只空蕩蕩的賽博幽靈,在這個世界上一切的痕跡都被抹去了。已經死過一次,竟然還能再死一次。
“他說我活該,他竟然說我活該……”秦易仿佛自言自語、咬牙切齒,“啪”的一聲,将手機狠狠地砸開。
片刻後,他又跌跌撞撞地跪到地上,四處摸索,氣得扇自己巴掌,仔細檢查屏幕上是否被摔出一道新的裂痕。
他不得不這樣做。
為了整黎羚,他砸下去一大筆錢。本以為會收益豐厚,沒想到現在傾家蕩産。一場全盤皆輸的豪賭。
捏着那只屏幕裂開的破手機,一個悚然的想法突然冒上秦易的心頭。
這一次,自己可能是真的要完了。
-
電話另一邊,女人嬌媚的聲音,嗔怪地問道:“誰呀,怎麽那麽激動?”
男人心不在焉地摟着她,說:“一個傻-逼。”
他将電話挂了,有些粗暴地伸出手,捏住面前女人的下巴,腦海裏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張面容。
“還是不太像。”他遺憾地說。
他将女人的臉壓進了枕頭裏,俯下身在她耳邊說:“玩點刺-激的,嗯?”
對方吃吃地笑了起來。
他抖了抖煙灰,淡淡道:“不要笑了。”
因為,她是從來不會對他笑的。
很燙的煙灰,全部落到女人光-潔的背上。她痛得叫出聲來,背後的男人卻滿意地按住了她的脖子。
事後,他并沒有絲毫留戀地走出酒店房間。
甚至等不及進電梯,已經跟經紀人打電話:“金靜堯的新片我接了。”
對方怔了一下才說:“那邊是來找過我們,可是,一個小反派而已。明擎,你知道金靜堯什麽意思的,你們之前不歡而散,他怎麽可能真心請你,就是故意要羞辱你,這又是何必……”
“無所謂。”
經紀人嘆了口氣:“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哦,對了。”駱明擎又十分輕描淡寫地說,“你去找人教訓一下秦易。”
“秦易?你不是還有一陣兒老找他喝酒嗎?他現在應該也不好過,你們交情一場,何必……”
“他嘴巴太髒了。”駱明擎說。
電梯內壁照出駱明擎的臉。
他一直是那類非常周正的英俊,粉絲形容他有貴公子氣質,是圈內穿西裝最有氣質的男人。
但此時此刻,他低頭漫不經心地撥了撥腕表,笑意森然,在白慘慘的鏡面扭曲,竟像是一匹豺狼。
電梯的數字不斷下行,波光粼粼的鏡面,變成一片洶湧的海。
他陷入回憶,看到她從海裏鑽出來,頭發濕漉漉地貼着臉,鼻尖的一滴水珠沿着鎖骨落下去,像熟透的水果,淌出汁液。
牙齒是一排潔白的珍珠。眼睛也好亮,像大雨裏不能澆滅的火。
明明臉都吓白了,可是咬緊牙關,就是不肯向任何人求饒。
演技不好嗎,怎麽可能。
他從來都知道,她是很有天賦的演員。
只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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