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黎羚從化妝間出來, 迎面撞上小劉。
對方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說:“卧槽, 你現在好吓人啊。”
黎羚愣了一下才道:“怎麽了。”
“就感覺幾天沒見,你的狀态怎麽這麽……我都不知道應該叫你阿玲還是黎羚了。”小劉說。
“你入戲真的好深呢。”對方這樣感慨。
黎羚說:“入戲深,不是好事嗎?”
“也許吧。”小劉撓了撓頭,“但你變化也太大了,簡直好像變了一個人。”
“很大嗎。”
“很大啊。”小劉信誓旦旦地說,“不信你去問問其他人,一定都會這麽說的。”
他絞盡腦汁地形容:“就,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話還挺多的呢, 你不覺得自己現在越來越沉默了嗎, 還有眼神、體态……哎呀,我也不專業的, 說不上來了。”
小劉彎下腰來, 十分認真地端詳着黎羚的臉:“做演員真的能有這麽神奇?明明已經喊了卡,還是和角色一模一樣,你以前拍戲也會這樣?”
黎羚說:“确實有過一次,我殺青之後幾個月都沒能走出來。”
小劉眼睛睜得更大:“然後呢?”
“然後, 我爸快死了, 我去醫院給他送終。他死了,我就好了。”
小劉:“……”
好簡短有力的一句話。
凄厲的寒風嗚嗚嗚地從走廊上刮過。
小劉沉默良久, 才十分艱難地說:“節哀。”
“沒事,別怕。”黎羚反過來安慰他,“這是我演的上上一部網劇的劇情。”
小劉:???
對方傻愣愣地看着她:“可是, 你剛才跟我說你爸的時候,看起來都快哭了……”
“那可能是我演技太精湛了吧。”黎羚從善如流道。
小劉:“……”
他決定收回剛才自己的話。這哪裏是阿玲了, 明明就還是女騙子黎羚。
“演員真可怕。”他悻悻地說出金庸老師的名言,“長得越美的女人越會騙人。”
“謝謝誇獎。”黎羚說,“你表哥呢,你覺得他演得怎麽樣。”
小劉打了個寒噤,比較心有餘悸地說:“他不是一直那樣,總跟在演殺人犯似的。”
“是吧。”黎羚十分自然地說,“那我上次問你的事情怎麽樣了。”
小劉:“……這話題是不是轉得有點太快了,你醞釀很久了吧。”
她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我還在打聽。”小劉有些咬牙切齒地說,“你別着急呢,阿玲老師。”
黎羚倒是還想給對方一點壓力,但已經有工作人員将她叫回去候場。
雖然不知道劇本被改成了什麽樣,下一場戲似乎是在舞臺上進行。
金大導演在跟人試光,之所以早早叫黎羚過來,就是為了給他做光替。
別的劇組,女主角沒事都能躲保姆車裏偷閑,黎羚反正是從來沒有這麽好的待遇。
劇院的大燈時開時關,明明暗暗的光線裏,她轉過頭,有些好奇地凝視着年輕導演專注的神情。
入戲太深嗎?
也許是有的。
自從受傷以來,黎羚能感覺到,自己和阿玲的距離越來越近了。
也可能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阿玲。她脆弱、悲觀、敏感,卻又渾身是刺。她将絕望轉化巨大的攻擊性,刺傷別人,也刺傷自己。
周竟需要阿玲,阿玲又何嘗不需要他呢。她應該是不懂怎麽去愛別人的,所以她的愛,就是恐懼和憤怒。
她害怕失去他。
望着不遠處的金靜堯,黎羚其實也不是太分得清,這個人究竟是周竟還是導演。
她的胸腔裏翻湧着一股奇怪的、迷霧般的情緒。
遲遲沒有拍完的戲,就像一塊不完整的拼圖。
她真的想要吻他。
-
這時,副導演從她身邊經過,突然說:“黎老師,您怎麽看起來這麽緊張?”
黎羚不及回答,導演組另一個人說:“其實我覺得導演改得很對,周竟和阿玲之間不要有吻戲比較好。”
副導演:“為什麽?”
“怎麽說呢,可能我這個人比較純愛戰士吧,我覺得他們現在的關系,可以上-床,但是接吻……接吻就像是一種戀愛的儀式,很神聖、很美好,不适合發生在他們之間。”
副導演冷笑:“你就是想說,接吻是小學生的行為,本片這麽成年人,就應該直接搞十-八禁,是吧。”
對方羞澀一笑:“十-八禁有什麽意思,這邊建議直接二十五啦。”
黎羚:“……”
好恐怖的純愛戰士。好恐怖的劇組。
這時,又有人好奇地問黎羚有沒有拍過吻戲。如此氣氛之下,黎羚不甘示弱,便說:“吻戲嘛,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少說也拍過八百次了。”
衆人吃了一驚,十分敬佩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名女中豪傑,随後表情又為之一變,仿佛女俠已英勇就義。
黎羚似有所覺,轉過頭,果然看到金大導演正端着攝影機在看自己。
空氣突然凝固,年輕男人的嘴唇碰了碰,似乎很有興趣地看着她,眼底卻沒什麽情緒:“這麽有經驗。”
“……借位,都是借位。”黎羚立刻很有求生欲地補了一句。
雖然黎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有這種求生欲。大家都是拍電影的,能不能不要這麽小氣。
金靜堯說:“那真是可惜了。”
其他人頂不住導演的壓力,已經作鳥獸狀散開。黎羚眨了眨眼:“導演,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不可以。”
她自顧自地繼續:“剛才那場戲,您到底為什麽沒有拍完。”
金靜堯:“我說過了。”
“呃,真的就是因為少說了一句臺詞嗎。”黎羚偷偷看他,語氣卻有些不懷好意。
金靜堯有點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麽。”
黎羚說:“導演,我就是覺得你剛才演得不太對,周竟才不會那麽……”她停頓了一下,“你不會沒拍過吻戲吧?”
四目相對。
黎羚心髒砰砰地跳着,莫名地興奮。
可能因為金靜堯一直是個太好的演員,太強悍的對手。他第一次露出這麽明顯的破綻。
而這竟然是因為一個吻。
女演員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燦爛得簡直有點不知死活。
金靜堯垂下眼,眼睫動了動,看起來仍然十分平靜。是火山爆發以前,那種充滿壓迫感的平靜。
下一秒鐘,他兀自按住她的輪椅,掀起舞臺厚重的深紅色幕布,将她強行推到了帷幔背後。
動作之快,幾乎讓黎羚感到頭暈目眩。
巨大的影子投射到帷幕上,仿佛搖擺不定的猩紅燭火。
“所以呢。”他俯下身來,一字一句地看着她說,“你教我?”
他們距離好近,他的視線似一張鋪天蓋地的網。他的嗓音也透出危險的低啞。
黎羚立刻慫了。
“這不好教吧。”她弱弱地說。
金靜堯:“你不是很有經驗。”
黎羚:“哈哈,哈哈。”
她終于心生膽怯,又忍不住反省自己,方才為什麽突然說話那麽不知分寸。
也許她真的入戲太深,以為自己是阿玲。
而阿玲對周竟總是肆無忌憚的。
這樣想着,黎羚怔怔仰t着頭看了他一會兒,才說:“導演,我錯了,我撤回。”
對方看起來不為所動,甚至更加冷淡。
黎羚又說:“那個,我腿疼。”
随口一說、權宜之計,沒想到相當奏效。
金大導演不怎麽耐煩地“啧”了一聲,竟然真的蹲下身。招呼都沒打一聲,直接将她的褲腿卷了起來。
猝不及防,對方的面色又變得十分難看。
腳踝的傷口腫脹得很厲害。之前好不容易養好一些,現在一夜回到解放前。
方才拍攝結束,倒是也換過藥。但黎羚做事向來糊弄,乳白色藥膏星星點點,貼着猙獰的皮肉,像雪後被踩得亂七八糟的污髒泥地,看起來竟然更慘了。
“剛才怎麽不說。”金靜堯道。
“我怕影響到拍攝。”
“你以為沒影響嗎。”他冷冷地說,幾乎是有點在教訓人的語氣。
平時不覺得,一旦板起臉,擺起一種嚴肅的口吻,這人還是很有些導演的威嚴。
黎羚有點慫地看着他:“那怎麽辦呢?要不要重拍呀?”
金靜堯擡起臉,目光直勾勾地,突然說:“你滿腦子就想着這些。”
黎羚:?
她愣了一會兒,才聽懂對方的言外之意。
她是想拍,但不是他以為的那種理由吧。
“不是……”黎羚有點臉紅了,“導演,你別想太多,我真的一心為了拍攝着想。”
金靜堯:“哦。”
“反而是你。”她忍了又忍,才終于道,“我剛才也沒猜錯吧,你之所以喊卡,就是不想拍對吧。”
金靜堯悶不作聲。
“既然根本沒辦法碰到別人,為什麽要親自演這部戲?“她停頓片刻,“找別人不行嗎?”
“你還想找誰。”對方立刻反問她。
黎羚:“……”
這是重點嗎。
“我找誰有什麽所謂。”她說。
金靜堯點了點頭,淡淡地幫她做翻譯題:“誰都可以。”
黎羚:“……”
“不是。”她脫口而出,“導演,我當然想跟你拍。”
空氣又靜了一會兒。
金靜堯說:“你終于說出真心話了。”
黎羚:“……”
真的好想打死他。
-
外面突然有工作人員在問:“導演呢?剛才不是還在這裏嗎?”
金靜堯便站起身說:“我先出去一下。”
黎羚坐在原地,強烈地生出了辱罵導演的沖動。
她打開微博,十分憋屈地對9787532754335說:“嗚嗚嗚,我真是一個幸福的人啊。”
“我現在這個劇組,導演人特別好,每天給我講戲,拍戲從不NG。”
“演員的演技也超級棒,經驗豐富,一直對我噓寒問暖,不知道有多關心我。”
“真的好愛他們。”
9787532754335沉默片刻說:“你開心就好。”
過了一會兒又問:“你上次說的戲,拍得怎麽樣了。”
黎羚琢磨着金靜堯那邊的進度,很自信地說:“應該不用拍了。”
“你說得對,演員還是要潔身自好。”
978753275433又發來一個問號。
好奇怪的反應。
黎羚愣住,問他:“為什麽發問號,難道我還不潔身自好。”
9787532754335:。
黎羚:“……”
嘩的一聲。幕簾被人掀開,金靜堯重新走了進來,手中竟然拿着繃帶和藥膏。
黎羚和他對視,有些無措地說:“那個,導演我自己來就好。”
金靜堯根本不理她,直接半蹲下去。
搖晃的燈,晦暗的影子。年輕男人幾乎趴在她的膝蓋上,嗓音低沉,眼尾微微上挑。
這個微妙的、俯視的角度,令她內心産生不合時宜的感嘆:
他還真的是……很好看。
可能平日裏這位大導演總是氣勢過盛,掩蓋了他的長相。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的五官的确是相當秀麗,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漂亮。
她鬼使神差地問道:“導演,所以我們下一場戲拍什麽呢。”
四目相對。
金靜堯說:“你的腦子好髒。”
黎羚:?
他沒什麽表情地低下頭,黎羚頓時發出一聲慘叫:“啊——”
金靜堯竟然這麽重地捏了她的傷口一下。
她痛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沒必要這樣吧?”她帶着哭腔說,“我不就問問。”
金靜堯發出冷笑,動作卻很利落,悶不作聲地幫她重新換了藥,纏好繃帶。
本以為這就算完了,對方的手又按住了她僵硬的小腿肌肉。
黎羚十分愕然、較為慌張,想彎腰又不敢再亂動,只能欲哭無淚地說:“導演你做什麽。”
金靜堯說:“忍着。”
他又順着她扭曲發硬的筋絡,重重地捏了一下。
他竟然在給她按摩。
平心而論,他的手法其實很專業,動作也相當之耐心,就是力氣實在太大了點。
好疼。
寬大的手掌一寸寸地撫摸着她的小腿。
也太熱了。像黏-稠的膠水,流連的燭火。
黎羚幾乎能感受到,未幹的蠟滴落到皮膚上時,那種令人心驚的灼燙感。
這時,金靜堯突然低着頭,用一種較為漫不經心的語氣:“你想知道什麽,可以直接問我。”
黎羚:?
她隐隐地産生了不詳的預感,但還是決定裝傻到底:“問、問什麽……”
他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語氣很慢地說完後半句話:“不用找小劉。”
黎羚:“……”
天殺的,小劉。
做事也太靠譜了吧。
直接把她給賣了?
她竭力裝得若無其事,但身體暴露了內心的不平靜,險些踢了對方一腳。
好在金大導演早有防備,輕而易舉地捉住她腳踝。
“踢我有什麽用。”他語氣不冷不熱地說,“該踢誰踢誰。”
黎羚:“……”
踢的就是你行吧。
措手不及,她幾乎被吓得結巴了:“那導、導演,劉、劉老師跟您說了什麽呢。”
“他說你很崇拜我,想知道我的生平。”金靜堯語氣平板地說。
黎羚長舒一口氣。
還好、還好。劉公子沒那麽喪心病狂,算是有點微薄的情商,沒有直接提到何巍的名字。
她“哈哈”幹笑兩聲:“劉老師說得對。”又試探性地、比較沒話找話地問了些有的沒的。渾然不覺,自己這麽一說,真的坐實了“狂熱粉絲”“崇拜金導演”的身份。
金靜堯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低下頭,繼續扮演一名盡職盡責的按摩師。
“我很小就出國了,回國拍戲之前,一直在英國讀書。”他說,停頓片刻,“能不能安靜點。”
黎羚:“對不起導演,我不是故意的。”
她倒是想安靜,但是他的手勁越來越大。
她強忍住不要發出讓人誤解的慘叫,很明顯不太成功。
随後,金大導演說出一所貴族男校的名字,黎羚也不是很懂,只覺得對方的英文發音的确是很優美。
她驢頭不對馬嘴地贊美了他的英語水平,假裝感興趣地問:“寒暑假怎麽過呢。”
“住家裏。”金靜堯沒什麽所謂地說,“倫敦有幾套房子。”
黎羚:“……”
好氣啊,怎麽可以用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這麽凡爾賽的話。該死的天龍人。
不過,何巍是從來沒在英國拍過戲的。他死之後,他夫人倒一直住在倫敦,但那跟她就沒什麽關系了。
看來金大導演不太可能在何巍的劇組做過攝影助理。
黎羚放下心來。心情一好,人就放飛了。
抱着幾分痛打天龍人的報複心,她很有些神采飛揚地問金大導演:“那我能看你四歲穿裙子的照片嗎?”
金靜堯怔了怔,看着她笑了。
“你是真不怕我。”他說。
黎羚:“……”
“還是怕的,導演。”她不怎麽有說服力地說,“對了,你拍完了嗎?”
金靜堯怔了一下:“拍什麽。”
“就……您給我按摩啊,不是為了積累拍攝素材嗎?”黎羚很想當然地說,“就跟上次化妝那樣。”
不知為何,金大導演的表情又變得不是很好看。
但他沒有說什麽,低下頭幫她按完腳踝。
他的掌心很熱。手指輕輕摩挲過細瘦的踝骨,熱意像一把危險的火,滲進骨頭裏。
随後,年輕男人站起身來。
因為姿态變得居高臨下,他臉上很淺淡的笑容,顯出了幾分獵食者的危險。
在昏暗暖黃的光線之下,她的皮膚這樣細膩,幾乎變成流淌的蜜。
而他沉靜的目光,自她臉上掠過。緩慢,篤定,像在丈量着屬于自己的疆土。
黎羚仰着脖子,有些口幹舌燥地看着對方,聽到金靜堯語氣很輕地說:“待會兒好好拍。”t
-
黎羚重新回到片場,發現不知為何,其他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怎麽了?”她問副導演。
副導演愁眉苦臉地說:“導演說這場戲沒有劇本。”
黎羚:“啊?沒劇本怎麽拍?”
其實黎羚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麽,她以前也演過那種自由舞臺劇,沒劇本照樣可以演。
不過,像金靜堯這種控制狂的類型,突然也搞得這麽實驗放飛,就很奇怪了。
“誰知道導演怎麽想的……”
“好奇怪啊,他不是從來都最讨厭即興嗎?”
攝影師在旁邊架好機位,其他不相幹的工作人員都打算離開。
這場戲不僅沒有劇本,導演還要求清場。
當然,他的片場向來都不喜歡有太多不相幹的人,不過人這麽少,還是頭一次。
黎羚忍不住問他:“導演,你到底打算怎麽拍?”
金靜堯說:“就那麽拍。”
黎羚:“……”
-
開機了。
曲終人散,舞臺上重新變得空空蕩蕩。
黎羚故意要給金靜堯搗亂,一上來就自己瞎編臺詞,說:“你有完沒完,我都困了。”
金靜堯說:“再等一等。”
黎羚冷笑:“你不會以為給我看了個無聊的演出,我就要對你感恩戴德吧。我就沒看過這麽爛的舞,你們劇團的人果然都是些廢物。”
金靜堯說:“我知道。她們都不如你。”
即興其實很考驗演員的臨場反應。
稍有一句臺詞接不住,這場戲就完全垮了。
黎羚以為像金靜堯這樣、平時拍戲那麽死板的人,很快就要受不了。
但他進入角色很快,即使沒有排練,也完完全全地變成了周竟。
他輕輕地幫她将頭發別到耳後,看她的眼神有一種充滿壓迫的溫柔。
他說:“再等一等。”
他們躲在黑暗的角落裏,靜靜地等待着最後一名保安離開了劇院。大門被鎖了起來。哐啷哐啷,鏈條猛烈地搖晃、敲擊。微弱的腳步聲被吞進黑暗裏。
萬籁俱寂。世界陷入死亡。
金靜堯說:“好了。”
他推着黎羚的輪椅往外走。
在劇院後臺的地下室裏住了這麽久,阿玲還從未想過再去看外面的世界。
黎羚十分精準地演出了阿玲色厲內荏的不安。她回頭看他,看似憤怒、實則有些驚惶地握住了輪椅的扶手。
“你到底想幹什麽。”她的語氣都變得尖銳了。
周竟捕捉到她的視線,對她微笑了一下。
“別怕。”他說。
黎羚被推到了舞臺上,正正的舞臺中央。
輪滑聲在木地板上發出令人不安的震顫,仿佛地板随時将要坍塌。
面對着空無一人的觀衆席,她的呼吸漸漸地急促了起來。這一幕太久違,也太令她渴望。
阿玲和疼痛,和黎羚的疼痛合二為一。她們都曾被舞臺深深地傷害,卻又沒有哪一秒鐘,希望能重新站上去。
金靜堯——或者說周竟——彎下腰,仔仔細細地幫她整理儀表。梳頭發,撫平衣角的褶皺,拭去臉頰和手的灰塵,令她重新變得光彩照人。
他有嚴重的強迫症,每一天都遵循同樣的流程,來對她進行清潔和整理。
她從來都覺得,自己只是流程的一部分,是物件,是程序。他在她身上滿足可笑的控-制欲。
但,沒有哪一次,他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
她甚至在他的眼睛裏讀到虔誠。
“你可以跳舞了。”周竟對她說。
“跳吧。”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月光下隐去,又逐漸變得明亮。時間在他的眼底漂浮。他注視着她,眼睑微微顫動。開始下雨了。
哦,那不是雨聲——是鋼琴。
鋼琴在流淌。周竟坐在陰影深處的鋼琴前,指尖像枯葉蝴蝶,落下琴鍵。
沒有燈光。沒有觀衆。沒有掌聲。只有他為她伴奏。
他不能給她雙腿。不能讓她重生。不能将她變成大明星。
他只能在所有的演出結束後,偷偷地将她搬到舞臺上,讓她在黑暗裏跳一支舞。
但,這已經是他能為她做得最好的。
黎羚隐隐覺得,這一幕是錯誤的,它不僅脫離了劇本,也脫離了整部電影。
因為周竟這麽做,是完全颠覆了自己的個性。
他怎麽可能會讓阿玲站上舞臺?他應該将她永遠地藏起來,藏在自己的地下室裏。
可是,她又覺得這一幕很好。至少在這個瞬間,他甘願為她背叛自己的原則。
或許這才叫-愛。真正的愛。
黎羚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金靜堯會選擇即興。她也知道,無論這場戲能不能拍好,她只會有一次機會。
鋼琴聲在演奏,她的手臂擡了起來,手掌向上,緩慢、而沉重地,做出第一個動作。
她不止是她。這一刻,她是被愛着的。所有被愛着的亡靈寄居在她的身體裏,共同完成這支舞。
她看到阿玲。她依附在輪椅上,像一朵畸形的花。她不能再“跳”,她永遠都不可能再擁有那一躍而起的輕盈和自由。
她好自卑,她覺得自己是怪物,她的身體連着大地,她是水泥裏澆出來的玫瑰。可她還是想要彎曲、擺動。沒有腿的人當然也可以跳舞,她還有手,可以伸向天空。
她想要在這個世界留下痕跡,哪怕那是笨拙的、醜陋的、蒼白的。哪怕那個姿勢是徒勞的。沒有誰擁有定義美和醜的權力。
她也看到了自己,十九歲的黎羚。
十九歲,多麽美好的年紀。她以為自己會站上世界最高點,成為舞臺上光芒萬丈的那個人。她從來沒有想過,等待自己的未來會是一片空白,被抹去的姓名,無盡向下、向下、向下。
為什麽要回憶。
回憶只有汗水、眼淚、撕-裂的傷口。只有羞辱、鮮血、無盡的傷痛。如果名字可以被抹去,記憶當然也可以不複存在。她不在乎人生的殘缺。不敢在乎,不能在乎。不去看,不去想,才能活下去。
可是,這一刻,在悠長的鋼琴聲裏,在周竟的注視裏,世界變成巨大的白線,牽引着她,重新生長出骨血,得到洗禮和自我。
所有失去的東西都回來了,在這個瞬間。空無一人的觀衆席。有人會看到。有人在愛她。月光會銘記。
黎羚不知鋼琴聲何時停止,她根本聽不見。她還在繼續揮舞着雙手。看不見的絲線連起她的身體,令她變成記憶的木偶,令她穿上烙鐵的紅舞鞋。
她不想停的。
但是他很用力地抱住了她,好像害怕她傷害自己。
他的擁抱打破了魔咒,令她回到此刻。他的身體好熱,像一場金雨,月桂樹的枝葉,熱烈地纏-住了她的四肢,将她擁-進骨血裏。
漸漸地,他們也生長在了一起。
黎羚沒有哭,她不會哭的。
是下雨了。
無邊無際的雨水裏,劇院化作廢墟和灰塵。她看到晦暗的天空。天空掉了下來。空氣、雲層、風、世界,都跌進他的眼睛裏。而他的眼睛裏只有她,從來如此。
他伸手抹去她的眼淚。
她捧着他的臉,蠻橫地命令他:“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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