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第 26 章

他又夢見了她。

她潛入他的懷中, 像一朵初綻的夜合花,裹挾着淡淡的幽香。

她的皮膚是潔白的、溫熱的, 不斷地在他的手掌之下震-顫。

他聽到她細細的呼吸聲,仿佛落在他眼睑的雨。他的心跳,他的脈搏,都變成了金色的紋路,從她的後頸一直向外生長,潺潺地流過她的身體,再回到她的面龐。

可是,在每一個失落的夢境裏,他從未真正看清過她。

她永遠都背對着他。

她是沒有臉的、遙不可及的女人。

從來沒有哪一次, 他如此幸運, 可以直視着她的眼睛,就像暗淡的天空下, 颠沛流離的星辰。他想要親-吻這片夜空。

他俯下身去。

在絕對的安靜裏, 在終于得償所願以前,他聽到了攝影機運轉的聲音。那一束照耀着他們的微光,并非幽靜的月色,而是他靜心設計、反複調試過後的舞臺光線。

這并不是夢。

它是電影, 是無數攝影機鏡頭對準的片場, 比一場夢更虛僞。

但她是真的。

-

吻終于落下來的時候,黎羚竟覺得自己很渴。

這場戲耗費了太多心力, 情緒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湧出去,她的五髒六腑都在哀鳴,發出幹涸的聲音。

她渴望有什麽能堵-住自己, 填-滿她的失去。她渴望一場甘霖。渴望藤蔓被t絞殺時,垂死的灌溉。

但金靜堯給得太少。

他生澀、倉促, 賜予她一團暧-昧的霧。

嘴唇相貼,淺嘗辄止。短暫得近似于上帝造人的時候,向泥土裏吹的一股氣。

明明抱她抱得那麽用力,像是要将她按進身體裏。吻反而這麽輕,輕得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兩張薄薄的紙,在海水裏搖晃、融化。

她不滿足。

黎羚雙手用力抓住他的後背,感受到緊實有力的肌肉,像月亮背後山巒的起伏。

她看不清,只能在黑暗裏摸索。不知所以,試探地舔了一下對方的嘴唇。

短暫的交換氣息的瞬間,她嘗到薄荷巧克力的味道——随即而來卻是一陣刺痛。

她被咬到了下唇,很莽撞的牙齒。

薄荷巧克力的甜變成了一種深綠色的疼痛。

黎羚吃了一驚,身體本能地往後躲,險些撞到了輪椅的後背。

疼痛即将來襲時,對方竟重新變得游刃有餘,及時将手墊在她腦後,從後面壓着她的臉,很輕地托起她的下巴。

她發出輕微的吸-氣聲。陌生的視線在自己的臉上逡巡,像深海底的潛艇。幽沉的光是最好的保護色,斂去他眼底的侵-占性,又變成不帶欲-焰的溫和。

柔軟的嘴唇落在眼皮上。像月光、薄荷草和止痛藥。

空無一人的大劇院,片場也只剩下彼此。攝影機從未停止過運轉。舞臺、幕簾和窗棂外的月影,發出細細的呼吸聲,靜默中旁觀着。

黎羚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感覺到自己的眼淚被吮去。應當是鹹的,海風與薄荷葉的鹹。

這個吻又變得濕-漉而綿長,從她的眼尾一路蜿蜒到了唇角,像追尋着一條月光下亮晶晶的河流。

他停留了很久。

動作很含糊地蹭着唇頰,手臂卻壓得越來越緊。

再一次下定決心的時候,年輕男人向她傾身下來,卻不怎麽小心地壓到了她的傷口。黎羚受傷的腳踝被磕碰到,痛得發出“嘶”的一聲。

如此短促的音節,卻像熱帶雨林中的一聲驚雷。

沒有人喊卡,但他握住她手臂的力度驟然收緊。黎羚知道,這場戲已經結束了。

-

戛然而止,兩人在原地安靜了片刻。

黎羚推着輪椅往後挪了一些,要去查看自己的傷口。

金靜堯想要過來幫她,她拒絕了。

他沒有堅持,轉過身去關掉了攝影機,完成其他工作的善後。

黎羚小心翼翼地将褲腿卷開。傷口其實沒有什麽,那種鼓噪的脹痛,與其說是來自于腳踝,不如說是來自于心髒。

某一個瞬間,她的身體裏似乎長出了兩顆心髒,一顆來自于阿玲,一顆則屬于她自己。

她分不清其中的哪一顆在如此野蠻地跳動着,是誰的聲音在對她說,你不應該結束,你還要想要更多。你想要他。

究竟是她在變成阿玲,還是阿玲在吞噬她。

黎羚說:“導演,我們剛才是不是不應該接吻。”

金靜堯手中拿着攝影機,淡淡瞥了她一眼。

“黎羚。”他喊她的名字,“你怎麽了。”

黎羚低着頭,逐漸有些語無倫次:“沒什麽,就是覺得……很奇怪,我明明是在跳舞,對嗎。我應該繼續跳下去的。”

她沒有注意到,這是第一次,她用的詞是“我”,而非“阿玲”。

她只是想要告訴自己,這場戲的主題,是舞蹈,絕非別的什麽。她不應該繼續渴望他的吻。她不需要。這種情緒不屬于她。

她努力地說服着自己。

金靜堯放下攝影機,走到她面前。

他沒有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而是半蹲下來,平視着她的眼睛,語氣很沉靜地說:“你入戲太深了,緩一緩。”

黎羚被那種琥珀色的雙眼注視着。

他看起來還是很平靜,幾乎看不出情緒。

仿佛在戲裏的一切青澀、遲疑和混亂的情-欲,都只是表演而已。

她覺得自己似乎的确冷靜了一些:“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跟我說的人。”

金靜堯:“嗯。”

“那如果我入戲太深了,走不出來,怎麽辦呢?”她問他。

很多年前,黎羚曾經問過何巍同樣的問題。

對方蒼老的聲音至今仍回蕩在她的耳邊,他哈哈大笑着說:“那就不要出來!”

“——瘋了、死了,才是最登峰造極的藝術。傻姑娘,你懂嗎,人都是會死的,只有藝術才能不朽。”

每當回憶起何巍那些瘋魔的話語,黎羚便覺得,她似乎又被人丢進了冰冷的海水裏。無法呼吸,無法上升。

但現在,金靜堯十分平靜地看着她,說:“電影總要拍完。你會出來的。”

他的語氣這樣鎮定、清醒,像海平面上停泊的船只。

抓住那只船,就可以獲得氧氣。

黎羚說:“這麽相信我啊。”

“嗯。”

“所以,導演,您覺得我演得好嗎?”

“我是不是很像阿玲?”她的語氣困惑、混亂、迷茫。

“你不需要把自己變成她。”年輕男人這樣說。

他這樣專注地定着她,眼睛都不帶眨的,讓黎羚竟有些頭皮發麻。

如果眼神是有形的話,她幾乎要以為,自己又被他咬了一口。

-

兩人安靜了片刻,黎羚以為會有工作人員回來,但劇院裏始終只有他們兩個人。

金靜堯還是半蹲在她面前:“腿還疼嗎。”

“不疼了。”黎羚說。

“那你嘴唇還疼嗎。”對方輕聲問。

黎羚:“……”

好不容易才平複下來的心情,又變成了一鍋沸水。

她心情尴尬、面容扭曲,努力不要去回憶更多的細節,但還是忍不住悻悻地說:“導演,您不會真是第一次拍吻戲吧。”

什麽人拍個吻戲還要這麽用力咬人的。

金靜堯說:“是沒有你經驗豐富。”

黎羚:“那你以後多練練。”

金靜堯:?

黎羚感覺他看她的眼神有點怪,便又補了一句:“不是和我練。”

金靜堯微微挑起眉毛。

黎羚:“……”

好像更怪了。

怎麽回事,她是不是拍戲拍傻了。

她下意識地抿起嘴唇,舔了一下。

金靜堯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說:“別舔了。”

他又湊近過來,動作很輕地擡起了她的下巴。

明面上看,金大導演的行為十分光風霁月,合情合理,并無絲毫不妥。

他托着她的臉,用一張幹淨的濕巾,幫她處理傷口。

但不知為何,動作并不如之前細致,反而讓她更疼。

還不如她自己來。黎羚這樣想着,剛要張口抗議,立刻被溫熱的拇指不太禮貌地卡住了。

陰影落下,一點點地從下巴蓋過了頭頂。怪異的入-侵感,如同一個未竟的吻,在她的唇舌間游蕩。

好像那場戲還沒有結束,從未結束過。他将她拖進一片溫熱的沼澤。

黎羚不敢再說話,咬緊牙關。隔着一層輕薄的、冰涼的絨布,柔軟的指腹輕輕觸碰到受傷的嘴唇。

手指也很熱,皮膚裏生出細小的牙齒。

有什麽既冷又熱的東西,舔舐她的傷口,将她一口口吃下去。

四目相對,搖曳的光線像一把暧昧的火,探進金靜堯的眼底。她在那雙靜止的眼裏,看到許多混亂不清的情緒。

黎羚注視着那雙眼,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不是她一個人沒有辦法出戲。

他們都還沉浸在那場失敗的戲裏。

-

鐘敲響十二點,黎羚的傷口也總算處理好了。

是時候結束這漫長的一天,就在這時,舞臺下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燈光猛然亮了起來,幾乎令人刺眼得想要流淚。一大群人從後臺沖了出去,勢頭之猛,簡直像是往外俯沖的煙花禮炮。

他們推着一只巨大的生日蛋糕。

不知是誰高聲喊道:“黎老師,生日快樂!”

黎羚有點懵,她根本不記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她下意識看了金靜堯一眼,卻發現他已經讓出了身邊的位置,背對着她走下舞臺。

他陪她到十一點五十九分,卻不願意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沒什麽人注意到導演的離去,似乎默認了對方性格孤僻,不會參與集體活動。

很多人在笑、在歡呼、鼓掌,氣氛頃刻間就被掀到最熱烈的至高點。

而黎羚不過愣了一瞬,就也露出笑容,和衆人打成一片。她也需要抓住一些什麽,來幫她走出那場戲的影響。沒什麽比一場狂歡更合适。

阿玲的生日已經結束了。

現在她是黎羚。

等到隆重的生日蛋糕被擺到了面t前,還來不及吹蠟燭,又有人喊:“黎老師,後面!”

黎羚愕然地轉過頭,只見一個盛裝打扮、骨架纖細的白裙子女人,低着頭在彈鋼琴。

對方彈的并不是生日歌,而是一首旋律頗為傷感悠長的曲子。不算應景,但十分悅耳動人。黎羚恍惚地覺得,自己是在哪裏聽過。

這種似曾相識之感,在對方唱出第一個音節時破功。

Sun,stare,don’t care with my head in my hands

他的發音倒是标準,怪只怪生錯了性別。

明明是平平無奇的男性嗓音,偏生夾得這麽尖細高亢——第一句沒唱完就破音了。

衆人的哄堂大笑裏,小劉擡起頭,對黎羚比了個羞澀的wink。

黎羚:“……”

她立刻理解了,為什麽剛才金大導演都沒顧得上對自己說一句“生日快樂”,已經落荒而逃。

一直不是因為他沒有禮貌。

而單純是因為,他也不想承受這樣的精神污染。

不過,感謝小劉,她現在覺得自己是徹底地從這場戲裏走出來了。

-

幾乎是同一時間,五星級酒店的某個頂層套房裏,駱明擎從浴室裏走出來。

大團熱霧争先恐後地湧出,他穿着浴袍,身上還在滴水,渾不在意地擡起女伴的臉。

他換了新的女伴,并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但十分滿意地看着她的下半張臉,尤其是那兩片唇。

“生日快樂。”他碾-壓着對方的唇,語氣含糊地說。

女伴怔了一下,才輕輕推開他,有些嗔怪地說:“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呀。”

“是嗎。”他漫不經心道。

實在不是很喜歡她的上半張臉,他從床邊拿過一條黑絲帶,打算将她的眼睛蒙住。

就在這時,經紀人打了過來。

他不想接,但是對方應該有急事,不僅狂打電話,還不斷有“接電話”的微信文字蹦出來。他只好“啧”了一聲,将姿态柔順的女人推開。

“怎麽了。”

“駱大明星,你剛才在酒店門口被人拍到了,你知道嗎?”經紀人一副讨饒的語氣。

“哦。”他沒什麽興趣地說,“那又怎麽樣。”

對方苦口婆心道:“都是要進組的人了,能不能收斂一點,我們自家粉絲呢,對你反正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金大導演那幫粉絲可不是好惹的……”

駱明擎笑了笑,突然說:“這樣啊,那拿別人的新聞來擋一擋不就好了嗎。”

經紀人狐疑地說:“你在說什麽啊,大明星,你的事,一般新聞可擋不住。”

駱明擎說:“這不是一般新聞。”

他一字一句地說着,笑容裏幾乎顯出了幾分恨意,将一張照片發了過去。

照片應當是偷拍,角度很差,像素很低。但足夠看清,是在一間廢棄而華麗的大劇院裏,年輕導演站在舞臺上,低頭去親吻輪椅上的女人。

光線昏暗,他捧起她的臉,姿态是這樣地聖潔。

聖潔得讓他感到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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