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小劉近來在刷馬桶之餘, 不忘提升自我、充實靈魂。

在主管小張的建議之下,他深刻學習了不少職場厚黑學的理論知識。

根據職場厚黑學的指導, 表哥此時的做法就非常不可取。他想針對駱明擎,自己動手就好了,何必要讓人家黎羚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生性善良、憐香惜玉的小劉,決定大方地犧牲自己,彎腰作大太監狀,主動将草莓熊拖鞋撿回來。

他擡起頭對黎羚擠眉弄眼,示意對方大恩不必言謝。

黎羚也對他笑了笑,說“謝謝”。

說完之後,一秒鐘都沒有猶豫, 就将鞋拿起來, 直接丢了出去。

小劉:?

可愛的草莓熊,快狠準地砸中了駱明擎的小腿, 甚至發出了“啪”的一聲。

黎羚十分做作地說:“哎呀, 怎麽又掉了呢。”

小劉震驚了。

他不理解怎麽有人要故意送死,懷疑她是不是精神有問題。

萬萬沒想到,駱明擎精神更有問題。

他十分寬容地笑了笑,彎下腰, 将毛絨絨的拖鞋撿了起來, 送到黎羚面前。

“要我幫你麽,姐姐。”他仰起臉, 語氣很溫柔地問道。

他刻意湊得很近,最後兩個音節被壓得非常低,确保只有她能聽見。

黎羚注視着對方英俊的面龐, 只覺得胃部泛起一陣陣的不适。

但她大大方方地繃直了腳背,笑眯眯地說:“駱老師服務意識這麽強?那好吧。”

雪白的足弓, 像美人魚微顫的尾尖,在裙底翻過海浪、一躍而過。

駱明擎半跪在地上,低着頭,像是要在她的腳背上落下一吻。

他并沒有這樣做。他的動作很紳士,姿态溫馴地幫她穿好了鞋。

這已經很讓人驚吓了。

衆目睽睽之下,大明星低聲下氣,做着這樣近乎于被羞辱的事情,竟然甘之如饴。

片場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這一幕,眼珠子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小劉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忍不住對旁邊的人吐槽:“他有病吧,以為自己在演偶像劇?”

一轉頭,卻發現旁邊的女實習生已經滿面通紅。

草,什麽鬼。

小劉兩邊來回地看,頭轉得比三檔風扇還快,突然覺得自己悟了:黎羚搞不好真是表哥的鐵粉。

否則她怎麽可能寧願自己做這種惡心事,也要幫表哥羞辱駱明擎。

為偶像沖鋒陷陣,不愧是粉絲呢!

他心裏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黎羚心情也很複雜,懷疑駱明擎腦子摔壞了。

她故意說得惡心,只是想要激怒對方,沒有想到他不僅沒有生氣,還真的聽話照做。

甚至于,做完這一切,他還是不打算要起身,蹲在輪椅邊,十分溫柔地看着她:“生日蛋糕你不喜歡嗎?”

黎羚佯裝無知地睜大了眼睛:“什麽生日蛋糕?”

駱明擎說:“昨天是你的生日,我買了蛋糕,放在你房間的門口。”

他停了停,語氣變得有些憂郁:“你把它丢了。”

“那是生日蛋糕嗎?”黎羚做作地捂住了嘴,“昨天有人把不明物品放到我門口,我還以為裏面有炸彈,就直接丢掉了。”

“真對不起呀。”她看起來驚訝又歉疚,眼睛裏卻滿是幸災樂禍的笑意。

她都已經這麽明擺着睜眼說瞎話,駱明擎竟然還是一點都沒有生氣,滿面笑容。

只是,那笑意并未觸及到眼底,反而像凜冽的刀鋒,切割過嚴冬的湖面。

“你演技好爛呢,姐姐。”他輕聲說,像是在溫柔地抱怨着,“金靜堯是怎麽看上你的。”

黎羚心中一凜,似乎在對方漆黑的眼珠裏,看到和當年如出一轍的陰鸷。

那一抹陰影很快散去,又變成一種虛僞的柔和與沉靜。

金靜堯低頭看了一眼手表:“說夠了麽。”

駱明擎微笑:“對不起,跟朋友敘舊,忘了時間。”

“我先去拍戲,等等再來找你。”他俯下身,親昵地抱住了黎羚,“親愛的……姐姐。”

這擁抱來得猝不及防,他的語氣柔和,手臂卻像兩根通紅的烙鐵,灼燙有力地按壓下來。

溫熱的呼吸拂面而來,黎羚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水味道。他用的并非男士常用的古龍水,而是比這甜膩許多的一種花果香。

她突然十分懷念金靜堯。他總是很幹淨,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氣味,令她聯想到凜冽的風和深夜的樹林。

隔着駱明擎的後背,黎羚猝不及防地與金大導演對視。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不知為何,黎羚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明明剛才駱明擎無論說了什麽,她都心如止水,現在竟然還有些心虛了。

黎羚下意識地對金大導演露出燦爛的笑容。

随後,她抓住機會,做了自己多年以來,最想要做的一件事。

她身體微微前傾,狠狠地揪住了駱明擎的頭發。

他一時不察,發出吃痛的“嘶”的一聲。

她更加用力,還偷偷拿腳狠踩了他一下。

-

無論如何,與駱明擎的再次見面,和黎羚想象之中并不相同。

她對于他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候那個胖胖的小壞蛋。

現在他不僅容貌大變,脾氣也大相徑庭。

他竟然學t會用這麽溫柔的語氣,叫她姐姐。

天知道她聽到的那一刻,其實有多麽驚訝。

當年即使是打死他,将他的所有牙齒都敲掉,也絕不可能從他嘴裏聽到這兩個字的。

腦補了一下駱明擎牙齒被敲掉的樣子,黎羚頓時感到心情舒暢,從旁邊拿了一份劇本擋住臉,打算補個覺。

反正她也沒興趣看他演戲。

半夢半醒之間,突然有人兇巴巴地喊她:“喂!”

黎羚将劇本從臉上挪開,只見小劉虎視眈眈地站在她面前,像看間諜一樣看着她。

“駱狗剛才為什麽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你是他的朋友?”對方痛心疾首地說,“你不會背叛了表哥吧?”

“還是說。”他沉默片刻,又十分艱難道,“難道表哥也是你們play的一環?”

黎羚:“……兄弟,你聽我解釋。”

小劉一邊說着“我不聽我不聽”,一邊動作飛快地拿了個塑料小板凳坐下來。

黎羚:“你的身體好誠實。”

小劉:“別打岔!說正經的!”

“是這樣的。”黎羚很正經地說,“駱明擎他之前是我弟弟。”

“啪”的一聲,小劉把塑料小板凳坐斷了。

黎羚:?

“兄弟,你先冷靜……”

為了聽八卦,小劉老師不辭辛苦,以民工蹲的姿勢,在地上聽完了全程。

“垃圾!從小就不是個好東西!”對方義憤填膺地罵道,“上一輩的錯,憑什麽在你身上撒氣!”

黎羚一直很緊張地觀察他的反應,不禁怔了一下:“你相信我的話嗎?”

小劉也很驚訝地看着她:“不然呢?難道你還會騙我?”

黎羚說:“當然沒騙你,只是……”

只是,即使在很多年以前,她的父親也從來沒有相信她說的話。

他只會對她說:“小孩子懂什麽呢,你多讓着他點。”

連她最親近的人都不曾相信過她。

久而久之,她就不說了。

她很努力地逃離那個冷漠的家庭。逃往學校,再逃進何巍的表演訓練班。

好像也沒有很成功地逃出過哪裏,一直在糟糕的回憶裏打轉。

直到現在。

小劉:“那不就完了,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黎羚有些感動地看着他:“劉老師,你真好。”

小劉突然不太好意思了,避開她的眼神:“哪有那麽好,之前試鏡的事情我都沒向你道歉……”

黎羚:“沒什麽,要是沒有你,說不定我都試鏡不上。”

小劉面無表情地說:“行了,我知道我是小醜。”

黎羚:“噗。”

-

誤會解除,兩人無事可做,黎羚也不可能真去睡覺,還是只有将注意力轉回拍攝中的片場。

黎羚還是第一次見到金靜堯與其他演員工作時的樣子。

誠然,在金大導演的劇組裏,演員沒什麽特權可言。無論主角還是龍套,都要老老實實地在現場跟着試光、走戲,不可能請替身,更不可能偷閑休息。

但他對待駱明擎,似乎還是太狠了一點。

駱明擎自帶了化妝團隊,金靜堯看了他一眼,就讓人把妝全卸了,還讓劇組的化妝師把他化得醜點。

人家大明星就杵在片場,金靜堯偏偏故意晾着他,拿他當空氣,一直拉着其他主創開會、試打光、試機位。

過了一會兒,還是沒開機。他又覺得場面調度不好,臨時要改景改道具。

一堆東西搬不完,道具組的人正在發愁,金靜堯說:“這不是人。”

道具組的人也是虎,沖駱明擎招了招手,三只大箱子就要砸他身上。

駱明擎的經紀人一直守在旁邊,礙着大導演的面子,百般折騰不敢吱聲,這時候終于受不了了,沖過來賠着笑臉說:

“導演,不然咱們先試試戲再說……明擎一直特別期待跟您合作,為這部戲也是做了很多準備……”

金靜堯不耐煩地看副導演:“怎麽又不清場。”

副導演也開始賠笑臉。駱明擎經紀人說好話,他說十倍好話,經紀人彎腰,他直接下跪,硬是把人給請了出去。

小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原來這才叫真正的職場厚黑學。

“嘿嘿,好爽啊。”他興奮得要流口水,“沒想到啊沒想到,堂堂大導演,一手公報私仇玩得這麽溜。”

黎羚說:“導演在磨他性子呢。”

小劉:“啊?”

“這個角色要夠狠、夠壞,恨死了周竟,演出來才好看。”黎羚說,“導演可能是覺得駱明擎演技不夠,先故意讓他生氣吧。”

小劉聽得一愣一愣的:“是這樣嗎?”

“是啊。”黎羚很肯定地說,“像你表哥這種工作狂,事事以電影為重,怎麽可能平白無故,跟演員過不去。”

小劉更愣了,說:“你也別太愛了吧。”

黎羚困惑地看着他:“矮什麽?哦,一米六五是不高,增高鞋墊需要嗎……”

小劉氣死了,但還是含淚加購了黎羚推薦的增高鞋墊。

不過,仿佛是印證了她的說法,片刻之後,金靜堯又讓副導演将駱明擎的經紀人叫了回來。

當着對方的面,他們走了一遍戲。

駱明擎的表現慘不忍睹。

倒不是說他不努力,态度是可以的,臺詞和動作也都記熟了,只是他演戲實在過于模式化。

簡而言之,就是犯了所有偶像藝人的通病,只在乎鏡頭裏的自己好不好看,根本不在乎有沒有情緒、是否貼合角色。

這一套演法,在偶像劇的柔光鏡頭裏,也能蒙混過關。從小熒幕轉到大銀幕,立刻原形畢露,跟其他演員站在一起,違和得簡直像一出鬧劇。

駱明擎的經紀人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監視器,冷汗已經冒了下來。

他倒是還想再說點好話,但是剛才金靜堯把他趕出去,他偷偷跟制片人麥鴻誠打電話,好說歹說才求來的面子。

哪裏知道自家藝人是真的不争氣,倒顯得辜負了導演的一番良苦用心。

金靜堯反正還是那樣,沒什麽表情,心平氣和地說“停”“再來”。

他不罵人、不生氣,無論何時,态度都禮貌又文明。

但他看人的那種眼神,仿佛對方是世界上最無關緊要的垃圾。

片場的氣壓低得令人無法呼吸。每一臺機器、每一片窗簾、每一個空蕩蕩的觀衆席背後,都藏着一只骨碌碌轉動的鮮紅眼球,無聲地嘲笑、審判。

堂堂的大明星,哪裏丢過這種臉。先是罰站,現在又公開處刑。

這樣來回許多次,駱明擎演得越來越差,甚至還不如最初,什麽低級錯誤都犯了。

小劉啧啧有聲:“這演的什麽東西啊,我上都比他強呢。”

黎羚盯着監視器說:“他這是心氣沒了,越演越不自信。但這個角色本來就是趾高氣昂的公子哥兒,壓着火來演更好。導演本來的思路是對的。”

小劉突然有些驚奇地看着她:“你怎麽這麽熟?”

黎羚怕他誤會,慌忙解釋:“跟駱明擎沒關系,我拿到劇本就讀了很多遍,每個角色都很熟。”

小劉眼睛一轉:“那這場戲的臺詞,你記得嗎?”

黎羚說:“大差不差吧。”

小劉發出怪笑:“這不是就有了。”

黎羚看他如此古怪,感覺腦子裏應該是冒出了什麽壞水。

但對方反而故作神秘,一直到這一條又慘淡地結束了,才跳上舞臺,在導演耳邊一臉壞笑地獻出奸計。

金靜堯點了點頭,轉頭看向黎羚:“你過來。”

黎羚産生不詳的預感,推着輪椅後退:“導演,我來幹什麽……”

金靜堯沒什麽情緒地說:“你來演一遍,示範給他看。”

黎羚:?

瘋了吧。

她咽了咽口水說:“我跟他男女有別,再說,我還是傷殘人士……”

多麽弱小可憐又無助。

金靜堯看着她笑了一下,突然說:“你真的不想嗎。”

本來,黎羚是絕不可能同意這種不靠譜的提議的。

但不知為何,在那一刻,看着對方的眼睛,她想到了方才駱明擎抱着她時,金靜堯看自己的眼神。

洪流向她湧來,沖垮她腳下的地面。

他的聲音在她內心深處激蕩。

她想的。

-

本來也是試戲,妝造都不用做了。

但機器還是架好了,形式走得和正式拍攝沒有差別。

場記打着板子,黎羚就坐在輪椅上,被群衆演員簇擁着,慢吞吞地滑到了金靜堯面前。

駱明擎的經紀人本來是一副很不屑的樣子,小聲嘀咕着:“也不能随便什麽人都叫過來吧……”

戲一開始,他就閉嘴了。

他們沒有事先排過走位,但黎羚的輪椅滑動着,動線很精确,分毫不差。她很老練。

劇本要求,應當是駱明擎t的角色彎下腰,用手把金靜堯的下巴擡起來。

她坐在輪椅上,彎腰的樣子不好看。

但她随機應變的能力很強,立刻做出了比這更有戲劇張力的動作。

她微微傾身,拿鞋尖挑起金靜堯的下巴,笑吟吟地說:“周竟,何必這麽倔呢?”

分明還是那張臉,秀麗的五官、細長的眉眼。黎羚漆黑的眼睛裏,卻沉澱着一種近乎天真的邪惡。

她入戲真快。

沒讀劇本,沒有任何醞釀,也不需要任何妝造的修飾。眼角眉梢,都寫滿黑沉沉的惡意。越是素淨的一張臉,越壞得觸目驚心。

周竟剛被人打了一頓,側着臉趴在地上,呼吸急-促,鮮血順着額頭滑過眼眶。

他艱難地擡起頭,兩人四目相對。

金靜堯死死地盯着她,眼中透着兇性。臉上的血像鮮紅的符咒,一點點印進她的瞳孔裏。

駱明擎的經紀人在一旁難以置信。

他十分确信,方才導演跟自家藝人對戲的時候,表現雖然挑不出毛病,但也絕沒有現在這麽入戲。

好的演員會互相促進,将片場變成搏殺的現場。金大導演此刻的眼神不僅兇惡,還隐含着一種近乎赤-裸的、血腥的欲-望。

小劉看了一會兒,同樣難以置信。

不是,這倆人在玩什麽play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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