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他又何苦讓自己低到塵埃
第14章 他又何苦讓自己低到塵埃
這天晚上,黎景因為提前下班而心情大好,他難得在姜佚明面前展現出輕松快樂的模樣。
兩人一左一右,踏在石板路上。石板路随着他們的步伐而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音。
月亮藏在了重重雲霧中,只洩露出朦胧的光亮。
姜佚明用餘光看着黎景。此時,黎景的臉頰被寒風吹得煞白,可嘴角卻始終挂着笑意,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倒像是十七八歲時的模樣了。
想到這裏,姜佚明不由得看癡了,一顆心暖烘烘的,很柔軟,像浸了溫水的棉花,無需用力,稍稍一捏,就能淌出一陣暖流。
姜佚明看得出神、想得出神,竟沒留意眼前的小水坑,一不小心踩進了水裏。
他的褲腳霎時濕了,還牽連了一旁的黎景。
“對不起。”姜佚明一邊抱歉地朝黎景說,一邊暗自責怪着自己的不小心。
黎景卻并不氣惱,他搖了搖頭,瞧姜佚明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得哂笑了一聲,說:“看什麽看啊。”
隐約模糊的月色下,姜佚明的臉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不過,他卻不顯得局促,反而坦然地看向黎景,認真說:“看你啊,小景。”
黎景的原意是想取笑姜佚明一番,卻沒成想對方這般坦誠,最後,倒是他自己不好意思了。
他生硬而刻意地別開頭,不敢再看姜佚明熾熱而認真的神色,
因為這場聲勢浩大的寒潮,古鎮裏難得沒什麽人,沿街的酒吧門可羅雀,就連攬客的姑娘、小夥也都偃旗息鼓了。
巷子裏沒有行人,只有稀稀疏疏種着的幾棵槐樹,影影綽綽地立在原處,風一吹,光禿的枝丫就發出“嘩嘩”的哀嚎。
黎景低着頭,額前細碎柔軟的發絲擋住了他大半張臉。直到兩人快要走出古鎮,黎景才小聲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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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幹什麽?要看路。”
姜佚明低聲笑笑,說了聲好,都聽你的。
只是,姜佚明的話雖如此講,目光卻仍情不自禁地黏在黎景的身上,灼熱的目光像塊兒麥芽糖,拔都拔不下來。
出了古鎮,兩人徑直上了車。姜佚明這幾晚都沒有喝酒,自然不必找司機,他坐上駕駛位,輕車熟路地朝平安新村的方向開去。
夜色已深,天氣嚴寒,路上莫說行人,就連車都沒幾輛,從外環高架到繞城高速,一路暢通無阻。
抵達平安新村後,姜佚明與黎景一同下車。
板鞋踏在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還未反應過來,黎景就忽然覺得眼睑一涼。他怔了片刻,就着路邊晦暗的路燈,看到鹽粒般的雪一顆顆落下。
“下雪了。”黎景伸出手掌,去接自高空墜落的雪粒。只是雪粒太小、太脆弱了,剛落到他的指尖,就化成了水,順着手指的弧度,于指縫間溜走。
黎景已有三四年沒見過雪了,雖是鹽粒兒般的雪粒,對他來說也足夠稀奇。
他一時有些出神,沒留意到一旁的姜佚明竟将他羽絨服上的帽子扣在了頭上。他剛要掀開帽子,卻發現帽子被姜佚明用力拽着。
“幹什麽?”黎景嗔怒道。
姜佚明笑着說,下雪了,頭發別濕了。
“要你管?”黎景抿了一下嘴,不耐煩地看向姜佚明。可當他對上姜佚明一雙溫柔的眼睛時,卻忽然說不出話了,最終只得心虛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走進樓道前,黎景的腳步頓住了。他轉身望向姜佚明,并沒有得意忘形。
“就……送到這兒吧。”黎景垂頭看向自己的鞋子。此時,他的鞋尖落了幾粒雪,在暗黃色的燈光下,反射出點點晶瑩。
姜佚明也停住了腳步,他點了點頭,沒說要送黎景上樓,也沒用諸如“上去喝口茶”這類的拙劣理由來得寸進尺。
在黎景面前,他始終保持着應有的克制。
“好。晚安,小景。”姜佚明笑着說。
“晚安。”
許是因為吹了冷風,洗漱過後,黎景的臉頰便開始灼燒發燙。他歪在床上打了個滾,用手冰了冰滾燙的臉,卻仍覺得灼痛。
過了好一陣子,臉上的灼燒感仍舊沒有褪去。
他坐起身來,照了照鏡子,發現自己的臉紅得活像個爛熟的櫻桃。
這天夜裏,他做了個滾燙的夢,以至于翌日醒來後,四肢仍是酥軟滾燙的。
還迷迷瞪瞪的,黎景就下了床。拉開窗簾的剎那,他被眼前雪白閃了一下,頓時清醒過來,睡意全無了。
鵝毛般的大雪仍簌簌地向下落着,輕盈又潔白。
眼前的整個世界都像是換上了銀白色的新裝,就連破舊的樓房,也帶上了毛茸茸的白色帽子,仿佛置身于晶瑩純潔的童話世界。
只是,黎景的快樂沒延續太久就被現實擊穿。
他頹然坐回了床上,腦袋耷拉着,心裏想的不再是漫天的飛雪,而是這樣的日子,通勤恐怕要比往日花上更多的時間吧。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黎景的惋惜,他的手機突然傳來“叮咚”一聲。他随意瞟了一眼,發現微信是馮炳鑫發來的。
“今天天氣不好,在家好好休息吧,注意防寒保暖。”
黎景“嘭”地一聲彈了起來,快活與興奮溢于言表。
他拉開窗戶,任憑外面的冷風灌入,幾片雪花落在手中,晶瑩剔透,潔白無瑕。
沒過多久,黎景的肚子就開始咕咕叫了。打開美團才發現常點的商家都已經停止接單。
不過,這小小的插曲并未影響黎景的心情,他打開冰箱,拿出僅剩的雞蛋和火腿腸,又從櫥子裏翻出半年前買的方便面,哼着小曲,準備大快朵頤一番。
就在此時,門鈴突然響了。
黎景只當是快遞到了,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雞蛋與火腿,再自然不過地打開屋門,擡眼的瞬間卻傻了眼。
——眼前哪裏是什麽快遞員?分明是姜佚明!
黎景的心髒猛地縮了一下,接着傳來雷鳴般的轟聲。
眼前的姜佚明依然打扮得體,他穿着一身深黑色的毛呢大衣,顯得氣質沉靜而溫和,雖帶着一身風霜,卻不見絲毫的狼狽。
他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透過袋子,黎景依稀看到裏面裝着滿滿的食物。
黎景滞在門前,他的手指因為緊張而用力捏着門把手,指關節微微泛白。他微微張開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最後,還是姜佚明先開口了:
“不打算請我進去嗎?”
黎景的心髒猛烈地跳動了幾下,指尖也輕微發顫。
感情先于理智,還未考慮清楚,黎景就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給姜佚明騰出空來。
進門後,就是個狹小的廚房。姜佚明站在門口的位置,透過走廊,隐約能看到黎景的卧室。
黎景卧室中的東西不多,卻因為空間狹窄而顯得格外擁擠,算不上整潔,也稱不上溫馨,裝潢、家具,還有那臺泛黃的空調,都顯得陳舊不堪。
姜佚明的呼吸頓了半秒,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堪堪壓住胸腔中翻湧的酸澀。他輕了輕嗓子,溫聲問,有沒有拖鞋?
黎景怔了一會兒,他搖搖頭,對姜佚明說不用換了。
雖回到了申城,可黎景從未與故人聯絡過。這些年來,他四處漂泊,曾經有過一兩個好友,但總覺得隔了一層,日子久了,也就慢慢地走散了。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明明身在故土,卻落了個孑然一身。如此這般孤單飄搖,黎景又怎會想到在出租屋裏備上一雙拖鞋呢?
姜佚明聞言颔首,神色不見什麽變化。
他将裝滿了蔬菜水果的塑料袋放在餐桌上,脫掉這身昂貴而精致的大衣,随手搭在椅子上。接着他撸起袖子,自然而然地朝竈臺走了兩步,左看看又看看,最後回過頭來,問道:“有圍裙麽?”
黎景無措地搖搖頭,還沒來得及問姜佚明要幹什麽,就看到他從塑料袋裏翻出了牛腩、鮮面條、西紅柿還有一把小蔥。
他将牛腩倒進盆裏解凍,而後一邊拿着西紅柿與小蔥在水池沖洗,一邊回過頭來問黎景:“家裏有雞蛋麽?幫我拿兩個雞蛋,今天天氣冷,先給你做個西紅柿雞蛋面。”
此時,黎景的大腦仿佛離家出走一般,他順從地接受了姜佚明的指令。直到他把雞蛋放進姜佚明的手中,才忽然想起這人怎麽突然進了自己家、又突然開始做起飯來?
黎景的廚房狹小擁擠,竈臺那兒只擠得下一個人,黎景茫然無措地站在姜佚明的身後,想幫忙卻插不進手。
姜佚明看出了他的局促,笑着說:“你休息會兒,很快就做好了。”
姜佚明動作麻利,洗菜、去皮、切塊兒,一氣呵成。
将雞蛋打散的同時,鍋就已經燒熱,倒了油後,他又剪了些蔥花。
蔥香被激發的剎那,姜佚明流暢地将蛋液倒入,炒熟後又迅速盛了出來。
接下來是西紅柿。去過皮的西紅柿在熱鍋裏翻炒幾下就淌出汁水。姜佚明将炒雞蛋倒進番茄中,加了勺醬油、又加了勺醋,再一起翻炒兩下,澆頭就做好了。
另一個竈臺也沒有歇着,燒開的水正咕嚕嚕地冒着熱氣。姜佚明将鮮面條下進去,待撈出後,又加上了噴香的澆頭。
這一切發生地再自然不過,就好像在這個下着鵝毛大雪、城市運力接近崩塌的日子,姜佚明就該出現在他的家裏,為他做一頓再尋常不過的家常菜。
番茄的香甜和蛋香一起攪弄着黎景的嗅覺,勾出了他的饞蟲。兩碗簡單的西紅柿雞蛋面剛一端到餐桌上,黎景的肚子就忍不住咕咕叫了起來。
他幹笑了兩下,掩飾着自己的緊張,說:“你……你怎麽來了?”
姜佚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些許的古怪,仿佛在說,我難道不該來麽?
見他不回答,黎景也沒再追問。他讪讪地拿起筷子,夾了口面,西紅柿雞蛋面的香味兒竄到了口中,讓他口齒生津。
他忍不住誇贊道:“真好吃。”
姜佚明也拿起筷子,他笑了笑,說:“怕你餓了,做個簡單的。等晚上再給你做更好吃的。”
黎景一愣,說:“晚上”
這話剛一問出口,黎景就開始後悔了。姜佚明跨越了大半個城市,開了将近兩小時的車,又是買食材,又是親自下廚,現在飯還沒吃完,他竟開始出言趕人了。
想到這裏,黎景既是尴尬,又是愧怍,他低下頭,用餘光偷偷打量着一旁的姜佚明。
誰知,姜佚明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難堪,他的表情依然溫柔淡然,就好像對黎景的“逐客令”渾然不在意一樣。
他語氣平和地說:“今天下大雪,不好點外賣。我既然來了,就想着多給你做一頓飯吃。”
“小景,可以麽?”
黎景身體一僵,一句“不用了”哽在喉頭,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擡起頭來,怔愣地看着姜佚明,眼神中的茫然與不解蓋過了緊張與不安。
這是衆星拱月般的姜佚明啊,他又何苦讓自己低到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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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