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靈狐
靈狐
楚曦岩沒想到自己還能再醒過來。
說來也是可笑,他在雪地裏昏過去的那一刻分明已經萬念俱灰了,如今又睜開了眼,卻無端在心底泛起一絲慶幸。
他在心裏苦笑一聲,緩緩地阖上眸子,又在幾個呼吸後掀開,最終還是放棄了去追究那點莫名心思的打算。
他又在原處躺了會兒,斂了斂雜亂的心緒,正想撐着身子站起身來,看看鬼谷又将自己扔在了哪處地方,卻在此時忽聽見一陣悠揚笛聲。
笛聲婉轉,又似乎夾着幾分悵然。
楚曦岩循着笛聲望過去,卻在視線觸及吹笛人的剎那愣在原地——
竟是秋禹鈞?!
楚曦岩心下一驚,正想着要站起身來,卻發覺自己的四肢似乎格外不協調,腳底一滑便骨碌碌從身側的臺階上滾了下去,直滾到那人的跟前。
楚曦岩:……
……他覺得自己下輩子可能也沒臉見人了。
鼻尖和膝蓋在臺階上磕的生疼,但楚曦岩半點不想動彈,更不想轉頭去看秋禹鈞的臉。
他覺得自己現在需要兩碗孟婆湯,一碗給自己,一碗給秋禹鈞……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并未如他所料——
“靈狐?”
秋禹鈞将手中長笛別在腰間,蹲下身來仔細打量起這只忽然滾到他身邊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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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狐?什麽靈狐?
楚曦岩心底忽然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
他擡起頭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并不是過去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而是一雙雪白的、毛茸茸的……
爪子。
有一瞬間,楚曦岩的腦海裏是一片空白的。
他試圖要站起身來,卻覺得自己這四肢仿佛今天才認識一般,死活不肯好好配合,嘗試了數次都沒能站起來,反倒又磕到地上凸起的石頭,還差點咬到舌尖。
随後,楚曦岩感到自己的後頸皮被人抓住,緊接着是一陣騰空感,眼前事物飛速變換,最終定格成秋禹鈞的那張臉。
這臉上還寫着幾分疑惑。
“你為何會在本座的承淵殿?”
好問題,他也想知道。但無奈他現在是狐貍身,說不了話,開口卻只發出來“嗷嗚——”一聲。
這一聲從他嘴裏叫出來,楚曦岩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無奈掙紮幾下依舊擺脫不了秋禹鈞的魔爪,也只好在心底默默祈禱孟婆湯的效用足夠強,能叫此人把這一切忘個幹淨。
秋禹鈞提溜着小狐貍,摸着下巴想了會兒,疑道:“莫不是被京中哪些權貴丢了的,從後山誤闖了進來?”
辰都的許多權貴都有豢養靈物的喜好,可偏又沒個定性,玩膩歪了便直接丢掉,有只靈狐順着後山爬進了魔君的月華宮倒也不稀奇。
于是楚曦岩點點頭,認下了這個理由。
“這樣啊……”秋禹鈞沉吟着,将小狐貍重又放回了地上,站起身望向天邊銀月不知在想些什麽。
楚曦岩努力協調了四肢,過了好一會兒才适應了用四條腿站立,卻見身前忽又有一道黑影籠罩過來。
“那你想不想随本座回去?”
秋禹鈞蹲下身來,說着,向楚曦岩伸出了一只手。
楚曦岩看了看那只手,又擡頭看了看秋禹鈞的臉。
距離近了,楚曦岩才發覺出這張臉似乎與過去有些不同。
雖說都是同樣的俊美,但細看之下,卻仿佛比之先前他所見的多了幾絲少年氣,且此人周身的氣場,也較之往常更要淩厲些許。
他又打量起來四周,這承淵殿內重樓飛閣之間卻竟是荒草叢生,一片頹敗之色,同他過去在月華宮中見到的宮殿截然不同。
于是楚曦岩心中也大概有了猜測。
他大約是已經從自己的夢裏醒過來了,卻又入了別人的夢中。秋禹鈞和他不同,并非半人半鬼之身,因而受鬼谷影響要大許多,看他這樣子,想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夢裏。
加上不知為何他在這人心裏竟是個狐貍的形象,這才使得他如今以這副樣子出現。
但……雖是這般陰差陽錯,待夢醒之時他二人都終究還是免不了一死的。
明明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可真到了這時候,他反倒生出幾分不舍來。
先前被接踵而至的震驚沖擊得七零八落的心緒這會兒重又壓了過來,過往種種一齊湧上心頭,一時之間竟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
可當他看向秋禹鈞伸來的那只手時,卻驀地感到一種釋然。
無所謂了,他想,反正已經是在夢裏,反正早就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倒不如在最後的這段日子放肆一把。
什麽立場,什麽身份,再去糾結那些實在沒甚意思了。
跟着魔君走至少有個安穩去處,總好過再重複日複一日的漂泊。
于是他伸出一只前爪,搭上了秋禹鈞的那只手——
卻見此人倏地眉心閃過一抹戾色,伸着的那只手迅速收了回去。
剎那之間,楚曦岩周身便被抛下一道結界,随之畫影铮鳴出鞘,回身一掃——
不遠處及腰粗的樹幹瞬間被攔腰斬斷,連帶着其後一道黑影身首分離,腥臭的血液噴濺出來,将地上鋪的青石板染成一片赤紅!
變故陡生,楚曦岩還未反應過來,随着秋禹鈞猛然抽回去的手身體驟然失衡,直直向前栽了過去。
尖齒猝不及防咬到舌尖,疼得他嗷嗚一聲叫了出來。
躲在樹後的刺客被斬殺,卻自宮牆上、荒草間冒出更多黑衣人,皆是手持利刃,以合圍之勢将秋禹鈞圍在了中間。
可秋禹鈞卻好似半點不慌張,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眼圍着他的刺客,又将手中畫影挽了個劍花,對着為首一人冷嘲道:
“還當你們能安分一陣子,想不到本座那叔公居然這麽快便坐不住了?”
為首的刺客未理會他這句,對周圍幾人使了個眼色,随後便一擁而上,手中利刃直朝魔君命門而來!
劍影交錯,血花迸濺,激宕的靈力轟塌了宮牆,片刻之後,除了楚曦岩所在的這片結界,承淵殿的整片庭院已徹底被夷為平地。
楚曦岩在結界內坐正,視線緊追着秋禹鈞的身影,尾巴上的毛也不自覺地立起。
現在的秋禹鈞顯然還沒有後來大乘期的強大修為,據他判斷,約莫也不過元嬰中期上下,在一衆刺客合圍之下很快落了下風,猩紅的血暈濕了衣袍。
但他似是毫不在意,面上依舊雲淡風輕,手中一招一式亦是半點不見慌亂。
反倒是刺客那邊,許是被拖了太久,又或是見魔君神色淡然,擔心有什麽後招,為首那人的眉宇間已現出焦急之色。
于是那人長劍一橫,悍然靈力頓時迸發而出,凝于劍勢之中直向秋禹鈞斬去——
但聞一聲利刃與磚石碰撞的铿锵,畫影被擊飛,楔入牆壁之中。
為首的刺客大喜,正欲乘勝追擊,揮劍近了魔君的身,卻見對方不閃不躲,眼底甚至帶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心一涼,只聽魔君開口:“邱裳,留一個便夠了。”
——随即胸口一陣被洞穿的劇痛,熱血噴湧而出!他拼着最後一口氣回了頭,只瞥見一名面容姣好卻神色淩厲的女子。
局勢轉瞬扭轉,幾名刺客不多時便被邱裳帶來的宮衛降伏,成了刀下俘虜,或是亡魂。
楚曦岩的目光在以邱裳為首的幾名宮衛中逡巡許久,黑溜溜的眼睛越睜越大。
先不說大宮女邱裳,其餘幾個宮衛裏也有不少熟面孔:這幾個姐姐前不久還在重華殿裏将他圍住,讨論哪個顏色的耳墜更好看。
那時他還只當這些都只是普通宮女,現在看來,這些姐姐們怕是個個都不好惹。
月華宮可真是卧虎藏龍啊……
“屬下失職,叫歹人尋着機會潛入宮中,請陛下責罰。”清理完刺客,邱裳收刀請罪,其餘宮衛也随之一并跪下。
秋禹鈞揮劍甩去畫影上的污血,随意道:“先去把宮裏的老鼠都清理了再去領罰。至于這個……”
他垂眸睨了眼唯一的那個活口:“扔進棺獄去,看看能不能審出什麽來。”
“屬下遵命。”
邱裳應下,正想起身告退,卻擡首望見魔君身後的一只白毛小狐貍,猶豫幾瞬後還是問道:
“陛下,莫不是想養只靈狐?”
秋禹鈞聞言微頓了一下,收劍轉身,随意一揮手便解去了楚曦岩周身的結界,随後又躬身将他抱起,道:
“養吧,他想跟着本座。”
說着,還胡亂揉了一把狐貍腦袋,他手上沾着的鮮血也随之染上了狐貍雪白的毛。
“是,屬下這便去準備。”邱裳應聲,帶着一衆宮衛退下。
月色靜谧,承淵殿內又只剩了楚曦岩和秋禹鈞兩個。
秋禹鈞抱着狐貍,望向牆角某處不知想些什麽,手上還無意識地撓着狐貍的毛。
夜風夾雜着一股血腥味兒,熏的人頭暈作嘔,秋禹鈞好似不甚在意,楚曦岩卻是被熏的不行,冷風吹過,他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你冷嗎?”秋禹鈞垂首問。
楚曦岩一爪子拍開秋禹鈞撓他毛的手,抱怨似的叫了一聲。可這人非但沒把手拿開,反倒變本加厲地在他腦袋上呼啦一把:
“好好,我們回去。”
臨走前,還順帶一揮手清了承淵殿滿地的污血。
秋禹鈞帶他回了重華殿。
重華殿倒不似承淵殿那般荒涼破敗,相反,甚至比他過去見到的要更奢華不少。這麽一相比較,楚曦岩倒是有些好奇那座承淵殿曾是何人的居所了。
邱裳給他安排了一個小窩,就在秋禹鈞的床鋪邊。這小窩看着很精致,睡起來卻不舒坦,楚曦岩一晚上都沒待夠便爬上了魔君的床。
倒也不單單是因為這小窩太憋屈,主要是這殿內實在太冷了。
分明是寒冬臘月,重華殿內卻半點爐火都不生,冷得像是冰窖一般,沒有半點人氣。秋禹鈞是有修為負身,不在意這些,楚曦岩現在卻只是個小狐貍,可經不起這種凍。
但幸好秋禹鈞懷裏還是暖的。
至于爬床什麽的,反正他現在只是只狐貍,禮義廉恥那一套壓根挨不着他。
楚曦岩在秋禹鈞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卧好,在意識陷入一片黑甜之際,他頭一次覺得做只狐貍原來還不錯,甚至在考慮下輩子托生成狐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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