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年節
年節
臨近年節,京城百姓張燈結彩,宮裏也跟着熱鬧起來。
膳房采買來好些稀奇的食材,廚子每兩天便要端出來盤新菜式,說是要為除夕宴做準備。
宮女們在宮裏忙前忙後地布置,不少陳設都換了新,許多殿門口還挂起來紅燈籠,看上去頗為喜慶。
重華殿門口自然也挂了燈籠,且是挂得最多也最精致的,楚曦岩每次出門總要擡頭瞧上好幾眼。
高挂的燈籠下墜着沉甸甸的穗子,風兒一吹晃晃悠悠的。雖然這些穗子撩不着楚曦岩的毛,卻每時每刻撩撥着他的心。
——這是他變成狐貍後才有的毛病。
過去也不是沒見過燈籠,可卻是頭一次看着那些穗子有想伸出爪子扒拉一把的沖動。
真是越來越像狐貍了,楚曦岩心裏暗暗告誡自己不能這麽沒出息。
挂上燈籠的第一日,他頭也不擡地出門。
挂上燈籠的第二日,他擡頭瞄了一眼,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挂上燈籠的第三日,他在門口徘徊一陣,飛速跑開……
随後又跑了回來……
于是重華殿門口的燈籠接二連三地慘遭毒手,哦不,毒爪,往後的四天裏燈籠換了三批,最後秋禹鈞幹脆叫人将燈籠全撤了,又專程拿了個給小狐貍玩,這才止了他的瘾。
偌大個月華宮,便只剩下重華殿門前光禿禿的,邱裳覺得這樣實在不合規矩,秋禹鈞卻不以為意。
反正這些紅乎乎的東西也不過讨個彩頭,沒什麽實際用處,還不如拿來哄狐貍玩,省的這小家夥又是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年節過去再胖上好幾斤,抱起來忒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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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裏,秋禹鈞似乎閑了不少。
楚曦岩本想着臨近年節,朝中事務應當更繁忙才是。許是前段日子朝中亂黨被盡數清理了,剩下的盡是些無關輕重的瑣事,這才使得魔君得了空閑。
雖然這空閑楚曦岩并不想看到。
誰叫這家夥每回呆在重華殿裏都喜歡揉亂他的毛。
不過出乎楚曦岩的預料,秋禹鈞即便得了閑也不常在寝殿裏呆着,坤昀閣也找不見人,就連邱裳有時都不知他去了哪裏。
對此楚曦岩也不關注,他只關心膳房的師傅們又研究出來什麽新菜式,好叫他去“品鑒品鑒”。
這日他照常從膳房出來,舔舔舌頭,揣着渾圓的肚子在假山上睡了一晌,醒來已是快要用晚膳的時辰。他伸了個懶腰,覺着自己還不太餓,便在宮內轉悠着消食。
這月華宮實在大,他呆了快要一個月,可最熟悉的路也只有從月華宮到膳房這一條。
所以沒走多久便迷了路。
他正愁着這附近怎的連個可以問路的宮女都沒有,待會可要如何回去,卻忽在此時聽見一陣悠揚笛聲。
循聲望去,望見如血的殘陽下一座荒敗的宮殿。
楚曦岩此時終于認出這是何處——他竟不知不覺走到承淵殿來了。
曲調還是楚曦岩最初入夢時所聽見的那首,他安靜坐在原地聽了陣子,待一曲結束,才順着半開的門走了進去。
秋禹鈞正立在院中,手執一支長笛,身着一身鴉青常服。他周身是半塌的牆壁,碎裂的石磚——
想來是上次那次刺殺留下的。但就在此人面前,卻懸着一個精致鳥籠,與周邊的亂石碎瓦格格不入。
“本座這笛子怎的總召來狐貍。”秋禹鈞輕笑一聲,在一片廢墟中轉過身,一張臉逆着殘陽的餘晖蒙上一層陰影。
楚曦岩怔愣一瞬,無端覺出此景此人似是有些落寞。
他在原地徘徊一陣,終還是走了過去,由着那人伸出手來将他抱起。
離那鳥籠近了,他才發現原來這籠子也是有些年頭了,欄杆半鏽着,籠門也不知丢去了何處,其上不少的雕花也剝落下來。
“你很好奇?”秋禹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好奇他自然是好奇的,但秋禹鈞主動挑起起這話,分明是自己想說。
不過這些細節楚曦岩倒也不在意就是了,畢竟有故事誰不想聽。他配合地轉過腦袋抖了抖耳朵,表示自己想知道。
得了肯定的回答,秋禹鈞将懷裏狐貍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托在懷裏,走到斷了一半的臺階旁坐了下來,才緩緩道:
“這殿名為承淵殿,是小時候父皇賜予本座的。”
在懷裏的楚曦岩正躺得惬意,聽見這話一愣,耳朵不自覺抖了抖。
他原來想過這座宮殿是秋竹筠的,畢竟成王敗寇,敗者的居所淪落至此也算合理。可秋禹鈞卻說,這殿是他的。
“很意外嗎?”秋禹鈞垂首看他一眼,撓了撓他的下巴:“本座統共只在這裏住過一年,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這座殿便沒人住了。”
說到這時,秋禹鈞眸中閃過一抹晦暗。
楚曦岩明白,他所說的“一些事”,必然不是如今聽來這般輕描淡寫。
“本座在這裏養過一只鳥,很漂亮,叫聲也很好聽,每回本座吹響這首曲子他都會飛到本座肩上。”
他晃了晃手中長笛的穗子,自嘲般笑了聲:“不過現在看來他好像不是很想見本座。”
楚曦岩看着那截穗子,下意識伸出爪子勾了勾,随後又意識到什麽,立即收回了爪。
可那截穗子卻不依不饒地晃到他面前來,楚曦岩一把子拍走,氣急敗壞地沖着晃穗子的秋禹鈞叫了一聲,後者面上挂着戲谑的笑。
“好好,不逗你了。”
他收了長笛,又在狐貍柔軟的肚子上揉了一把:“故事講完了。”
楚曦岩:?這就沒了?明明是這人自己挑起的話頭,只說這幾句是什麽意思?
虧他還被勾起了八卦心,想聽點皇家秘辛什麽的。
忒沒意思,還不如快些回去吃點好的。
于是他一翻身從秋禹鈞懷裏扒拉出來,順着半開的門走了出去。
——沒多久又走了回來。
秋禹鈞坐在臺階上看的好笑:“迷路了?”
楚曦岩過去拽他褲腿,示意帶路。
可惜拽不動,還又被這人提溜起來抱進了懷裏。
楚曦岩見着秋禹鈞一臉得逞的笑便心知不妙,果然下一秒便聽見:“求人幫忙,總得有點誠意吧?”
楚曦岩:……
他翻身露出肚皮,心如死灰。
一段簡單的小插曲過去,楚曦岩也沒怎麽放在心上。接下來的日子依舊按部就班,很快便到了除夕夜。
這天宮裏分外熱鬧,除夕宴上來了不少京中權貴。這宴會又叫家宴,來的人多少都與秋禹鈞有些血緣關系,楚曦岩還從其中見着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個是忘情,他算是這宴會上少有的沒有秋氏血脈的賓客。
另一個是秋沐,上回來宮裏給亂黨求情的那個小王爺。他看上去似乎變了不少,整個人身上現出同年齡不符的暮氣,在宴會上從頭到尾都沒說幾句話。
宴啓之時,鼓樂齊鳴,輕歌曼舞,觥籌交錯。
及至年歲相交,辰都百姓于城內燃起煙火炮竹,家宴上賓客起身向魔君祝賀,恭賀之語,溢美之詞不絕于耳。
看上去好一派喧鬧祥和。
楚曦岩被安置在秋禹鈞旁邊,他這次的注意力倒是沒再放在菜肴上,一來是這些菜式他前不久已經在膳房嘗了個遍,二來是他實在有些不适應如此虛僞的熱鬧。
宴會上有幾個小孩兒吃飽了過來同他玩,他着實有些應付不來,索性溜到了秋禹鈞身邊去。
那幾個孩子見狀還想過來,卻在離秋禹鈞幾步遠的地方被他們父母攔住,又被拉着一齊朝魔君告罪。
秋禹鈞彎腰将楚曦岩抱起來,順着他後腦捋了捋毛。
也是只有離得這麽近,楚曦岩才聽得見秋禹鈞極輕地笑了一聲,像是自嘲。
他似是有些醺醉,面上泛起一層薄紅,在燭火的映照下,平日裏淩厲的氣場弱了不少。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還是怕他。
他沒去看身邊歉笑賠罪的幾人,目光始終放在座下宴會上酣醉歡笑的賓客,淡淡道:“不妨事,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
那幾個人應了幾聲,帶着孩子回去了自己的位置。秋禹鈞則是又端起一杯酒,應酬又一波前來敬酒的人。
宴上所用之酒名為仙人醉,正如其名,仙人飲之亦能醉。
楚曦岩對此最是不解,分明踏上了仙途,又何必追求酒這種俗物,貪圖那一場大醉。
子時三刻,宴終人散。
賓客三三兩兩地離去,整座月華宮又恢複了往日的安靜,甚至寂寥更甚。也是頭一回,楚曦岩對這座略顯空曠的宮殿有些不習慣。
秋禹鈞回了重華殿,但卻未就此歇下,反倒叫人抱來一摞折子,提筆批閱起來。
楚曦岩心下有些訝異,什麽折子這麽重要,大過年的還得批。
他兩只前爪扒上桌沿,探過腦袋想去看看奏折的內容,卻發現那道折子底下用朱砂批了五個大字:
當本座傻嗎。
秋禹鈞批完這話卻好似還沒完,提筆懸在折子上,良久滴下一滴墨來,而後他幹脆順着那滴墨,在空白的地方畫了一只鳥。
楚曦岩:……
想必不是什麽重要的折子。希望呈這道折子的人看見這些批複不要瘋。
畫好那只鳥,秋禹鈞将毛筆往桌上一撂,曲起手指彈了下楚曦岩的腦袋:“好看嗎?”
“嗷嗚。”楚曦岩很敷衍地回了他一聲。
“當你是在誇本座了。”秋禹鈞笑了笑。
可那笑意很快又收斂了去,他垂下眼睫,眸底映着桌案上一豆燭光。
遠處響起鞭炮的悶響,天上炸開數道煙火,雖說離這裏不近,卻剛好透過窗子看的分明。
秋禹鈞擡起頭望向天邊,又問他:“好看嗎?”
楚曦岩點點頭,人間煙火,自然極美。
“本座也這麽覺得。”他勾唇笑了笑。
楚曦岩正想從桌沿上下去,卻冷不防被人兩手攜着腋下抱起,随即又摟進懷裏。耳邊響起秋禹鈞的聲音,呼出的熱氣帶着酒意,吹得他耳朵癢癢的:
“我是不是,挺吓人的?”
楚曦岩思考片刻,對他來說秋禹鈞自然毫無威懾力,但對那些朝臣來說可就不一定了,畢竟是個連至親之人都下得殺手的狠角色,怕也是應該。
于是他在秋禹鈞懷裏點了點頭。
秋禹鈞沉默半晌,終于在楚曦岩快要被他的胸捂死之前将人放了出來。他伸手拂去了先前在奏折上的批複,又點了點他畫的那只鳥。
朱紅色的鳥兒瞬間活了一般從紙頁上飛起,繞着秋禹鈞的手指一圈圈盤旋。
秋禹鈞又提起筆來,在重新變得空白的紙頁上批了幾句話,雖說意思還是原先那個,但卻彎彎繞繞了不少,不至于直接将呈折子的朝臣吓瘋。
批完這份,秋禹鈞沒了要繼續下去的意思。他将折子重又收成一摞,撓了撓楚曦岩的下巴問他:“你鼻子靈嗎?”
楚曦岩:???這人又想做什麽?
還未等他答複,這人便伸手捏了捏他肚子上的肉,在這幾天裏又厚了不少。
“算了,還是不指望了。”
楚曦岩:???這又是什麽意思?
雖然不明白,但楚曦岩莫名覺着自己被看輕了,他惱怒地叫了兩聲,一口咬在了秋禹鈞領口衣襟上。
秋禹鈞無奈又好笑,捋了捋他的毛叫他松了口,又問:
“要随本座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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