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鈴姐

第17章 鈴姐

紀珩讓烏爾津在外面等,自己進了會所大門。一推開門,鴻應的兄弟們占了兩排,“珩哥,珩哥”地問好,他就知道是自己遲了,崔紅英顯然已經到了。

但紀珩卻絲毫不見着急,在門口站定,猛吸了兩口煙,把煙蒂按滅在門旁一人高的搖錢樹盆栽裏,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果然,崔紅英,白羽,孫曉強都到了,還有個臉生的。紀珩拉了把椅子坐下,看這場面,應該是就等自己了。

房間裏熱風熏得熱烘烘,紀珩連夾克都沒脫,明顯只是想敷衍一下就走。

臉生的那位是個女人,坐在崔紅英的旁邊給她添茶,一身茶色的旗袍緊緊裹住身體,卷曲的大波浪挽起一個自然的發髻,提起茶壺是小拇指微微翹起,十指丹蔻鮮紅欲滴。

崔紅英雙手搭在紅木茶桌上,一下一下轉着中指上的清透的翡翠戒指。依照紀珩的經驗,這個舉動,說明她很不耐煩了,但臉上笑容卻熱情洋溢,甚至熱情得有些過了頭。

淺啜了口茶,崔紅英臉上笑容由熱情變為享受。自從搭上郭以群這條線後,她一直在學着品茶。從茶臺到茶葉,一律只買最貴的。茶具也都是龍飛鳳舞的紋樣,絲毫不見雅致。

“知道你晚上忙,白天要補覺,但這不是有正經事要商量嗎。”

這話是沖着紀珩說的,明顯安撫的态度,在紀珩的意料之中。但他依舊交疊着腿,手肘搭在扶手上,低眉看着地板,沒動,也沒吱聲。

“這話見外了崔姐。除了白羽,我們都是粗人,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打打殺殺行,但正經事,得靠邊。”

接過話茬的是孫曉強。他跟紀珩這點默契還有。打從紀珩進屋,一聲沒出,孫曉強就知道,今天又得自己唱紅臉了。

崔紅英放下青瓷茶杯,靠坐在椅子裏,笑笑:“知道你們聽到風聲了,你倆那點心思,我還能不懂啊。有想法可以,但僅限今天啊,今天把不滿發洩完了,明天起還得好好幹。”

紀珩還是沒動,也沒表态。孫曉強放下交疊在一起的二郎腿,一仰脖,手邊的蘇打水一飲而盡。

“來吧,正式介紹一下”,崔紅英架勢拉足,“這位就是今後棉紡織廠的負責人,鈴姐。鈴姐剛來,你們兄弟三個還是多發揚紳士風度,她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多照顧照顧。”

“哦?”孫曉強挑了挑眉,“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道兒上沒聽過您,不知鈴姐之前在哪兒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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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姐撩了撩頭發,妩媚一笑,原本靠在椅子的左邊扶手上,這回倚向了右邊,腰間蜿蜒的曲線,玲珑畢現。

“紅裳夜總會。”

絲毫不掩飾,聲音也很有磁性,低回婉轉。

“啪”地一聲,喝空了的蘇打水易拉罐被大力捏癟,拍在桌子上。

“崔姐,我這人沒啥心眼,既然您這麽說,我也就有話就直說了。您覺得我水平不行,我一句話沒有。本來我也是珩哥從巴紮邊上拉來的,沒錢沒背景沒文化,每天挨餓受凍,要不是珩哥,早投生好幾輪了。別說大字了,拼音攢都認識不了幾個,但好歹這麽多年跟着您幹,道兒上的規矩,咱懂。這個事兒您安排珩哥或者白羽,我都沒說的,肯定好好配合可。安排一個出來賣的娘們兒算怎麽回事?!說出去,道上的兄弟都得覺得我們三個爛泥扶不上牆,打臉呢麽這不是。”

孫曉強這一席話,自作主張代表了三個人。紀珩沒反駁,出人意料地,白羽也沒出來表态。

崔紅英沉了臉,面色有些不悅:“跟我這兒耍脾氣呢?哄着不行,非得來硬的是吧?人家鈴姐十幾歲就出來闖蕩了,底子不比你們薄。再說了,這是棉紡織廠,全是女工,你們三個老爺們跟着瞎起什麽哄!”

孫曉強坐下了,嘴裏依然不服軟:“光說有什麽用,壓根沒聽過她這號人物。”

“草鞋”的外號不是白叫的,勒城黑白兩道,很少有他孫曉強邊兒都沒沾過的。

崔紅英徹底黑了臉,“這些你就不用管了,也甭在這兒多廢話,開業當天,都給我帶着人去捧場,誰敢不來或者使絆子,別怪崔姐我事先沒提醒。”

紀珩讓烏爾津先回酒吧了,說自己和孫曉強還有事要辦。孫曉強很煩,心裏憋着氣,看哪兒哪兒不爽,拐到會所後巷,一腳就把路邊的鐵皮垃圾桶踢翻了。

倒不是他覺得那牌匾還沒上的棉紡織廠能有多大的發展,是這個狗娘們兒的加入,破壞了他們三個之間制衡的局面——三人之中,他和紀珩更近,白羽則更受崔紅英信任。基本可以形成對抵之勢。可這回,棉紡織廠的當家人塵埃落定,白羽和崔紅英顯然壓了他倆一頭。

“不是我說啊哥,你剛才咋了?唱白臉也不至于一聲不吭、都不表個态吧!”孫曉強上了車,一個大力甩上車門,窩在座位裏,腳下也踢踢打打的——他有些埋怨紀珩,讓自己孤軍奮戰。

紀珩沒着急發動車子,偏頭點了跟煙,虛含在嘴裏,紙卷燒出煙竄上了眼睛,不由得眯了眯。

“不是,哥,你到底啥意思,跟我也不能說麽?!”孫曉強那個猴急狗躁的脾氣,此時覺得火已經燎到嗓子眼了。

紀珩把煙叼在嘴裏,左手去扯安全帶。

“我表态得還不夠明顯麽?”

“歪日,你那頂多叫不樂意,就跟耍兒娃子脾氣似的,害老子一人在那硬撐。”孫曉強降下了車窗,他覺得快要怒火攻心了,索性不看紀珩,看看窗外,挺好。

紀珩發動了車子,眼睛時不時瞟向後視鏡。

“露得越多,底牌亮得就越快。你看白羽,全程說一句話了麽。”

紀珩不提,孫曉強差點忘了白羽。今天的白羽存在感太低了,他剛才光顧着和崔紅英掰扯,完全沒顧上還有白羽這個燙手山芋。

但孫曉強嘴卻很硬:“他當然不會說不,他就是崔紅英腳邊的一條狗!崔紅英要是有一天說雞蛋是樹上長的,他就得說,對,帶把兒的。”

玩笑話并沒有逗樂紀珩,他眼睛盯着路面,緩緩吐了口煙,“這件事,倒未必。”

紀珩和孫曉強走後,鈴姐也走了。包間裏只剩下崔紅英和白羽。白羽還是坐在角落裏,翹着腿,修長白皙的手指在膝蓋上一下下敲,但始終沒說話。

按照他的行事風格,事情沒看透之前,輕易不會顯露什麽。

這個鈴姐,他也是第一次見。崔紅英在這個時候,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雞出來坐鎮,也是他沒料到的。

關鍵這雞,還是個上了歲數的,在白羽看來,最後一點價值也被耗盡了。

他當然也是早早就收到風的,甚至知道的比孫曉強還多一些。鈴姐不是本市人,母親是啞巴,父親幹體力活落下了殘廢,家裏還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一家子窮困潦倒,好在上天眷顧,給了些姿色,鈴姐十幾歲的時候就在縣城的歌舞廳作賣淫女。和很多年紀輕輕就被逼做雞的女孩不同,鈴姐是自願走上這條路的——有一年冬天餓得狠了,她和路邊的野狗搶過食,相比之下,朝那些色胚男人賣賣屁股,算個蛋!鈴姐能吃苦,從來不挑活兒,不管什麽人,只要給錢就接,一心想靠僅有的一點年輕資本改變命運,再加上本就善于察言觀色,周旋在各位老板之間游刃有餘,在老家小小縣城名聲大噪,沒幾天就混成了頭牌,出來玩兒的男人都知道她。雖說母親是啞巴,偏偏鈴姐生得一副好嗓子,唱歌好聽,據說床上叫得也是一絕,因此得名“鈴姐”,久而久之,大家都這樣叫她,反而她真名是什麽,沒人知道了。

崔紅英這步棋意欲為何,他一時拿不準,如果說崔紅英不信任他另謀親信,那倒也不至于。在鴻應,他沒有紀珩得人心,也沒有孫曉強路子廣,他的長處,是算計——鴻應集團的這些生意,不黑不白的,不可避免用到一些陰損狠毒的手段,這些都是他替崔紅英謀劃的。少了紀珩或是孫曉強,頂多斷胳膊斷腿,但沒了他白羽,可就沒了腦袋了。

“小羽”,崔紅英坐到他身邊,有些短胖卻保養得當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用力握了握,。側過身子,“怎麽,你也對我的安排不滿意?”

“當然不會”,白羽沒被握住的那只手扶了下眼鏡,“只是覺得孫曉強這些人越來越放肆了,都開始和您當面叫板了。”

白羽心下稍微權衡了下,沒直接提紀珩的名字。

“孫曉強和你不一樣,他從小窮怕了,沒依靠沒指望的,有這些打算也正常。但你,我認為是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你說呢?”

崔紅英投來期待的目光,白羽迎上,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那紀珩呢?

我和他一樣麽?

白羽想問,但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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