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借宿

借宿

“嗯，”陸以堯的聲音被掩埋在廚具相撞與小牛腿滋滋冒油的聲音裏，他的聲音似遠似近，話語裏是認真與感激，“雖然沒能吃到對方送來的東西，但還是很感謝對方。想着以後回國一定要請他吃飯。可惜壓根不知道是我的哪個朋友。”

陳橋絞在一起的手終于松開了，臉上的表情固執且認真，他的聲音很低，“也許不是朋友……”

近話呢喃的話語，陸以堯沒能聽清。

那時候的陸以堯剛剛經歷喪母之痛，緊接着又被迫改變人生的計劃，去學習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金融專業。父親施壓，他就像被折翼的鳥，被禁锢在國外，無法回家，獨自承受着一切。他的聯系方式被全部切斷，陸父鐵了心要讓他認命。

所以當他收到那來之不易的包裹時，內心是震撼的。他的住所少有人知，也不知道對方是費了多大的功夫，才把包裹寄到他的手上。

大洋彼岸的另一方，有人一直在挂念着他。

陸父後來反思自己太過嚴格，對陸以堯的态度緩和了不少，但二人的關系卻怎麽也回不到從前。而現在陸父續炫，甚至不惜把陸氏集團信誓旦旦拿下的那塊地，拱手讓人。一塊地其實也不算什麽，只是相比之下，令人心寒。

陳橋這幾天也知道了駿峰地産合作失敗背後的原因，思及此事，莫名覺得陸以堯孤獨、難過。

他抿了抿嘴，心情也低沉下來。陸以堯并未知陳橋所想，他認真且耐心地做着晚餐，欲把最好的佳肴呈現給陳橋。

那個不知名的朋友錯過也就錯過了，但現在身邊的人不能辜負。畢竟……陳橋是他這些年來最好的事業夥伴也是最好的朋友。

晚餐是香辣小牛腿，骨頭湯，鮑魚炒飯，清蒸石斑魚，還做一個蓮子紅豆沙，作為飯後甜點。漂亮的瓷盤配上色香味俱全的菜，極具美觀。陸以堯拿來一瓶看不出年份的紅酒，問道：“喝嗎？”

陳橋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陸以堯把酒倒入醒酒器裏，紅酒的醇香鑽入鼻腔，進入五髒六腑，光是聞，人就要醉了。

陳橋有些搖擺不定，“我……要開車。”

陸以堯聞言，爽朗道：“我讓司機送你，實在不行，陳助理就在這将就一晚。”

陳橋沒再說話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桌上的菜。陸以堯的眼睛彎了起來，他給對方夾菜、盛飯，看着陳橋把碗裏一點點清空，積郁已久的心情忽然開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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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的味道很好，陸以堯是這麽認為的，因為陳橋吃了很多。

陳橋吃相文雅、安靜，但眼神一直鎖定在桌面的食物上，沒人會不喜歡這樣的陳橋，認真對待每一道食物，他這個人認真得可愛。

陳橋沒注意到陸以堯早已放下餐具，含笑地看着他吃飯。

他邊吃邊想，他應該是為數不多和上司一起吃飯還吃那麽多的員工吧。

陸以堯眉梢裏藏着悅意，陳橋坐在他的對面，兩個人的氣氛安靜且祥和。他們已經認識了好多年，從一開始的事業夥伴變成現在的朋友，陸以堯自認為自己在陳橋的心中是不同的，反之亦然。

差不多消化了桌上的食物後，陳橋拿起餐布擦了一下嘴，拿起被自己冷落許久的紅酒，淺抿了一口。

陸以堯提醒他，“度數可能有點高，你喝一點就好了。”

陳橋點頭，“嗯，多謝陸總款待。”

陸以堯心情很好，他不着急收拾碗筷，反而慢慢地和陳橋講着自己在國外留學的事情，他的聲音很低，磁性的嗓音在黃色的燈光下如同小提琴拉出的曲子，讓人呼吸都不免放慢，怕打擾了他的獨奏。

“後來我在國外認識了一些朋友，他們教我怎麽做菜，我的廚藝就是那時候慢慢提升上來的。”陸以堯神情愉悅，看得陳橋也不禁彎了彎眼。

一雙真摯的眼睛勝過千言萬語，陳橋是真的在替他開心。

陸以堯見此，心實在是控制不住地軟了下來，如果有一個人能無條件為他好，那個人除了母親，也就只是眼前的陳橋了吧。

陳橋托着下巴，直愣愣地看着陸以堯，對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眼睛亮得似乎裏面有滿天星辰。

陳橋的心跳忽然亂了一拍，他控制不住地站起來，像是下定了決心，“陸總……”

“我收拾一下餐具。”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陸以堯挑眉，“想說什麽”

陳橋似是回神，“沒事。”他慢慢坐下，一言不發。

陸以堯雖然覺得奇怪，但也并未多問。他說：“陳助理，你去沙發上坐着吧，我去把碗筷放好。”

剛才的悸動好像是錯覺，陸以堯轉身後，皺着眉頭。再看陳橋，他已經乖乖地坐到了沙發上，回過頭正看着陸以堯。眼神平靜，似乎是在問有沒有要幫忙的。

陸以堯不再想剛才的事，嘴角卻是不自覺地彎起來，“我放好碗筷，就過來。”

陳橋喝的酒不多，但莫名地覺得很困，眼皮子不禁往下掉。他猛得晃了晃腦袋，清醒了不少。他看了一眼廚房門口，心想着，等會可能要麻煩陸以堯找人送他回家了。

陸以堯把碗筷放進洗碗池裏，等明天阿姨過來收拾。等他收拾好，出去的時候，就發現陳橋不知什麽時候閉上了眼睛，倚靠在沙發上，似乎是睡着了。

溫和的燈光打在陳橋的臉上，皮膚似乎染上了一層凝脂，長長的睫毛打下一片陰影。陸以堯的呼吸都不自覺放淺，他看了眼時間，沉思片刻，走進了卧室。

很快，他拿了一張羊毛毯出來了。他站在陳橋身前，打量着陳橋上下。陳橋今日穿得是一件灰色襯衫，西褲被塞進襯衫裏面，顯得他的腰很是纖細。漂亮的手放在膝蓋上面，很标準的坐姿，如果他沒有睡着的話。

陸以堯微彎下腰，脊背拉出一個弧度，他不加掩飾地盯着陳橋。糾結片刻，他扯開了陳橋襯衫上面的兩個扣子，入眼是一片雪白的肌膚。碰過陳橋的手指莫名有些燙意，陸以堯不敢再看。

他微蹲下，握住了陳橋的腳裸，幫陳橋脫去了皮鞋，他捏着陳橋的腳腕，表情十分自然，絲毫沒有覺得這有任何不對。

心裏冒上一個莫名的想法，陳助理的腳還挺小的。

他輕摟着陳橋的肩膀把人平躺地放在沙發上，然後把毛毯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

做好這一切，他靜靜地看着沉睡的人，陳橋睡着的樣子與平時不太一樣，沒有了平時的銳利，反而平添了一些平靜的意味。

陸以堯的眼眸發深，他不自覺靠近，呼吸糾纏在一起。他忽然發現他的助理好像……有些清瘦，得讓對方多吃點才行。

做好這一切後，陸以堯還拿了一杯水放在離陳橋不遠的茶幾上，以防陳橋晚上醒來會渴。

“啪”的一聲，整個屋子都暗了下來。腳步聲逐漸離遠，空氣中安靜得只有輕微的呼吸聲。從平穩到急促再到微不可聞，躺在沙發上的人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陸以堯回到自己的卧室，簡單洗漱後，也躺下了。一時間，整個房子都變得安靜下來。

陸以堯原本睡的安穩，忽然覺得耳邊傳來細小的聲音，似遠似近。聲音熟悉、虛無缥缈，似夢似真。

睡着中的人連皺着眉也是好看的，唇抿成一道直線，俊美的臉龐仿佛被上帝雕刻過一般。一只手慢慢地伸了過來，帶着小心與輕顫。

就在手快要觸碰到陸以堯的那一刻，陸以堯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瞬間抓住了那只手，眼神淩厲，表情冷漠。

他瞬間坐起，把闖入的賊給反剪住，頭死死地按在床上，手不消力正欲想去扯對方的頭想看清模樣，卻不想聽到了熟悉的悶哼。

“陳橋？”陸以堯驚奇地看着被他按在床上的人，臉上的表情像是不解也像是震驚。手卸了力，陳橋卻依舊保持鴕鳥狀，陸以堯顧不上質問與懷疑，連忙把人給拉了起來，“怎麽了，不小心傷到你了嗎？”

燈“啪”的一聲亮了起來，陸以堯急急忙忙去扶陳橋的肩膀，見到陳橋的臉的那一刻，他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他的表情微滞，有些無措，想伸出手，卻又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末了，他嘆息道：“怎麽哭了？”

是的，陳橋哭了，無聲地哭泣着，眼中含着淚，落下又漲滿，神情悲怆，仿佛醞釀了巨大的悲傷。

陸以堯不知陳橋為何要哭，此情此景也是罕見，他的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焦急也無奈，“怎麽了？”

悲傷的情緒因為有人哄而有所收斂，陳橋的心情難受得很，卻也知自己此時此刻很是丢臉，他強忍着哽咽，拉住了陸以堯的手，陸以堯表情為難，他看着十指相扣的手，眼底晦暗不明，不解與震驚被壓在心底，卻沒松開陳橋的手。

陳橋慢慢地平複心情，最後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陳橋黑色的頭頂，陳橋的發質很軟，整個人莫名地看起來很乖。

陸以堯手有些微麻，陳橋握得他很緊，像是怕他跑掉一般，炙熱的體溫，讓陸以堯有些不适，他覺得氣氛很怪，但怪在哪裏，他也說不出來。

他擔心陳橋，不敢對他說重話，只是微微低頭，視線與他齊平，“陳助理，你怎麽了？可以把我放開了嗎？是家裏出什麽事了嗎？還是發生了別的事情？”

低低的嗓音在黑夜裏帶來一陣輕顫，陸以堯明顯可以感受到陳橋握得更緊了。

陳橋擡頭，小聲道：“我今晚能不能……和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