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兒時陰霾
兒時陰霾
沈遺暄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夢,也算不上頻繁,可經過那一夜後他便每晚都會夢見自己坐在那間狹小的屋子裏,看着過去的傷疤在他眼前反複揭開。沈遺暄醒來後總是會愣神一陣子,繼而恢複正常,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那樣。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對不正常的夫妻影響的緣故,屈無閑也偶爾失眠,開始夢見小時候的事。
沈遺暄不知道對方具體夢到了什麽內容,但從對方厭惡的表情上來看,大概率不是好夢。而且他聽樓曳說過,屈無閑的童年并不幸福。
好些日子沒和他們說話的賈有意亦是如此。
賈有意跟了屈無閑三十年,從未鬧過這麽深的矛盾,那天過後屈無閑單方面開啓了冷戰,對賈有意冷眼相對。若放在平日,以賈有意的性格早就厚着臉皮上前哄了,但這次愣是一個字沒蹦過,一到白天就跟靈魂出走了似的,總是不在狀态。
缺少了活躍,家裏的氛圍便一天比一天死氣沉沉——或許他們早該改口,這個地方不能稱之為“家”。
男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兩面做派,白天是個面面俱到、明事理的慈父、丈夫,到了晚上就成了個只會使用暴力的惡魔,判若兩人。
屈無閑早就看不慣男人這副樣子,但也因為這對夫婦“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情況下忍了幾回。在此之前樓曳也警告過他:不知底細,不可輕舉妄動。
忍到後面,屈無閑驚奇地發現其實并不是每一個晚上都會循環往複。
有時候樓上不會傳來哭聲,說明男人沒有家暴,但女人還是會照常下樓敲沈遺暄的房間門;有時候樓上只會傳來女人的哭聲,但她不會下樓;有時候樓上整夜消停,安靜得只能聽見客廳裏傳來的走鐘聲。
每一晚的變化是沒有規律的,總有那麽一天會漏掉一兩個步驟。不過唯一不同的是每當新的夜晚到來,沈遺暄的房間門就會自動換成嶄新的門。
雖說摸不着頭腦,但屈無閑還是難免高興,說是高興其實不太準确,或者用“感激”一詞形容更加貼切——他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
不曾想的是這一天還是沒能讓屈無閑如願以償。
到了淩晨三點時,女人毫無征兆地從房間裏發出尖叫。屈無閑再度被驚醒,差點被吓得神經衰弱,于是忍無可忍決定上樓一探究竟,二話不說開始敲那對夫妻的卧室門,沖上樓前連跟樓曳商量的意思也沒有。
注意到隔壁的屈無閑出了房間,樓曳并沒有多意外,反而還纡尊降貴地移步至門口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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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分鐘不到,樓曳就看見屈無閑沉默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兩人四目相望,樓曳從對方臉上看出了極其複雜的情緒。
半個小時後,女人的腳步聲如期而至。
翌日,屈無閑臉色難看地走出房間,一看就知道這一晚又沒睡好。
沈遺暄沒想多問,誰知就聽見屈無閑在一邊小聲嘟囔:“真是奇怪了,我最近怎麽老是夢見我小時候……”
聞言,沈遺暄不知為何眼皮一跳,下意識問:“你具體夢到什麽了?”
“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屈無閑搖搖頭,但還是全盤托出,“我夢到我回到了小時候,那會兒我無家可歸,只能在外面流浪,偷人食物、被人欺負……我原以為過了三百多年已經忘懷了,沒想到一場夢的時間就把我給拽了回去。主要是這些夢都太清晰了,清晰得就像這些事就發生在我眼前。”
這番話讓沈遺暄感同身受,驀地聯想到了自己。
他這幾天做的夢也是如此真實。
屈無閑欲開口:“樓……”
不料樓曳直接打斷了他:“說說,你昨天看見了什麽?”
“——昨天?”屈無閑收回問題,仔細回想昨晚上的經歷,而後忍不住皺眉道,“什麽也沒有,門沒開。而且無論我怎麽敲門,房間裏的動靜也停不下來,就好像我被無視了一樣——”
那對夫妻受不到幹擾似的,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到來而收斂。
男人依舊在暴躁地罵髒話、毆打着女人,女人邊哭邊說了一句什麽,毫無遮攔地鑽進了屈無閑的耳朵裏。
屈無閑頓在原地,那副畫面在腦子裏重新過了一遍,猛然想起的一道關鍵詞使他這些天因為受到不少挫折導致遲鈍麻木的大腦再一次活絡起來。
那句話在屈無閑舌尖上滾了一圈,最終脫口而出:“……他才八歲,再大點就會懂事了。”
這番話沒頭沒尾,但沈遺暄一下子抓住重點,意識到這句話并非出自屈無閑之口:“‘他’是誰?”
“不知道。”屈無閑搖頭。
即便他嘴上這麽說,可還是止不住心一沉,一個荒唐可笑的念頭随之冒了出來。
沈遺暄沒接話,下意識扭頭看向樓曳,對方卻是安靜地望着他。
樓曳這些天的狀态雖稱不上奇怪,可也讓人不禁多想。沈遺暄發現樓曳的話似乎比之前更少了些——雖然說他本就不是一個話多的人。
但沈遺暄就是覺得他不對勁。
沈遺暄常常在半夜醒來,睜開眼就會看見樓曳在床邊默默地注視他,望向他的眼神裏仿佛藏有心事。
樓曳像是陷入了一場漫長且沒有盡頭的沉默。
起初樓曳還一言不發,在注意到沈遺暄醒來後樓曳便會主動靠過來,順毛似的安撫幾句。可即便如此,沈遺暄依舊能敏銳地察覺到樓曳的情緒起伏。樓曳一貫冷靜的外表下摻雜着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感,時而憂心時而缱绻,在沈遺暄看不見的地方暗潮洶湧。
眼下樓曳正看着他,然而在沈遺暄将目光投過去的一瞬間,樓曳又毫不拖泥帶水地将這些情感收斂起來。
他盯着沈遺暄的臉,笑了聲:“看我做什麽?”
“你怎麽——想的?”沈遺暄硬生生把“了”這個字眼給吞了回去,回歸正題上。
樓曳垂下眼皮,認真思考了一番,旋即漫不經心道:“張兆果。”
“嗯?”屈無閑慢半拍,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樓曳反問道:“這對夫妻不過四十來歲,兒子才八歲不是很正常?當然,我指的是張兆果,可不是賈有意。”
對方的最後一句話乍一聽很矛盾,可仔細一想便能理解出其中的意思。
賈有意之前說過,他的體弱多病随了母親。賈有意媽媽身體很差,加上結婚後常年被家暴,原本已經不指望這輩子能生兒育女了,沒想到上天給她開了個玩笑,她正好步入高齡範疇的那一年懷上了賈有意。
可即便知道這個孩子來之不易,夫妻二人也沒有好好善待他。
經樓曳提醒,女人口中的“他才八歲”就很容易對上號了。
屈無閑心想“果然如此”,他嘆了口氣:“這對夫婦還真是從三十多年前‘穿’回來的。”用“穿”這個字眼太玄幻,可屈無閑覺得這個形容最精準。
類似的情況他們在周家也遇見過,可好歹周家的時間線還有跡可循,這回是一點頭緒都摸不着,甚至有些亂套。
屈無閑還是理不清其中的時間線,再一次一頭霧水:“可如果他們真的還停留在三十年前,為什麽又會在白天坦然地接受十幾歲的賈有意?”
沈遺暄沉吟片刻,繼而說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那要是他們白天根本就不存在呢?”
屈無閑愣了一下,想起張洺軒說過的那句話,臉色肉眼可見的沉了下來。
就像是一道分水嶺,到了淩晨這對夫妻就變成了另外兩個人似的,要麽是演技太好,要麽就是其中一個時間段的夫妻壓根就不存在于這個世上。毫無疑問,屈無閑更傾向于後者,否則女人身上消失的傷又該怎麽解釋?
可若是這麽推理,他們又為什麽能看見這對夫妻?還是說他們出現了幻覺?
無論怎麽想這都像是個悖論。
暫時還找不到突破口,屈無閑只好将這個疑問告一段落。
到了下午,賈有意總算從房間裏出來了,接着坐在了夫妻兩人的中間。
他有所感應一般,擡頭看向遠處的屈無閑。屈無閑的氣顯然還沒消,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将冷漠貫徹到底。
賈有意抿了抿嘴,想開口說些什麽。偏偏旁邊的女人這個時候拉着他說話,賈有意只好埋頭閉嘴,顯得十分乖巧。
見狀,沈遺暄不禁蹙眉,問道:“你們覺不覺得賈有意很不自在?”
看對方三番兩次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賈有意被這對夫妻脅迫了。
屈無閑卻是不以為然,嘲諷道:“跟我們待在一起才不自在吧,他現在可是有家的孩子。”
一旁的樓曳則是看着這一幕,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
到了晚上,屈無閑做了一個決定。
“我打算讓賈有意親眼看看他所謂的父母是什麽樣子。”屈無閑平靜道。
他們初次在半夜見到女人時就産生過這一個念頭,只是由于賈有意抗拒,再者找不到合适的機會将賈有意從那對夫妻的眼皮子底下叫過來,他們一直沒有付諸行動。
但這一次屈無閑鐵了心要讓賈有意看清,這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夜幕将至,屈無閑将賈有意帶了過來。
出乎意料的是賈有意并沒有太大反應,見自己被五花大綁地綁在椅子上,他最多有些疑惑道:“你們幹什麽呢?”
“安靜待着就是。”沈遺暄說。
賈有意便不說話了,也沒有軟磨硬泡地求着他們放開他。
這過程中樓曳的目光如膠似漆一般粘在了沈遺暄身上,沈遺暄到底沒能忍住開了口:“從上周開始你就一直——很奇怪。在想什麽?”他原本想說“一直在看我”,可話到嘴邊還是下意識轉了個彎。
他頓了一下,随即脫口而出:“你還記不記得你那天和我說了什麽?”
樓曳緩過神,重新映出笑意:“哪一句?”
沈遺暄偏過頭,難得語無倫次:“就是那個晚上……我做噩夢……”他沒有繼續往下說,因為餘光瞥見屈無閑和賈有意已經看過來了。
屈無閑打斷他:“你也做噩夢了?”
他毫不猶豫将自己的童年劃分到“噩夢”那一欄。另一邊的賈有意似乎很詫異,很快這種詫異又轉變為更為複雜的情緒。
可惜的是此刻的沈遺暄沒有功夫理會他們,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這個難以捉摸的男人身上。
樓曳注視他,卻道:“記不太清了。”
沈遺暄在萬分難為情下掏出來的真情被樓曳突如其來的“退縮”弄得進退維谷,打得他手足無措,身上的暖意倏地一下全部倒退,留下一副冷冰冰的軀體。他沒發現自己的眼神裏藏着黯淡,習慣性拿出漠然的外殼應了一聲:“嗯,記不清就算了。”
屈無閑這才神情一變,遲來地反應過來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事。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緩和氣氛,但轉念一想這畢竟是他們間的私事,何況從一百多年前開始樓曳就不再允許他插手。
于是房間裏的氛圍越發古怪,要不是眼下還有正事,他必然會毫不猶豫就拖着賈有意離開。
四個人相對無言、各懷心事,擠在屈無閑的單人間裏一直等到淩晨。
沒想到賈有意這孩子是真缺心眼,更沒想到他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三點一到便就着這個別扭的姿勢在椅子上睡着了,怎麽叫也叫不醒。
同時樓上準時傳來熟悉的動靜,男人的打罵聲夾雜着女人卑微的啜泣刺激得屈無閑一個頭兩個大。偏偏今夜一個步驟不落,樓上的哭聲一停下來,腳步聲接踵而至。
屈無閑連忙去叫賈有意:“賈有意,醒醒!”
賈有意仍沉浸在睡夢中,女人卻已經來到了他們的隔壁。
“砰!”
女人手握鈍器砸了第一下。
“砰!”
“砰……”
門外的動靜持續不斷,沈遺暄總算收起亂七八糟的心緒,道:“就沒什麽辦法讓他醒過來?”
“我他媽就沒見過誰能睡得這麽死!”屈無閑已經開始暴躁了。
樓曳掀起眼皮,冷着嗓音道:“動嘴不行就動手。”
屈無閑本就積怨已久,這會兒看見倒頭睡得正香的賈有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巴掌直接拍到了賈有意的腦門上。
什麽冷戰、冷暴力統統都是扯淡,屈無閑只會讓賈有意深刻體會到什麽叫暴力。
“卧槽?!”
賈有意醒來的一瞬間,眼底短暫恢複了清明,很快又被屈無閑捂住嘴。
“閉上嘴,等會兒門一開你就只負責看,別出聲,明白了?”屈無閑嚴肅道。
懵逼之餘的賈有意只能點點頭,借着微弱的自然光線勉強看見房間門被打開了一條縫,然而外面的走廊上也是漆黑一片——沈遺暄房間裏的燈壞了。
早就被屈無閑解綁的賈有意摸黑湊在門縫前,一臉茫然:“看什麽?我咋啥也看不見啊?”
旁邊人壓根不理他,只聽見黑暗中響起了沈遺暄的說話聲:“有沒有手機?”
然後是樓曳略顯平淡的聲音:“我一個遺老哪會用你們年輕人流行的高科技?”
“……”
“是啊,黑燈瞎火的能看清就怪了,還是開個手電吧。”恢複自由身的賈有意經沈遺暄提醒,恍然大悟,毫不猶豫掏出手機,沒給衆人阻攔的機會就打開手電筒朝門縫外照了過去。
末了,他還不忘對沈遺暄善意地微笑:“還是你聰明啊。”
沈遺暄:“……”
一旁的樓曳笑了一聲,估計是被賈有意這個二傻子氣笑的。
賈有意的動作十分大膽冒險,氣得屈無閑想往他腦子裏塞兩根大蔥,熏陶一下沒什麽用的腦子。
可屈無閑沒能這麽做,原因有兩個。其一是他手上沒有大蔥,其二是走廊上空無一人。
別說是女人了,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怎麽回事?她去哪兒了?”屈無閑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
舉着手電照明的賈有意更茫然了,問他們:“你們到底想讓我看什麽?”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将屈無閑提前準備好的計劃全部打亂,因此只能沉默。
沈遺暄同樣不解地蹙眉,實在不明白剛才還在這裏砸門的女人為何會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在下一秒,他又注意到了隔壁的房間門。
樓曳打開房間裏的燈,先沈遺暄一步說道:“看門。”
樓曳口中的那扇門上有着深淺不一被重物破壞過的痕跡,證明剛才的一切真實存在。
屈無閑的眉毛舒緩下來,對賈有意耐心解釋道:“你剛才睡着的那段時間裏,他就在我們的頭頂上方家暴——而你看見的這扇門,是被那個女人砸的。”
他本已經做好了被賈有意反駁的準備,結果賈有意只是小幅度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
屈無閑第一反應是這孩子受刺激了,好像還不輕,但好歹是聽進去了。他沒再往下說,見好就收。
房間外始終沒有聲音,安靜祥和,屈無閑就算有心想再證明什麽也無計可施。四個人在房間裏就這麽坐了一整夜。
天亮之際,沈遺暄動了動僵硬的四肢,想要撐床借力站起來,卻不料沒把控好距離,碰到了某個人的腿。
于是他看着原本閉着眼睛小憩的樓曳擡了擡眼皮,殘留在夢境中的焦躁和彷徨還未來得及收幹淨,一覽無餘,仿佛郁結已久。
從未見過樓曳這副模樣,沈遺暄怔了怔,剛冷下來大半的心髒又被樓曳這一眼捂熱了。
不知為何,他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樓曳居然也會做夢。
沈遺暄難得堅定,沒有抽回手。他語氣放緩:“回回都是你看着我醒來,現在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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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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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