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挪威森林

第6章 挪威森林

狄明洄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徐栖定不小心按到了免提,于是那家夥的哀嚎聲在餐廳內陡然炸起:“徐栖定!我好餓!”

周圍用餐的食客都詫異地看了過來,徐栖定淡定地切回聽筒模式,壓低聲音對那頭說:“再一驚一乍就拉黑你。”

狄明洄今天在隔壁市開會,估摸着一整天沒好好吃飯,會議又結束得晚,在去吃東西的路上無聊的心情達到頂峰,徐栖定當然成了他找人瞎侃的首要人選。

“你在幹嘛呢?”狄明洄問。

徐栖定瞥了眼對面正低頭切牛排的鄒岩:“和人吃飯。”

“你也吃這麽晚。”狄明洄唉聲嘆氣,“我問你,曹抒好像是今晚要唱新歌,你去不去荒原?去的話給我錄段視頻看看。”

“你到底哪來那麽多消息?”徐栖定譏諷道,“整天偷偷摸摸打聽人家的事,你怎麽還沒被當成流氓抓起來。”

“滾。”狄明洄在這事上被他損慣了,也懶得狡辯,“誰流氓了,我正大光明得很,他們樂隊在微博上自己發的。”

“那你等着在微博上看官方視頻吧。”徐栖定毫不留情地挂斷了電話。

鄒岩放下刀叉看向他:“是狄總嗎?”

“嗯。”徐栖定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吃飽了?飽了就走吧。”

帶鄒岩吃飯并不在計劃之內。今年新開的民宿最近在裝修,他沒怎麽去監工,也不知道雇的那些人盯得怎麽樣了,于是打算今晚過去看一看。

然而鄒岩忽然打電話來,問能不能一起吃個晚飯。徐栖定想起前幾日自己對他的态度,也确實是有那麽一絲的過意不去。說到底他們現在是情侶關系,更何況這鄒岩也不是很好打發的人,自己要是一點也不裝,誰知道他會鬧成什麽樣。

兩人上了車,徐栖定徑直朝鄒岩家小區開。鄒岩猶豫半晌,試探着問:“其實現在去江濱散散步還挺舒服的,正好可以消食……”

“也沒吃多少,消什麽食。”徐栖定說,“早點回去休息吧,散步之後有的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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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一說,鄒岩就算是失望也沒法再辯駁什麽,只好點點頭:“好。”

車開到小區門口,鄒岩卻遲遲沒下車,支支吾吾不知道想說什麽。徐栖定等得有些不耐煩:“有事就說。”

鄒岩這才問:“可以親一下再走嗎。”

他們複合滿打滿算一個月了。正常情侶交往一個月還沒接過吻,說出去誰信啊。徐栖定本想再一次直接拒絕,卻也知道鄒岩心裏有委屈挺正常,盡量将語氣放柔道:“要不就抱一下吧,聽話。”

這要是放在前幾天,一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鄒岩也一定會答應。然而他心中那股郁結之氣此刻忽然難以壓制,數日來被忽略、被冷淡對待的憤怒終于爆發出來:“你怎麽老是這樣,哪有情侶談戀愛連嘴也不親的!”

“你到底把我當什麽?”鄒岩生氣地大聲說,“我真的想不明白了,哪怕是想捉弄我,也不是這麽個捉弄法吧!你要是不想談就分手啊!”

“行啊。”徐栖定神情淡淡地望着窗外:“那就分手吧。”

鄒岩被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氣得噎了一下,說要分手的話也确實是氣話,他語無倫次了半天,最後一聲不吭地下車,“啪”地一下用力甩上車門。

徐栖定內心絲毫未起波瀾,一腳油門開走了。去民宿的路上要路過荒原,途經時他忽然改了主意,将車在荒原附近停下。

自那日遇見鄒卻之後,他有三四天沒再去荒原。說不上來是什麽心情,既渴望再見到他,又有些不願見到他。他不喜歡與無措的心情做周旋,而鄒卻擁有讓他失去理智的魔力。

其實到現在他也不知道鄒卻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那人明顯不是來買醉,更不是來尋豔遇的。若不是被任柚搭話,若不是被他和狄明洄為難,他本來是準備做什麽的呢?就那樣幹坐着?

任柚說鄒卻問起自己,難道鄒卻早就知道荒原是他開的……會有那麽一種可能,其實鄒卻是來找自己的嗎?

徐栖定搖了搖頭。

明明是自己開的酒吧,他卻在踏進大門的剎那為自己想了個理由,他是來替狄明洄拍曹抒的。想完他自己都發笑,自己的店想來就來,怎麽還莫名其妙找上借口了。

徐栖定跟幾個熟人打完招呼,小舞臺上曹抒正在介紹失明碼頭的新歌:“這首歌最開始是我十八歲時寫的,歌名叫《鯨魚骨》。講的是有個人幻想從大海裏偷走一條鯨,用比它還大的泳池養它的故事。”

“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将鯨魚困住,可為什麽要困住鯨魚,他也答不上來。而他唯一要做的便是等待時間流逝,鯨魚有一天會只剩下骨架,然後他将跳入泳池,投進鯨魚的懷抱,溺死在那副巨大的骨架裏。”

這歌不知怎麽讓徐栖定想到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有種光怪陸離之感。曹抒的嗓音很特別,聽他唱歌像被湧動的海水包裹住,摻雜細細的顆粒感,是故事感很強的聲音。

“好好聽啊……”旁邊一個藍色頭發的姑娘發出由衷的贊嘆,徐栖定看看她,又看看別的一些專心聽歌的人,心裏想,曹抒确實在音樂上挺有天賦的,還真給大夥兒都聽癡了。

歌快唱完時,他才發覺自己忘了給曹抒當站哥。完全不覺得抱歉的徐栖定低頭給狄明洄發信息:唱得太好聽了。

狄明洄:真的?

狄明洄:你小子肯定沒錄視頻吧?

徐栖定:錄了

狄明洄:發過來,麻溜的

徐栖定:用眼睛錄的,眼睛是最好的相機

狄明洄:……滾!

徐栖定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擡頭表情卻凝固在臉上。

剛才一直沒注意到,原來鄒卻又坐在那個位于角落的“老位置”上。

鄒卻今天是專門來聽曹抒新歌的。偵查是次要,實話說這大概是他處理委托速度最慢的一次,可心裏确實下意識提不起什麽該有的責任感,盡管幾天過去了什麽都沒查到拍到,他也沒怎麽着急。

反而是慶幸沒見着徐栖定,不用花心思應付心底那點剪不斷理還亂的彎彎繞繞。

曹抒這首歌他很喜歡,聽得差點入迷,也因此沒發覺有個人正在不遠處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小舞臺邊的人群熱熱鬧鬧地在要求點歌。鄒卻沒參與,一動不動地坐在卡座上喝飲料,準備再待十多分鐘去和曹抒打個招呼,然後就回家。

好像開始下一首了。

是只有人聲的清唱。曹抒握着話筒唱出第一句的時候,鄒卻無意識晃着杯身的動作有短暫的停滞。

好幾年前,他曾給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寫:你聽過挪威森林嗎?是我很喜歡的歌。不是伍佰的《挪威的森林》,是花兒的那首《挪威森林》。

鄒卻輕輕搖了搖頭,将忽然溢出的回憶碎片生生擠出腦袋。

都是好久不聽的歌罷了。他也不會再聽了。

身邊無聲無息坐下個人。鄒卻扭頭,正對上一張足以使他一瞬間心亂如麻的臉。

他見鬼一樣地又把頭扭了回去。

……

他不出聲,徐栖定也不說話。詭異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着,正當鄒卻再也忍受不了,終于打算主動講點什麽的時候,那人總算開口了。

徐栖定低聲問他:“你聽剛剛那首歌了嗎?”

鄒卻愣了愣:“聽了。”

“我點的。”徐栖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鄒卻覺得莫名其妙,這語氣不知怎麽讓他覺出一絲邀功的味道,可這到底能代表什麽,是想讓自己恭維他聽歌品味好?

思考間他又有些恍惚。如果徐栖定是認真的,那麽他和五年前的自己竟有喜好相似的方面,一時甚至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遺憾。

若是那時,他們不僅僅止步于一個烏龍的吻,若是那時他們能有更多交集,現在看來其實竟會是投機的嗎?

他的心還是不由顫了一下。

可這畢竟不是五年前。

盡管一種淡淡的怪異感始終橫貫在心頭,鄒卻沒有多想,只輕描淡寫地說道:“挺好聽的,以前聽過。”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徐栖定在聽到這話後似乎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弄得讓人幾乎懷疑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兩人坐在一起,中間不過隔了一個人的距離,卻誰也不搭理誰,各懷心事地聽着曹抒唱歌,好像在比誰先沉不住氣似的。

看來是徐栖定輸了:“喝嗎?”

鄒卻冷靜地答:“老板次次都請我喝酒的話,跟做慈善又有什麽兩樣。”

他倏然驚覺自己畢竟還有任務在身,此時正是旁敲側擊的好機會,于是還沒等徐栖定應話,又見縫插針地問:“你有……對象嗎?”

他想聽徐栖定的回答。會說有嗎,如果說有,他下一句就該大着膽子問那你那天為什麽要吻我了——

“怎麽了。”徐栖定卻沒正面回答,“突然問這個問題,是對我感興趣?”

……究竟是怎麽做到說出這種話還臉不紅心不跳的。鄒卻強裝鎮定,幹脆也學他的樣子,選擇一個暧昧不明的應答:“有的話就算了。”

徐栖定聞言不再說話,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戲谑的笑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幾秒。鄒卻毫不示弱地盯回去,在心裏告訴自己,別亂了陣腳,亂了陣腳就輸了……

而徐栖定沒有給他演更多內心戲的時間,因為下一秒那人的臉便在他眼前驟然放大,有溫熱的氣息打在他唇畔,靠得極近,卻忽然停住,将貼未貼。

太、太近了。

“不願意就躲開。”徐栖定用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

電光火石間,鄒卻做了一件他預感此後無論何時想起都會覺得丢臉到極致的事。

他猛地把眼睛給閉上了。

多久過去了?一秒、兩秒,又也許只是那麽一瞬間,鄒卻卻覺得仿佛度過一個世紀,他聽見徐栖定的輕笑聲——他并沒有吻上來。

徐栖定的眼神帶着幾分讓鄒卻禁不住耳尖發燙的玩味。他慢條斯理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靠回到卡座上,就和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

這一刻,鄒卻才真正懂了什麽叫想原地打個洞鑽進去。

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何會鬼使神差閉上眼,是在期待還是別的什麽,真傻,蠢死了。

他越想越有些惱羞成怒,氣徐栖定玩弄自己,氣自己不争氣,他明明決定把那點真心嚴防死守好的。

這氣堵在胸口窒悶得慌,鄒卻驀地站起來。

“我,我要走了。”他看也不看徐栖定一眼,也顧不上和曹抒打什麽招呼,話剛說完便擡腳走人。

曹抒剛唱完一首,轉頭恰好瞧見鄒卻飛快地往門口去了,逃命似的。他一頭霧水,視線掃向角落,徐栖定坐在那裏,怡然自得地拿起桌上的……一罐旺仔,端詳了一番。

不知怎麽的,栖定哥這副樣子看起來欠得很,像是剛剛做了某件讓他感到心滿意足的事,叫人看了不爽,想給他兩拳。

曹抒想着想着忽然記起現在每天的飯錢還得指望他栖定哥,一瞬間清醒了。算了,窮成這樣不如給我自己哐哐兩拳。曹抒在心裏忿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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