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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聲音愈來愈大:要是陸大哥在就好了,他定會幫自己教訓與他,他定會牽着自己的手告訴自己:“別怕,一切有我。”

可是有什麽用呢?他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只能咬牙走下去。

陸小妹收起寂寥,繼續向前走着,卻不想在一顆大樹下發現了将将策馬而行的白衣少年,此時,他正靠在樹幹上饒有趣味的看着自己。

陸小妹見了他,本能的有些恐懼,便想繞道而行,不料剛走出幾步,他便攔住了她。

“站住。”少年身形一閃,便是阻了她的去路。

他居高臨下問道:“你躲什麽?”

少年的面容俊逸,衣裳金貴,陸小妹本就身體瘦弱,此刻在他面前更顯得狼狽不堪,知道自己打不過他,倒是索性兩眼一閉任其擺布:“我同你近日無仇往日無怨,你為何幾次三番為難與我?要打要罵請快些,小人賤命一條,不敢耽誤公子金貴的時間。”

“你!”少年本是想同她說句對不起,卻不想她竟是如此反應。

“你真不識好歹!”少年氣極,當即揚起右手,作勢要給她一巴掌,可還不等巴掌落下,便聽得小妹的肚子發出了‘咕嚕’一聲,原她餓極,肚子不自覺的叫了出聲。

少年狡黠一笑,一巴掌拍在她背上,提起她的衣領道:“本少爺餓了,你陪我去吃飯。”

陸小妹當然不願意,想這少年若是有銀子,又何苦偷人家馬來被人追了幾條街?自己跟着他,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可是她掙紮無用,不消片刻,便被他硬生生的拽進了本鎮最大的一家酒樓——蓬萊居。

酒樓裏人頭攢動,好不熱鬧。自那小閣中更有一說書先生,正手舞足蹈口若懸河地說着什麽,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少年帶着陸小妹坐在角落裏,此處既隐蔽又能聽故事,倒也算得上惬意。

“鏡雙宮你們總該知道罷?天下第一美人江月華便是出自鏡雙宮,二十年前,所向披靡,冠絕武林,一時間無人能出其右,就連皇帝都私下派人尋訪過,想要将她納了做皇妃呢!只可惜,紅顏薄命,早早便斷了音信。”

說書先生滔滔不絕,卻沒人買他的帳,一壯漢朗聲罵道:“老頭你說些新鮮的罷,這些事情江湖誰人不知?老掉牙的故事喽!”

衆人起哄,大笑。

“去去去,你知道些什麽?我問你,知道如今天下第一美人是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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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漢子想了會,道:“二十年前,天下第一美人非江月華莫屬,二十年後呢……只怕是她的後人罷。”

“不錯,”說書人面露微笑,“傳聞江月華育有一女,随了母姓,取名琉瑩,生得是貌比春花豔冠驕陽,模樣比之月華宮主也不輸分毫。”

“傳聞不足為信,照我說,這天下第一美人還當是重冥教的白琳琅。”另一漢子揚聲道。

“白琳琅貌美不錯,可她的親弟弟白非夜的模樣卻更為俊俏!”

“去去去,咱在說美人,關她弟弟何事?他再美,左不過是個帶把的,況且現在還在喝奶的年紀!”

“白非夜好歹已是總角的年紀,哪裏還在喝奶了?”

“那也就是個小娃娃!”

不覺間,好好一場說書會竟發展成了論江湖第一美人的讨論會,唇槍舌劍間,再無一點可取的信息,少年嘆了口氣,轉過頭對陸小妹道:“你叫什麽名?”

“……”

如此熱鬧诙諧的場面,陸小妹是第一次見,聽得津津有味出了神,便全然無視了他。

少年也不生氣,他一臉微笑,壓低了聲音,道:“我叫白非夜,你呢?”

陸小妹聞言轉過頭,自上而下從左到右打量了他三番,咧嘴一笑,道:“你若是白非夜,那我便是江琉瑩。”

關于重冥教的傳言她這月餘來聽了不少,重冥教乃是江湖上第一大的魔教組織,教內之人多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日前正逢十大門派聯手,想要将其連根拔起,教內頗為動蕩。

恰巧在這時,一雙粗糙且長滿繭子的手覆上了少年的面頰,遮住了他的雙眼。

少年的心一瞬間便提到了嗓子眼,随後便似洩了氣的皮囊一般,周身驕橫的氣息盡數內斂,只見他雙手合十,委屈道:“周子正,爹爹沒有來罷?”

壯漢松開雙手,笑道:“當然沒有。”

“那就好。”少年松了一口氣,立刻變得神采飛揚,“那……”

“宮主在外頭等你,這等地方他自不會進來。”

少年聽了這話,當下便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拉聳着肩膀,滿臉怨憤地看着壯漢,道:“我不要回雙月崖!我要去鏡雙宮!”

“少宮主,如今是我重冥生死存亡之際,您是我們的少主,宮主近日教務纏身,還幾次三番親自來尋你,你該懂事一些,不要讓他如此勞神。”

“爹爹對我自當是極好的,可是一切不是有姐姐麽……”少年說到一半,突然頓住,神色變得越發黯淡,過了半晌便攤開雙手,無力道:“好吧,我知道你肯定要說姐姐是女娃,擔不起重任,日後擔子還是要落在我肩上的,對不對?”

“少宮主明白就好。”

少年嘆了口氣:“走吧。”

周子正見他這副模樣,活似生生被人扼住了咽喉,目中無人的小少爺,也只有教主能将他制住。周子正一個沒忍住,便大笑了幾聲,整個客棧立刻随之震了三震,少年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将頭別向一邊。

“走罷,莫要讓教主等急了。”周子正不顧周圍人投來的異樣眼光,一把将少年抱起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随後在桌上放下了一錢銀子,少年不再說話,悄然随他出了客棧。

陸小妹從頭到尾只是沉默,內心的震駭卻是無以複加,若此時她還聽不出來那少年是何人,那她便真的要懷疑自己的智力了。陸小妹來不及細想,立刻跟着二人出了客棧,她只知道自己若想活下去,那最便捷的一條路便是跟着他——重冥教的少主子,江湖人士時常挂在嘴邊津津樂道的白非夜。

客棧外,榕樹下,一男子着素衣面朝夕陽負手而立,青絲随風而舞,在他的身側,一體态婀娜的女子攀附在他身上,眉目傳情。雖只能看見她的側面,但也能想象得到,那姣好的面容絕對可稱得上是閉月羞花,傾國傾城。

陸小妹站在門口,呆若木雞。過往來客,無一不回眸駐足,這一副絕美的畫面,任誰都是難以忽視。

“教主,我把少主帶來了。”周子正将白非夜放下。

白非夜低着頭,嗫嚅道:“非夜見過父親,母親。”

女子聞聲回頭,立刻俯身拍了拍他的頭,笑道:“第幾次了?”語氣帶着責難,可那眸子裏卻分明沒有一絲惱怒之意。

“第三次……”白非夜的聲音幾不可聞,他拉着白衣男子的的衣袖,道:“爹爹,你不要生氣,我再也不跑了。”

“你每次都這樣說。”白衣人聞聲一動,轉過了身子,只見那白皙的面容上覆着一枚金漆面具,僅僅只露出了一雙眼眸,可就算是這樣,也絲毫不影響他震懾他人心神的能力,反而更平添了一分神秘,讓人止不住聯想,在那副面具之下,究竟掩藏了一副怎樣的容顏?

“你若想去鏡雙宮,自當着人陪你一起,可如今武林正派正計劃圍攻子月群島,你怎可四處亂跑,擾人心神?”男子牽起白非夜的手,低沉且略帶磁性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

“爹爹教訓得是,非夜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氣了……”

“我生天下人的氣,也不會生非夜的氣,”白衣人輕笑出聲,擡手便将他抱在懷裏,“随我回雙月崖罷。”

白非夜聽了這話,當下便放寬了心,不再拉聳着雙肩,徑直摟住父親的脖頸,一掃之前做錯了事的模樣,伏在他身上撒嬌。

正當四人準備離去之時,陸小妹卻沖上前,抱住了重冥教主的右腿。

“放肆!”周子正大喝一聲,擡起一腳踢在了陸小妹身上,豈料陸小妹毅力非凡,這一腳過去,少說斷了她一條肋骨,可她卻不依不撓,如何也不松手。

陸小妹強忍着疼痛,道:“少主子,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您,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賞小的一口飯吃罷!”

正當周子正蓄力,打算再給她一腳之時,只聽白夫人柔聲道:“非夜,你認得她?”

“認得,不過不熟,”白非夜隐秘一笑,“她說她叫江琉瑩。”

“江琉瑩?”白宮主眉目微皺,滿臉疑惑。

白夫人起先沒反應過來,在腦中思索了半晌關于江琉瑩三字的信息,随即捂着嘴癡癡笑出聲來:“江琉瑩會是你這般模樣?”

白宮主被夫人這樣一說,才想起關于鏡雙宮的傳說,心中只道這丫頭定是個招搖撞騙的小叫花子,于是沒了興趣,淡淡道:“既然非夜與她不熟,那便扔了喂狗。”

周子正得了命令,立刻上前去捉陸小妹。陸小妹卻是如何也不願放開白宮主的右腿,垂死掙紮道:“白非夜!這世上遠不止一個江琉瑩,誰規定了只有江月華之女才可得琉瑩之名?”

“大膽!白非夜這三個字是你能叫的嗎?”周子正拔出九環金背大砍刀,作勢便想直接斷去小妹的雙手,卻沒想白非夜阻止了他,道:“現在你相信我是白非夜了?”

“我相信!”陸小妹點頭如搗蒜,道:“我求求您,賞小的一口飯吃罷!”

白非夜噗嗤一笑:“你就這點追求?”

“小女別無他求。”

白非夜看着剛剛還不将自己放在眼裏的她如今對自己俯首稱臣,心中霎是痛快,他轉頭對白宮主道:“爹爹,我們帶她回去好不好?”

“現在正是宮中緊張的時候,帶個小女娃,似乎……”

“随意放她在哪座島上,做個粗使的婢子便是。”白非夜笑意盈盈。

白宮主聽了也覺沒有大不妥,于是不再堅持,他一把将陸小妹提起,單手覆在她的右腕之上,過了半晌卻發現這少女無半點內息,端端只是一個普通人,身份應當不會有疑,于是淡淡點頭道:“在重冥教讨生活可比外頭辛苦多了,你做好準備罷。”

陸小妹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麽。

“你愣着作甚,還不快拜謝教主!”周子正說着又踹了她一腳,內心直感嘆,這個呆楞子,宮主留他作甚?

陸小妹這才反應過來,磕頭道:“小的拜見教主,恭祝教主仙福同享,一統江湖!”

“這孩子,嘴真甜,”白夫人打開羽扇,玩笑道:“這天下的美人都盡歸我重冥教了,真是蓬荜生輝啊……”

“可不就是好兆頭麽?相信此番危機,必也能逢兇化吉。”

“不錯。”

随後,幾人一路大笑走出城去。

待出城之後,一行人便徑直去了碼頭,碼頭邊,正停靠着一搜雕梁畫棟的巨大畫舫,畫舫風帆旁,随風飛舞着一枚錦旗,近期上規規整整地書着三個字:重冥教。

“重冥教?”陸小妹脫口而出,非但沒有對自己為何識字産生懷疑,反而将重心放在了錦旗之上。

這會兒她親眼見了重冥教三個字才知道,原來重冥教的’冥’,不是光明的明,而是幽冥的冥。

☆、前傳(四) 羅玉桓

紅海之上,重冥教,畫樂舫。

紅海說是海,只不過是一個名稱,實際上這是一片由千島組成的湖泊,這裏江河彙聚,江面廣闊,有地中海之稱。據此地行船三日,又再往東順流而下,行船十日,便是入海口,千江入海,河水湍急,其外便是真正浩渺無際的大海。

畫樂舫乘風破浪,在大海上疾馳。

“嘔——”陸小妹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黃膽水,連她自己都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嘔吐。她只知道自己上船後,便被扔在角落裏,等船開動之後,她的胃便跟着開始翻江倒海。

畫舫行駛在煙波浩渺的海面上,風景卓絕,波瀾壯闊,是她從未見過的風景,可是她卻沒有心情欣賞。她的胃不自覺的随着海浪翻湧,到現在,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陸小妹一臉菜色地扒在船舷上,頭無力地耷拉在手臂上,一副全身虛脫的模樣。

“江琉瑩可不會暈船,”一好聽的男聲在身後響起,他的語氣裏帶着調侃與玩味,雖有些稚嫩,卻煞是溫柔好聽:“江琉瑩是鏡雙宮的少宮主,武功卓絕,超然脫塵,而你……說吧,你的真名到底叫什麽?”

“誰規定的只有江月華的女兒可以叫琉瑩?”陸小妹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蔫蔫道:“我也恰好姓江,父母亦為我取名曰琉瑩,不可以嗎?”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白非夜一聲輕笑,拍了拍她的背。

海風腥腥,嗆人心肺,再加上船身随波逐流,幾廂晃動之下,她已經天旋地轉,胃裏更是開始翻江倒海。陸小妹叫苦不疊,多希望自己真是鏡雙宮中的那一位少主子。只可惜,她并沒有那麽好的命。雖然她謊稱自己也叫江琉瑩,年紀也與那一位相仿,但切切實實不是鏡雙宮中的那一位。

她只是一個記憶全無的棄女,在與白非夜相識之後,便死皮賴臉跟着他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就連名字也是随處聽來,信口胡鄒的……不過幸運的是,她身邊這位名喚白非夜的少年,的的确确是重冥教的少宮主,真正的豪門少爺,跟在他身邊,可以吃得飽穿得暖……只要熬過海上這半月,以後的日子,便會撥雲見日見彩虹了。

這時,白非夜從懷中摸出兩個青綠色的蘋果,遞給陸小妹,笑道:“你吐了這麽多天,胃裏早就空了吧?”他将果子塞到她手裏,“我這有兩個果子,墊墊肚子?”

“多謝少主……”陸小妹皺了皺眉,眼神裏帶着幾分感激。

可她哪裏吃得下去?她這些日子唯一的口糧,便是旁人吃剩下的湯汁,随意的喝一些,但是沒在胃裏盤桓幾刻,便又會悉數吐出。

她握着果子,沒力氣再說話,繼續靠着船舷,努力壓制體內的翻江倒海。

“你……多保重。”白非夜見她實在難受,便沒了繼續逗弄的念頭,轉而回了船艙。

白非夜照顧了她幾日,是整艘船上唯一搭理她的人,她心有感恩,但是卻又有些害怕。

她還記得初見白非夜那日,他兇神惡煞的模樣,實在教人膽寒,可相處幾日之後,才發現,或許……他也沒那麽讨厭。

白非夜走後,船外便又只剩下陸小妹一人。一望無際的海面,讓她提不起任何精神,她害怕這蒼藍海面上的波濤洶湧,這是她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一如對重冥教之行充滿了忐忑。

從前她甚至都不知道重冥教竟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之上!

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應該還是會來的吧,因為除了這裏,她似乎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嘔——”陸小妹咬緊了牙關,卻忍不住又吐出了一口酸水。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半個月,畫舫在大海上行駛了十五日,終于到達了此行的終點——子月群島。

水路一直是重冥教最重要的交通樞紐,是與外界聯系的唯一紐帶。

子月群島之中,大大小小的島嶼林立海上,船只行駛經過時,便要用竹篙撐住岩石,借助上百名纖夫合力,才能将大船拉至碼頭。

而白秋寒夫婦所居住的雙月崖之下,便是群島之中最險的一處長灘,這裏山石嶙峋,礁石密布,是一處天然的天險屏障,讓教外之人無法得其門而入。

陸小妹整個人已經吐脫了形,但是仍是對岸上的纖夫表示出了極大的好奇,這一副景象震駭了她的心,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世上有纖夫這樣的存在——一群常年在岸上行船的纖夫,長長久久的在暗無天日的海邊,過着揮汗如雨的生活。

雙月崖下的海溝之中,海風在耳邊呼嘯,纖夫們一刻也不停,才終于将畫月舫拉近了海港。

陸小妹最後一個走下船,卻發現自己不知該何去何從。

一個頭戴鬥笠的小哥正要離開,見了東張西望的陸小妹,好奇道:“你是哪個堂的?”

“堂?”陸小妹嗫嚅着,似乎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

小哥見狀,明白了她并不是重冥教中人,便不再與她說話,三兩步便跳上了岩石,依着石階向上走去。

“你等等……”陸小妹還沒說完,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陸小妹不認得路,便沒有追上去。

接下來她就一直坐在石頭上等,等白非夜來接她,可是她卻忘了,白非夜是重冥教的少主,早就被人簇擁着下了船,哪裏會記得她?

她就這樣坐在那裏,一直從太陽升起坐到了太陽西下。

“你怎麽還在這裏?”那小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陸小妹擡起頭,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之後,她幾乎立刻是帶着狂喜的心情,朝他小跑而去。

夕陽西沉,将陸小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言辭懇切,右手緊緊拉着他的衣袖,一字一頓的說道:“求求你,帶我回家吧,我餓了……”

她拖着他的衣袖,眼巴巴的望着他。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而她也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誰,對她來說,不管是誰都好,是誰也無所謂,只要能給她一口飯吃。

“我先帶你去入教吧。”小哥嘆了口氣,牽着她的手走去了雙月崖的後山。

那裏有一排低矮的茅草房,許多房間都是空置的,但每一間房裏都放着一套刑具——一組三枚烈火形狀的烙鐵。

“這是重冥教衆必須要有的标記,你既然入我神教,便需遵從,你可準備好了?”小哥問她。

“入教就有飯吃嗎?”陸小妹餓得雙眼發暈,根本想不了旁的事情。

“當然。”小哥揚起嘴角,點頭。

“那我入!”陸小妹點頭如搗蒜,絲毫也沒看見那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谑。

“好。”小哥從炭火中拿出燒的通紅的烙鐵,以飛快的速度扒下陸小妹的衣衫,“呲啦——”一聲傳來,空氣裏漂浮着一股燒焦的肉味。

陸小妹瞪大了雙眼,目無焦距,但眼睛裏卻有眼淚在打轉。

她疼得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肩上被烙上了重冥教的印記——三火圖。

卻不知從此,她與光明絕緣。

“我叫羅玉桓,你呢?”小哥将烙鐵放在冷水裏浸着,随後帶着顫顫抖抖的陸小妹往外走。

陸小妹一邊哆嗦,一邊道:“江……江琉瑩。”

“江琉瑩?”羅玉桓撲哧一笑,與白非夜同一個反應,笑道:“你這個‘江琉瑩’有點水啊……”

陸小妹知道他在說什麽,可是也沒有力氣反駁,只勉強勾起嘴角,笑了笑:“此江琉瑩非彼江琉瑩,同名同姓而已。”

“我看也是。”羅玉桓點了點頭,領着她上了半山腰。

在雙月崖的半山腰上,有一片開闊的空地,此是重冥教朱雀堂的所在地。朱雀堂司掌教內內務,大小事宜總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管理戶籍,驅使雜役,是四堂十二長老中最清閑的一處,在教內也不得重用。

羅玉桓便是朱雀堂主羅百長的兒子,與江琉瑩年紀相仿,左不過十二三歲。他将江琉瑩帶回朱雀堂後,便讓她在自己的院子裏做了一名雜役,每天不論多晚,都會來看看她。

陸小妹初來乍到,起初還有些迷茫和害怕,但羅玉桓每日稍許的陪伴,讓院子裏的人不敢欺負她,而他時不時帶來些零嘴和書本,更是讓她覺得驚奇。漸漸地,陸小妹終于安下心來,每天打掃完院子後,剩下的娛樂便是看他帶來的連環畫,日子倒也不無聊。

那時的她,就像海裏的八爪魚,她在懷抱希望的同時,又很怕羅玉桓跟白非夜一樣,走了就不再回來。所以只要羅玉桓出現,她就親昵地拉着他的手,粘住他不讓他走。

“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你該叫我副堂主!”羅玉桓好幾次提醒她。

而她卻是不聽,仍是固執的喚他:“玉桓哥哥!”

羅玉桓拿她沒辦法,每次裝得很生氣,卻也不真正惱她,第二天照常來看她。素來不與旁人多做交流的羅玉桓,卻破天荒的圍着一個小丫頭轉,此事很快便傳到了他的父親,朱雀堂主羅百長的耳朵裏。

☆、前傳(五) 羅百長

羅百長剛統計完雙月崖上的人口數目,統計下來,總共雜役三百人,侍婢兩百一十二,侍衛七百。這些人裏,有些是上位之人的心腹,所以排查細作之時得罪了不少人,受了許多氣,就連臉面上都還留有被大長老掌掴的印記,可他卻也不生氣,仍舊老好人似的笑呵呵的,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回到朱雀堂,羅百長便命人去将江琉瑩帶來。

只看了第一眼,他就覺得很喜歡她。

“你叫什麽?”羅百長笑道。

“江琉瑩。”陸小妹幾乎都不需要再想,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以後不管誰問,這就是自己的代名詞了。

此言一出,不出意外的,惹得身旁一幹人等嗤笑不已。

“天下并非只有江月華之女可得琉瑩之名,恰好我也喜歡,不可以嗎?”陸小妹擡頭,看着羅百長。

羅百長被她這樣一看,反倒覺得是自己太過拘泥,于是‘哈哈’一笑,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笑道:“好好好,你就是我們重冥教的小琉瑩,照我看啊,模樣也未必比鏡雙宮的江琉瑩差上幾分,你們說是也不是?”

“是。”柳兒等一衆婢子捂着嘴偷笑,陸小妹卻毫不在意,大方地接受羅百長的誇贊,這一副驕傲得模樣,讓羅百長更加歡心。

‘江琉瑩’機靈,漂亮,雖然不知道鏡雙宮中的那一位有多美,不過就眼前的這一位來說,她長大了也必是傾城禍國之貌。

不過他喜歡她倒不是因為相貌,而是因為羅玉桓。

只要是玉桓喜歡的,他必待之如珠如寶。

羅百長命身邊的另一婢子柳兒帶她去洗澡,洗幹淨了又賞了幾件好衣裳。十一二歲的模樣,打扮起來卻平添了幾分嬌媚,若不是因為她內息全無不會武功,見過之人怕是都要以為她就是鏡雙宮的‘江琉瑩’了。

“讀過書麽?”羅百長從藏書架上掃過,看中了一本《三字經》,剛想要拿下來,卻聽江琉瑩在身後道:“讀過《四書五經》,《時文》,《漢書》,《二十四史》,還有……”她做出一副努力回憶的模樣,羅百長則默默地将《三字經》放了回去。

“書讀得不少,寫幾個字來看看。”羅百長将筆墨紙硯在桌上一字排開來。

陸小妹也不扭捏,幾乎不需要費什麽神,一篇百來字的經/文便躍然紙上。瞧上去書法工整,一筆一畫皆賞心悅目,教羅百長好一陣新奇。

“鏡雙宮中有位武狀元,咱們重冥教有個文狀元,同名同姓不說,就連年歲也相仿,真是教人驚奇。”羅百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笑道:“你家住何方,從哪裏來?”

陸小妹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失憶了?”

“嗯……”陸小妹點點頭,如實相告:“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陸大哥的房裏了,其餘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直到後來被玉桓哥哥帶回來,我才真正算是有了家。”

“哎……好罷,過去的事情不提了,以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羅百長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

“是!”陸小妹一臉笑意,發自肺腑的開心。

“可學過武?”羅百長又道。

陸小妹面露疑惑,撓了撓頭,仔細的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也罷,以後本座重新教你便是。”

羅百長和煦一笑,從此以後,羅玉桓不在的日子裏,羅百長便将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她習武。

但是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半年過去,她的武學毫無進展,招式學了個十成十,但是內力毫無進展。羅百長遍查典籍,翻閱了無數醫書,仍是找不到原因。

“不應該啊……”羅百長唉聲嘆氣,惹得陸小妹也覺得很內疚。

“羅叔叔,不學功夫也沒關系,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陸小妹安慰道。

“不學武功沒關系,可照理說,你筋骨不錯,該是練武的好苗子才是,可怎麽……就是沒有內力呢?”

“大概是老天爺不肯給飯吃吧?”陸小妹笑了笑,渾不在意。

羅百長無奈,只得放棄繼續教她習武的念頭。

他想了想,又道:“人在江湖,總歸需有一技傍身,眼下重冥教樹敵頗多,所謂的武林正教不日即将攻打子月群島,未來如何誰也無法預料,我便教你一自保的法子。”

“什麽法子?”陸小妹好奇。

“易容術。”羅百長笑呵呵的說完,将雙手伸向耳後,不多時,便扯下一塊薄薄的膠狀物。面具之下,羅百長的胡子沒有了,就連五官也并非如平日裏看到的那般年老,而是宛如一個二十歲的少年。

“太神奇了!”陸小妹驚呼。

“噓,小聲些,這是我們的秘密。”羅百長說完,又在自己少年的面上再撕下一片膠狀物,五官便随之變成了一個婦人的模樣。

“你這不叫易容術,簡直是在變臉!”陸小妹連連咋舌,伸手就要去扯他面具。

羅百長笑呵呵的,随她掰扯,但是半晌過後,陸小妹也沒找到剩下的面具。

“為什麽我撕不下來?”陸小妹洋裝失望。

羅百長笑了笑,才道:“我這與變臉術可不同,所謂易容術,自然是旁人發現不了的,你想不想學?”

“想!”陸小妹滿口答應。

接下來的日子裏,陸小妹跟着羅百長學習,進步驚人,幾乎都是一點就通,羅百長對她更是喜歡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将她指給羅玉桓當媳婦。

但是這些日子,羅玉桓卻甚少回來,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麽,陸小妹問起來,羅百長也只是一臉凝重的搖頭。漸漸地,她也不再問了。

時間匆匆而過,日子過的舒心且随意。直到來年十月,子曰群島之中突然出現了一隊船隊,足有上百艘之多。

“有敵人——!”

“快,吹號角示警,點烽火通知教主——!”

“不好了,敵人已經攻進天塹灘了!快撤退——!”

霎時間,子月群島上下戰鼓擂擂,嘶聲震天。濤聲,火光,劍影,還有漫天的血光,此起彼伏,相互交雜在一起。

“出什麽事了?”陸小妹自午睡中驚醒,身邊卻空無一人。

往日裏羅百長總會守在她身邊,等她醒了,總會有一碗冰鎮綠豆粥,或銀耳蓮子羹等着她,可這一日,她醒來以後,只剩下耳邊充斥着的厮殺與悲鳴。

“武林正派不日将圍攻子月群島,與重冥教決一死戰。”這一句話在陸小妹腦海中盤桓,她這才想起,這一年來,教中之人常常念叨的圍攻雙月崖之事,她本以為是開玩笑,卻沒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發生了。

從前,她經常擔心地問羅百長:“武林中人攻進來了怎麽辦?”而羅百長總是笑呵呵地回答:“放心吧,重冥教有天險護衛,他們進不來,除非……除非有內鬼。”

“倘若真的有內鬼怎麽辦?”

“重冥教不會有內鬼,我們誓死效忠教主。”

羅百長說完,陸小妹又放下了心來,她想起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教主白秋寒,他如玉般的模樣還在自己腦海中,歷久彌新。是啊,重冥教中之人,都對白秋寒有忠心耿耿,有這樣一個教主在,誰會背叛呢?

但直到今日,武林正教十大門派,在無雙城主沈無月的帶領下,驅艦船一百二十艘,直逼子月群島雙月崖。步步為營,步步緊逼,絲毫不像是初次抵達。所有的征兆都表明:重冥教出了內鬼。

重冥教被正教人士偷襲了總壇,雙方在雙月崖歷經十日殊死纏鬥,節節敗退,不得已只能退守子月群島的腹地玉竹峰。

玉竹峰乃是一座筆直陡峭的高山,易守難攻,沈無月當即下令撤回。

正派人士來時有一百二十艘船,回時只剩下六十五艘,可說是損失慘重,死亡人數比重冥教衆還要更多。但是此役,他們卻帶走了重冥教最重要的人物——白秋寒夫婦的頭顱。

沈無月率領正教人士大敗重冥教,致白秋寒夫婦戰死,此後,他的名號在江湖上愈漸響亮,武林中人無一不以他馬首是瞻。

臨走之時,陸小妹遠遠在山崖上望着,看着他們的船頭上挂着兩顆鮮血淋漓的球狀物體。

那是白秋寒的人頭。

陸小妹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知道,這一刻,被衆位長老保護起來的白非夜定是與自己一般模樣。

那個不可一世的驕傲的少爺,在這一刻經歷的,怕是連‘滅頂之災’也無法形容的。

“這就是無雙城,沈無月的手段,也不知他嘴裏口口聲聲地喊着誅殺的魔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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