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十

二十

未時末。

安樂昭與雲川珩道別,乘馬車出宮回安國公府。

馬車在府前停下,安樂昭尚未出去,就聽見馬車外傳來女子的哭聲。她神情淡淡,并未立即出去。

府門前,有個身形消瘦的姑娘正和侍衛僵持着。姑娘面容憔悴,淚流滿面,嘴唇發白且起皮,她面色不怎麽好,眼睛裏的情緒快要消散殆盡,仿佛希望即将熄滅。

她身上衣裙裙角破舊,邊角處不知被什麽東西劃破,斜耷拉着幾個布條。腳上的布鞋已很破,沾着不少泥土。

她肩上背着個棕黃色的包袱,幹癟癟的,看起來裏面沒什麽東西。

“求求你們了……”她哭着:“我真的是公爺的遠房親戚,我是從度州過來的,你們就讓我見他一面吧……”

“我求求你們了……”

她雙手緊緊抓着肩膀包袱的袋子,眉頭緊鎖着,眼裏帶着請求。

可侍衛哪裏敢随便讓她進去,之前就有人在府門前胡鬧,被郡主好生教訓了一番。若是讓她進去,被郡主知道後,還不知道會如何懲罰他們?

見着這面色蒼白的姑娘哭的有些脫力,侍衛也有點于心不忍。

他嘆息道:“姑娘,真的不是我們不幫你,可你一沒有東西能夠證明你是公爺的遠房親戚,二在府裏沒有認識的人,何況現在公爺和夫人都不在,我們只是個侍衛,哪裏敢讓你随便進去啊?”

“要不,你去找找家裏的其他親戚?”

姑娘吸了吸鼻子,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臉更為蒼白。她哭的有些久,再加上很久都沒有喝水吃東西,眼睛幹澀得泛紅,也有些哭不出來。

但她沒走,固執的站在一邊,寄希望于等會兒回府的安國公能夠看在自己可憐的份上收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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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見她不跟他們鬧了,也就沒管,讓她在一邊等着。

馬車內閉眼休息的安樂昭聽外面的動靜停下來後,慢慢睜開眼。又來一個遠房親戚?她家的遠房親戚還真不少啊……

度州來的?沒聽說過。

安樂昭自己的記憶中找尋一遍,也并非在前世的記憶裏發現今日所來這個遠房親戚的印象。難不成,是因為自己最近做了很多跟前世不同的選擇,所以也有別的事情跟前世不同了?

她緩了緩神,才起身走出馬車。

馬車外的檀香立即走過去,向她伸出手去,将人扶下來。

府門前侍衛見安樂昭回來,接連拱手行禮:“郡主。”

方才去到一邊的姑娘看見府裏的主人回來,連忙朝安樂昭那邊跑過去。侍衛眼疾手快的轉換步伐,将人給攔下來。

安樂昭腳步停下,頭微動,眼神淡淡往後瞥過去一眼,又很快看回前方。

姑娘看着安樂昭的背影,着急解釋道:“郡主……郡主,我是公爺家的遠房親戚,是從度州來的,求您幫幫我吧?”

見安樂昭沒有回頭,她直接跪下,忍住嗓子如刀割的幹澀再次出聲:“郡主,我叫石雲芝,我母親叫孫琴娘,是公爺這邊的遠房表妹,我父親死後,她再嫁給他人,可沒想到母親去年離世,我那繼父見我已及笄,就想要把我賣給度州的一個年歲五十的富商當第九房小妾……”

“我不嫁給那五十歲的富商當小妾,從度州跑了出來……一路奔波才到此。求求郡主發發善心,救救我吧……”

“我在這裏沒有別的依靠,所以,讓我在府裏當個丫鬟就好,我很能吃苦的,洗衣做飯我都可以!我只想求份活計,除此外別無他求,求郡主幫幫我……”

“求郡主幫幫我!”

說着,她就開始朝安樂昭的背影磕頭。

她磕頭的力度不小,額頭一下接着一下的砸在堅硬的石板路上。沒一會兒,額頭便破了,有血滲出,石板路上亦留下她額頭上的血印。

侍衛們轉頭看向安樂昭,在等安樂昭的示意。

檀香站在安樂昭身邊,不動聲色的看着仍在磕頭的石雲芝。

安樂昭眨了下眼,聽着身後傳來額頭磕破石板路發出的聲響,眉頭微蹙,到底還是有些不忍。

她道:“好了,不要再磕頭了。”

石雲芝着急慌張着,沒有立刻聽到安樂昭的話。

檀香走過去,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将要再磕下另一個頭的石雲芝給扶了起來。

石雲芝有點懵,腦袋因為重力磕碰而有些恍惚,眼前視線不怎麽清楚。她使勁搖了下頭,試圖恢複清明。

她看見身前的安樂昭轉身,連忙咧開嘴露出個笑容,可道謝的話才到嘴邊,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許久不曾吃喝導致的脫力感在此刻一并襲來,再加上先前的哭泣與磕頭,她有些承受不住,眼前視線還沒恢複,就兩眼一黑,直直暈了過去。

檀香将人接住,沒讓她倒地。

檀香看向安樂昭,詢問道:“郡主,如何安置她?”

安樂昭看着面無血色已然暈過去的石雲芝,抿唇後開口:“先帶進去吧。”

檀香點頭:“是。”

檀香暫時将人安置在府裏的客房,請大夫過去給把了個脈,順帶處理了下她額頭上的傷口。

待大夫處理過傷口後,檀香取來一身幹淨的衣裳要給石雲芝換上,卻在脫下她身上那有些髒兮兮的破舊衣裳時,瞧見了她身上的傷痕。

被燙傷的,被重物鞭笞過後的,那些留下的疤痕很難消失,有些醜陋的攀爬在她消瘦單薄的身上。

檀香一瞬詫異,卻又很快穩住情緒,将衣裳給她換好。

去找安樂昭禀告時,先在院外遇到了從膳房取來茶點的文喜。

文喜與她一起走,忍不住抱怨道:“咱們公府今年怎麽那麽多遠房親戚找上門來啊?這是今年的第二回了吧?”

檀香道:“公爺那邊的遠房親戚自然不少,但隔着重重血脈和關系,真正和公爺關系比較近的其實沒多少,基本上都在上京城中了。那些從外地來的,無非就是想從公府裏得到些好處,要麽是謀個好去處,要麽是想要錢。”

“畢竟,只要公爺确認真是遠房親戚,即使不會把人留在府裏,也定然會看在對方遠道而來的份上給些銀錢。公爺出手向來闊綽,給人的銀錢,想必是普通人做工好多年、省吃儉用才能攢到的。”

文喜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不過,”文喜有些不解:“之前有公爺的遠房親戚來鬧時,郡主不是将人趕走了嗎?為何這次會将人留下來?”

檀香想了想:“大概,是覺着那姑娘可憐吧。”

兩人一同回到安樂昭所在的房間。

文喜将手裏端着的茶點放在桌上,而後取過茶杯,斟茶一杯後放在安樂昭手邊。檀香則是站在安樂昭身前,将石雲芝現在的情況,以及她身上的傷如實禀告。

安樂昭伸手握起茶杯,于手中悠悠晃了晃。

杯中茶水微漾,水面漣漪泛起。

她若有所思了會兒,道:“檀香,派人去一趟度州,查查她的底細。暗中去。”

檀香點頭:“是。”

而後安樂昭又道:“這幾日,就讓她跟着你吧,觀察一下她是怎樣的人。”

檀香會意:“明白。”

安望津回府後,安樂昭去尋了他,告知從度州而來的遠房親戚一事。

安望津顯然意外,沒想到還有遠房親戚會來投靠。但安樂昭口中所提到的孫琴娘和石雲芝,他都沒有印象,她們是否是自己這一邊的遠房親戚,他實在是不好确定。

雖說他父親和母親只有他一個孩子,可父親那一輩中卻是有好幾個兄弟姐妹,他們各自婚配嫁娶,又組建有另外的親戚關系,重重疊疊下來,能以遠房親戚論關系的,實在不少,他也不可能每個都記住,所謂情面,也不可能給到每一個人。

他記住的,只有自己這一邊關系親近之人,基本上都在上京城中,且身份不低,根本犯不着投靠自己。

安望津輕嘆了口氣:“昭兒,以後外地所來的遠房親戚,你看着辦吧,我實在是不記得,也有可能是你祖父那一輩來論的所謂遠房親戚,我根本不認識。”

安樂昭點頭:“昭兒明白。”

翌日。

安樂昭晨間初起至院中活動,就看見檀香領着個姑娘過來。

她才看過去,就瞧見那姑娘直直一個跪地,撲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她一愣,旁邊的檀香也被驚到,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已梳洗幹淨的石雲芝跪在安樂昭面前:“雲芝謝謝郡主收留,雲芝感激不盡,日後一定好好伺候郡主!”

安樂昭挑了下眉,看着畢恭畢敬跪在自己身前的石雲芝,道:“起來吧。”

石雲芝這才站起身。

安樂昭道:“若你真只是想謀個活計,自然可以。可你若是背叛我,下場可是會很凄慘的。”

石雲芝一愣,擡頭就對上安樂昭看着她時的笑容。

可莫名的,在這看似溫和的笑容之下,卻讓石雲芝生出些緊張和懼怕之意。她放在身前的雙手不自覺握緊,心跳驟然加快。

安樂昭笑吟吟注視着她的眼睛:“連全屍都不會有。”

石雲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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