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偶見夜行客

偶見夜行客

楚知白負責的這塊地歸屬一對夫妻,就在幾天前,這家唯一的勞動力,也就是丈夫,被稱為郭先生的男子從山上摔下來摔斷了腿。

雖然後續南山幫他把斷骨接了回去,但他自從摔斷腿後就一直郁郁寡歡,還需要在家再調理幾天。楚知白就接過了本來該由他自己完成的農活。

這邊楚知白還在忙活着,突然有個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朝着他們這邊走來的村民停在了楚知白的旁邊。

村民依然說着楚知白幾乎完全聽不懂的方言:“今天是個沒見過的小仙君來幫忙啊,大家都是好心人。不然今天午飯你們來俺們家吃吧。”

村民說話的時候臉上一直洋溢着笑容,看着誠懇而親切。

不過,就算楚知白皺着眉頭把剛才的話分析來分析去,他也就只聽懂了“午飯”兩個字。

南山也用當地方言回複了一句:“好啊,那就先謝過郭先生了。”

他的方言比不上村民們的正宗,但也模仿了個七八分像。

村民一聽他的話頓時笑得樂開了花,似乎是想立刻跑回家去和家人通知這個消息,但礙于自己的腿,他只能慢慢地挪回去。

偶爾有別的村民路過看見了他,立刻走上前來攙扶,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在來浮梁城之前,楚知白還去過人間別的地方。在修真界,人們把這片大陸劃分為兩個區域,人間和修真界。

修真界又分為正道和魔教。這三方勢力通常都處在互不幹擾的狀态下。

楚知白剛辭去掌門職位的時候是變成的青年人模樣,修為也沒有壓到像如今這麽低。那時候,他在人間地界是非常不受待見的。

所以他才萌生出了變成孩童的想法,自他真的幻化成孩童之後,做事也方便了許多。

故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和南山對新外貌的選擇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

因為動作比較快,在吃午飯前楚知白就打理好了田地。

無事可做的他無聊地坐在田埂上拿樹枝撥弄起了一條在他面前的大毛蟲,這小家夥是楚知白拔草的時候發現的。

這蟲子沒什麽特別之處,就是春天非常常見的毛蟲,等到晚些的時候還會變成蝴蝶。

只是楚知白面前這只不知道是吃什麽長大的,看着比其他毛蟲都要肥美很多,行動起來也慢吞吞的。

他拿樹枝在青蟲後背輕輕一碰,那只毛蟲就立刻蜷縮成了一團,半天不敢變回原樣。

他和毛蟲玩得正起勁,南山突然說道:“楚仙君,快挪挪位置,別坐田埂上了,你對這裏的環境還沒習慣,晚上回去會癢得睡不着的。”

楚知白立刻丢掉手裏的樹枝,像一屁股坐在釘子上一樣立刻蹦了起來,他的手上已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有一個弱點,那就是怕癢。修真界有很多神奇的法術,但這種在他們認知裏絕大多數時候與疾病無關的毛病是很少有應對之策的。

每到了陰雨連綿的夏天,楚知白總是會恨不得讓自己房間裏全天點着驅蚊的熏香。

即使以他的體質就算真被蚊子叮了也能快速恢複,他也還是不喜歡那種感覺。

南山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你實在是沒事做,還是去找你師姐吧,我們這邊也差不多要忙完了,遲早要去找她的。”

楚知白點了點頭,正要拿着鋤頭去找陳司巧,就有一個村民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他的衣服上沾着一大片血跡,表情非常恐慌,仿佛剛剛遭遇了什麽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村民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求求你們幫幫我們吧!村子裏鬧髒東西了!老郭被傷到了,血止不住地流,我壯着膽子把那東西掄暈了過去,把老郭送回家裏才敢來找你們。求求你們,幫幫我們吧。”

楚知白和南山同時上前把他扶了起來,那個村民腿都是軟的,兩人費了些力氣才讓他站穩。

南山拍着他的手安慰道:“別擔心,交給我們吧。林榆,蕭……離,你們兩個留在這裏保護其他村民,楚知白,你跟我一起去。”

跛子村民的家離這裏有些距離,三人緊趕慢趕地跑過去用了将近半刻鐘時間。

三人趕到的時候陳司巧已經在和村民所說的髒東西對峙了。

那個所謂髒東西就是個不人不妖的怪東西,它身上的皮膚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充滿着疤痕。

它的耳朵長在一根頭發都沒有的頭頂上,眼睛只有一只,猩紅的,散發着血腥味的舌頭露在嘴巴外邊,舌尖處還分叉了,像是條加長版的蛇信子。

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正常人或者妖怪該有的樣子,倒像是從《山海經》裏出來的。

這東西很怪,怪到典籍上都不曾記錄過它的存在,但楚知白見過它。

這玩意算是魔的一種分支,曾有人為它們取名為“夜行客”。

所謂魔,就是人死後執念過盛的産物,它們不入輪回,大多與常人無異,普通人甚至無法認出魔的存在。

一般來說,普通的魔有自主意識,依然堅定地把自己當成人類。

他們往往可以有兩種處理方式,一是幫他們了卻執念,送他們安心去輪回。

二是直接用法術把他們打到魂飛魄散。但因為後者太不人道主義,難度還高,所以修士一般都是采取前者這個解決方案。

而“夜行客”是魔中最癫狂的品種,它們往往因為某種刺激失去了自主意識。

把人血當成食物,一看到活人就會暴走,對人類進行撲咬,被它們盯上的人類基本只有死路一條。

楚知白眼看着怪物就要動手而陳司巧卻無動于衷的樣子沒忍住大聲地吼道:“師姐,快拿火燒它!”

他們要趕過去完全來不及,只能靠陳司巧自己了。

下一刻,陳司巧從袖袋裏拿出了一張符紙,她用力地把符紙往夜行徒額頭上一貼。

下一刻,原本還在張牙舞爪的夜行客就趴在了地上 ,一動不動,但它還活着。

那張符紙就是南山發給全部浮梁城居民的那一款,在此之前,楚知白從未想過這符紙可以對夜行客起作用。

楚知白看着南山現在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忍不住感慨道:“師父您還真是見多識廣啊,連夜行客都見過啊?”

這東西可少見,楚知白總共也就見過三四回,南山卻連應對的東西都制作出來了。

南山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道:“就算是魔,他們的力量來源和一般修士也是一樣的,所以這符紙自然對它們有用。你要來幾張嗎?沒準哪天可以派上用場。”

南山說着手上就出現了一沓厚厚的符紙,楚知白看得兩眼發光。

他對這符紙非常感興趣,但過往受到的教育讓他保持住了矜持:“當然要。”

南山笑着往他手上放了五張,楚知白立刻把符紙放進了自己一直随身攜帶的儲物囊裏。

另一邊 ,陳司巧重重地往夜行徒身上踹了一腳,而後她朝向三人這邊說道:“聽村裏小孩說,最近這東西越來越多了,總是跑來襲擊人。郭先生,麻煩您轉告村裏其他人,讓他們最近都帶着符紙出門。”

陳司巧說完就把夜行徒扛在了自己肩上,輕而易舉地走到了他們身邊。

要知道夜行客身形矮小,但體重卻堪比一般的壯年男性。

到達他們跟前三尺遠的地方之後,陳司巧把夜行徒丢在了地上。

她拍了拍手,雙手環抱在胸前,把目光落在了楚知白身上:“師弟,你是怎麽知道對付這東西的辦法的,你以前見過嗎?”

陳司巧神情嚴肅,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有些狠厲。

面對他時,陳司巧心平氣和的樣子一如既往,但楚知白聽出了些許威脅的意味。

楚知白一點都不希望自己現在就身份敗露,可陳司巧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幾番權衡利弊之下,他還是選擇了坦白:“是的,我以前見過,不過那時候,我還是靈樞宗掌門。”

陳司巧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過了許久,她才把目光投向了南山那邊,眼裏充滿戲谑。

她仿佛是被南山氣笑了:“你還挺能耐啊,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膽子居然這麽大,你不怕荀望舒找上來,當場帶着正道各宗門把你露陌宗給掀了?”

楚知白尴尬地笑了笑,作為師父,他認為荀望舒不會做出這種事。如果他會這麽做,當初露陌宗也不會成立了。

南山并沒有回答,陳司巧便繼續說道:“還是說,你堅信,以你們這站在對立面的身份,他不會有和你刀劍相向的一天?”

答案顯而易見,本來還想着解釋些什麽的楚知白也被她說沉默了。

但南山搖了搖頭:“我不怕正道的人來挑事,我已經到澄心境上段了。如果他們來,我至少可以保全我們所有人。”

這句話不僅像是一句自證,也像是對楚知白的一種提醒:你可以不用擔心我走火入魔了,一般的魔修可活不到擁有這個修為的時候。

楚知白腦子宕機了一瞬,難得失态地反問道:“什麽上段?”

南山不以為意地說道:“澄心境。”

千百年來,觸及到澄心境門檻的人都寥寥無幾,更何況南山還是個魔修。

楚知白算是明白為什麽荀望舒明知道他的身份還縱容他創建宗門了,感情是因為覺得惹不起啊。

這下他更加不相信南山是當初那個走火入魔的弟子了。

陳司巧也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确認南山有沒有在說謊,過了一會兒,她轉過了身:“行吧,随便你,它就交給你們了,我不知道怎麽處理。我回去看看老郭的血止住了沒。”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一陣,被冷落許久的村民撓了撓臉頰說道:“俺先回去換身衣服,仙君們慢慢聊。”

兩人都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楚知白主動打破了尴尬:“有一點我必須承認,我一開始是因為怕你走火入魔了對別人造成傷害才選擇加入露陌宗的。”

南山聽完無奈地笑了笑:“你還挺實誠,那我也坦白了,我一開始收你為徒只是因為覺得好玩。想氣一氣荀望舒那小子,打算過幾天就找個理由讓你走的。”

楚知白挑起了眉頭:“哦?那麽現在我知道了,你就別指望着随便找個理由就能讓我離開咯。我得監督着你讓你不要再去氣我的好徒弟了。好了,我們快把夜行客處理掉吧。”

南山愣了愣,有些錯愕地問道:“你為什麽叫他夜行客?你是從哪裏知道的這個名字?”

這下輪到楚知白愣住了:“這個名字不是你告訴我的嗎?它的處理方式也是你告訴我的。”

二十年前,他們曾重逢過一次,就是那一段時間,易過容的楚知白見識到了夜行客。

那時的南山早就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副副老頭的樣子,甚至比現在更像一個真正的老頭。

一開始的時候,楚知白因為他變化太大,差點沒認出來。這一次重逢能一眼認出來,也完全是托了二十年前的福。

即使他這麽解釋過了,南山也還是一副很驚訝地表情:“你是二十年前那個邀請我去靈樞宗當長老的那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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