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三個世界

第三個世界

周堯洗了手回來，秦悅已經把餐盒一個個打開了，兩葷兩素，一碗牛肉生滾粥，還有幾道開胃小菜和飯後甜點。

其實都是些普通家常菜，但因為廚子手藝過人，把味道做的格外鮮美，讓人吃了都恨不得把舌頭吞下去。

葉清把每個菜都嘗了一遍，邊吃邊贊，最後才把甜點端到面前來，“你吃不吃，吃的話我切一半。”

“你吃吧。”

周堯其實沒什麽胃口，見她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也多動了幾筷子。

靜谧的午後，陽光照射下來，落在少女白皙精致的面上，她正專心對付面前的蛋糕，唇角沾到點點奶油，因為吃的太急，險些被噎着。

桌上有兩瓶沒開封的礦泉水，她使力擰開瓶蓋，仰頭往嘴裏灌了兩口，等那口氣順下去了，才埋頭繼續吃。

半點沒有要求助他的意思，甚至滿心滿眼只有手上那塊甜品。

窗外有鳥振翅飛過，傳來悅耳的啼叫。他就這樣靜靜看着，這瞬間忽然感覺，一直和她這樣下去，似乎也挺好。

葉清見他吃的差不多，才放下筷子對他說：“我已經和我父母商量過了，等周叔叔身體好些了，再上門把退婚的事情提了。”

周堯動作微微一頓，擡眼看向秦悅。

她神色如常，沒有一絲多餘波瀾，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他放下筷子，輕聲說：“就按你說的做吧。”

葉清也不知道剛才哪句話惹他不高興了，她說完之後，很明顯感覺到他臉色變淡，連帶着聲音都冷了許多。

不過她一向沒搞懂過男人的心思，像周堯這種不愛表達的人，她就更搞不懂了。

于是解釋的也直白了些：“我想了很久，我覺得你那晚說的是對的，我們的關系從訂婚開始就是荒唐錯誤，本來就不應該繼續下去，是我貪心，才讓你為難了這麽多年。”

周堯沒吭聲，漆黑的瞳仁靜靜地看着她，想從她臉上看出點其他情緒。

試探也好，賭氣也罷，但都沒有，她神色始終淡淡，仿佛只是在講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你是出于什麽原因答應和我訂婚，總之不可能是因為喜歡我吧。”葉清接着說，“我很清楚我并不是一個讨喜的人，咱倆四年都沒有培養出感情，以後結婚了更不會改變什麽。既然你無意，我也不強求，就這樣吧。”

周堯被一句不強求刺的心口一痛，見秦悅起身要走，猛地捉住她的手腕。

“如果我說是呢？”周堯臉色有些蒼白，他垂眸避開她看過來的視線，低聲說，“如果我就是這麽賤呢？”

葉清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別說笑了，你喜歡姜瑩的事情，早就人盡皆知了。”

周堯擡眼看來，神情有一瞬間的錯愕，“誰說的？”

“大家都知道。”葉清沒仔細辨別他眼中情緒，只以為他隐秘的心事被拆穿，感覺難堪。

周堯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旋即慢慢松開她的手，平靜地問：“你信了？”

葉清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她看着他，想到那晚在泳池邊，姜瑩羞澀的表白，和他溫柔的神色。

那時原身就在不遠處的樹下，就那樣一錯不錯地看着他的神情變化，後來姜瑩伸手抱他，周堯沒有拒絕，她實在忍無可忍，才跳出來把姜瑩趕走。

掉下水只是意外，那是秦悅沒站穩。

可是冰冷的水吸足了羽絨服，拖着她往下沉，池水淹過她脖子的時候，他只是站在岸邊，無動于衷的看着。

那一刻她說不清到底是池水更冷，還是那顆滿腔愛意被澆滅的心更冷，這四年的執念和熱情，似乎被那一池水給泡沒了。

雖然後來葉清替換代碼占用了這具身體，但原身那晚的心情，她還是能共情一二的。

其實葉清能看出周堯對姜瑩沒有什麽感情，至少沒有太多，不然怎麽會在偶遇心上人，身邊卻站着未婚妻時，表現的這麽無動于衷呢。

他甚至連避嫌都懶得避。

所以她更偏向于把他的意思理解為，他想退親，但又不便開口，所以想借姜瑩來刺激秦悅，讓她主動退親。

若現在站在這裏的是原身，這招還真不一定行得通，畢竟她是個喜歡走苦情劇本，還喜歡從玻璃渣裏找糖吃的戀愛腦。

葉清就不一樣了，她做事講究快準狠，喜歡就争取，不喜歡就及時止損，絕不會在無關的人身上浪費一點心思。

何況這一趟她本就不是沖着男配來的。

周堯見她半天不說話，心裏沒由來的發慌，他想解釋什麽，但想到那晚他親口承認自己對姜瑩有意，她瞪圓了眼珠子，裏面隐約可見受傷的神色，又什麽也說不出來。

兩人無聲地沉默着，葉清覺得氣氛有些詭異，正要找借口離開，田茜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原來是大夥們打完牌，準備去泡溫泉，發現秦悅和周堯不在，便讓田茜打電話催促他們過去。

葉清笑着應她：“我現在過去，周堯有點不舒服，他就不去了。”

周堯聽了卻默默站起來，按住她的手，輕聲說：“等我換身衣服，一起去吧。”

“喲喲喲喲喲，我還說你們倆跑哪裏去了，原來偷偷在約會。行吧行吧，你們慢慢來，我們先不打擾了。”田茜大概開的是擴音，周堯話音落下，電話那頭就傳來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葉清被他們浮誇的語氣逗笑，忍不住彎了下唇。

等周堯換下睡衣從浴室出來，秦悅已經收好桌上殘餘的餐盒，躲到外面走廊去了。

他拉開門往外走，葉清聽見動靜回頭，見他穿的單薄，不由皺了下眉，“你的厚外套呢？這裏風大，你病剛好，穿這麽少可不行。”

周堯剛想說不要緊，話到嘴邊又變成了，“沒帶。”

“我那裏有一件比較大的外套，男女同款，你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去拿給你穿。”

“不嫌棄。”沉默片刻，他聽見自己說。

車後排有一件疊放整齊的黑色大衣，是阿姨之前特意放在車上，以備不時之需。

車子停歪了，打不開門，葉清只好從另一邊鑽進去撈那件衣服。

周堯在她身後，見她就要直起身，下意識擡手為她扶住車門，少女頭頂柔軟的發絲拂過掌心，帶過微微癢意，他不動聲色地收回來，指尖蜷縮着，又忍不住摩挲了下。

這裏的溫泉區設計極其人性化，每個私湯都配有獨立淋浴室和汗蒸房，面積稍微大點的私湯還有小房間供人休息娛樂。

葉清和周堯過去的時候，大夥們已經換上泳衣，泡在霧氣朦胧的池子裏，懶散的聊着天。

葉清繞過假山走過來，還沒站定，就被田茜拉去換衣服了。

周堯沒有要泡泉的打算，他從小房間拖出來一張凳子，就坐在不遠處靜靜抽煙。

溫倬那邊說完話，随意從一旁扯過浴巾裹在腰間，拖着凳子走過來，跟周堯要了一根煙，“我還以為你不來呢。”

“房間有點悶，下來走走。”

“我看不是這麽簡單吧。”溫倬咬着煙，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剛才跟我說有事要忙，轉頭就把秦悅叫去房間，你還說你和她沒什麽？”

周堯深深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地吐出來，夾煙的手垂在腿側，神情難得有幾分放松，“随你怎麽想。”

難得在他臉上看見這樣的神情，溫倬有些新鮮，剛要說點什麽，那邊淋浴室的門緩緩打開，秦悅換好泳衣走了出來。

她身上裹着厚實的浴巾，等走到池邊，才把浴巾脫下來挂到架子上。

周堯擡眼看去，一道白皙纖瘦的背影慢悠悠踩入水中，漂亮的蝴蝶骨在煙霧缭繞間若隐若現。

他匆匆別開視線，轉頭卻見溫倬還直勾勾盯着，面色有些不虞，“看夠了沒。”

“抱歉抱歉，一時看呆了。你小子真有福氣！”溫倬調笑了兩句，又問，“你和姜瑩到底怎麽回事，現在大家以為你和秦悅要掰了，都在找機會給她獻殷勤呢——喏，你看。”

偌大的池子，秦悅和田茜只占了小小一角，剛才潑她一身的男生也靠了過來，他不知道在說什麽，神情眉飛色舞的，把秦悅和田茜逗得哈哈大笑。

明明只是朋友間正常的閑聊，周堯卻感覺格外刺眼。

他掐滅香煙站起來。

溫倬欣慰的點點頭：“這就對了，加油少年，勇敢的追求你的愛情去吧！”

誰知周堯只是把凳子放回原位，轉身就向外走去，速度快的仿佛後面有什麽東西在追趕他一般。

“……”

溫倬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這人大概還沒意識到自己對秦悅是不太一樣的，看他一點兒不着急也不争取的樣子，也不想管了，橫豎不是自己對象被人挖牆腳。

周堯走得很快，等到穿過連廊，徹底離開那片溫泉區，速度才慢下來。

他很清楚自己怎麽了，無非是心底那點醋意在作祟。

其實他大可以黑着臉過去把那人從她身邊扯開，可他只要想到那晚，她遞來的那杯酒，還有那張悄悄塞過來的房卡，他就沒辦法再向她多走一步。再喜歡也不行。

這條長廊做的很精致，兩步種滿了花草，冷風吹過，帶着一陣不知名的花香。天色已近黃昏，樹影斜斜地落在地面，和他腳下影子融成一塊。

他踩着晚霞往回走，還未走出幾步，就聽見前面有人喊他的名字。

接着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他回過神，姜瑩已經跑到面前來，她的臉被風吹得發白，顯然已經在這兒等了有一會。